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相思诱 作者:猴拖拖 文案 身为“皇二代”,上有九五至尊的皇帝舅舅,下有威风凌凌的公主娘亲,中间还有冷艳高贵的太子妃长姐,玉璃觉得她此生的奋斗目标不过那四个字:混吃等死。 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能否将混吃等死进行到底还要看婆家势力如何?她娘亲的,赶紧抢张长期饭票先! 这是一个皇二代诱拐当朝宰相做饭票的故事。 玉璃:夫君,快到我碗里来。 洁癖的某人:你那碗干净么? 食用指南: 文轻松,he,无宅斗宫斗,参照宋代背景,考据党慎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璃┃ 配角: ┃ 其它: ================== ☆、明珠归来(一)   初夏,绿肥红瘦。   官道两旁,绵延数十里的桃树花缀疏枝、落英缤纷。大金帝都的桃花不仅品种繁多,花期较其他州县也略长一些。因此,京城又得了个美名:桃都。   此时此刻,宽阔平整的青石路上一队为数不少的人马正缓缓前行。走在中间的是一辆翠幄青帱的四辕马车。车身两侧跟行的数名女子穿戴一致,均做宫人打扮。前后两头骑马随行的一众男子最为醒目,清一色黑衣铁甲、冷眼寒目,便是那负责皇城安全的禁军侍卫。   这排场,来头不小呢!   车马一路缓行至朱雀门,前排的禁军与守城的同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未作停留地顺利入了城。再瞧前方,早有一名守城的禁军侍卫策马疾驰而去。马蹄溅起的尘土尚未落地便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过了朱雀门,走过一段御街便到了京城最为繁华的东西大街。物华天宝、龙气蒸腾,真不愧是天子脚下的一块宝地。   绕过州桥,继续往东而去,入目尽是朱墙碧瓦的高门大宅。这一带便是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居住的府邸。宅子前铺了一条宽敞的青石大道,道上偶有车马软轿来往,其上所坐莫不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公卿命妇,却鲜少见到寻常布衣的身影。   可不是嘛!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吃饱了撑着敢往这里瞎逛?一个不小心把脑袋逛丢了可就不好玩了。   又过了一刻左右的时间,车马终于在一座门面显赫的宅子前停了下来。那宅子的大门三间开,两旁各蹲一只石狮子。正门之上高挂一匾,上书“敕建公主府”五个大字。字体遒劲、笔力雄厚,便是当今圣上景宣帝的御笔。   说起公主府里头住的这位公主,那可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公主国姓刘,单名一个净字,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封号“卫国长公主”。   传闻长公主不仅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更于大金开国之初协助其兄夺得帝位,实乃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是也。然而,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并非她的美貌和战绩,而是她与驸马膝下的两个女儿。   长女玉瑢国色天香,身段婀娜多姿,舞跳得比汉宫飞燕还要好看。早早地就被她的太子表哥相中,收入东宫做了正妃。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嘿嘿……   次女玉瑾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花容月貌自然不在话下,关键还生了一副好嗓子。三年前在皇帝寿宴上高歌一曲,醉倒了底下一干子青年才俊不说,更是唱进了远道而来的漠北克兰国王子的心里。这王子在人家地盘上做客毫不见外,速速将皇帝娇滴滴的外甥女打包带回了家乡,以结“秦晋之好”。   自玉瑢十岁起,上门提亲的人便几乎将公主府的门槛给踏烂了。紧接着是玉瑾。因此,公主府的门槛长年在维修,直到她们双双出嫁。   百姓们只闻公主府出了两位出色的小娘子,却不知长公主当年其实生了三个女儿。那夭女单名一个璃字,自小体弱多病,五岁时便被送往北疆的一个小镇休养,十年未归。因是鲜少有人得知她的名字。   此时此刻,公主府大门前一溜儿站了十来个婆子、丫鬟、小厮,未待一行车马停下便早早地迎了上去。   前后两头的禁军最先下了马,再有小厮上前将脚踏置于马车旁。旁边上来一名宫娥,伸手打起了车帘。   玲珑绣花鞋带动粉色裙摆自车内而出,紧接着便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那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一袭上好的粉色缎面襦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再瞧那女孩的面容:粉面娇艳如花,玉肌莹润赛雪;柳眉凝黛,檀口轻盈;尤其是那双含情的杏子眼,灵动中透着些许妩媚。虽然稚气未脱,却不妨碍“勾引”男人。   饶是见惯了公主府内两位娘子美貌的一众仆人仍是被眼前的这位小佳人吸引了目光,愣是傻眼了一阵。直到佳人毫无形象“砰”地一声自车上跳下才让他们回了神智。   “嗯哼……”旁边过来一名妇人搀住那女孩,面色微沉轻哼道。   那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绿色的襦裙朴实无华,仔细瞧瞧却能发现衣裳的料子并不粗糙简陋,也是上等的锦缎。绾在脑后的发髻只用两支翠绿的玉钗固定,再无他物。   女孩调皮地朝妇人吐了吐舌头,挽起她的胳膊便要朝前走去。妇人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改换成搀扶的姿势,脚步微后,以仆人的姿态跟着前行。   女孩也不在意,一双杏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公主府的大门,眸光中透着陌生又含着熟悉。   跟着一众仆人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直往正厅而去。女孩的心渐渐跳得厉害,一只小手抓紧了身旁妇人的衣袖,语带轻颤地道:“姑姑,我……我记不得爹娘的长相了。”   妇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哄道:“三娘莫怕!公主殿下想您想得紧!”   女孩闻言心下稍安。   一路行至正厅门外,未待通传,便见一人自厅内而出,步子十分急切。   那是一个极为耀眼出色的男子。俊美明朗的五官,昂扬挺拔的身姿,一身墨袍尊贵华丽,隐隐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王者之气。   “阿璃……”他唤着女孩的乳名,清朗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喜悦和激动。原本深如海石的凤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女孩的身影。   玉璃驻足原地盯着他瞧了一阵,良久才展颜一笑,甜甜地唤了声“舅舅”。那男子身形微颤,上前一步将玉璃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男子将玉璃抱得很紧,让玉璃有些喘不过气来,可玉璃一点儿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熟悉的舅舅,同时也是这大金朝的九五至尊——景宣帝刘凌。玉璃记得他,并不仅仅因为五年前他在北疆呆过一段时日。更重要的是,五岁那年离开京城时玉璃唯一记住的便是她舅舅的容貌。   玉璃离开刘凌温暖的怀抱时,见到了他眼中浮现的淡淡水雾,一如五年前相见时的情景。玉璃心中有疑惑,可她聪明地选择不去多想。   跟在玉璃身旁的妇人随后上前一步对着刘凌欠身道:“奴婢见过陛下。”   刘凌伸手扶了她一把,和声低语道:“佩云,这些年辛苦你了!”   玉璃听得到杨佩云语调中的颤意,看得到她瞧着刘凌时眸中压抑的某些情绪。于是,玉璃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可她仍然聪明地选择不去多想。   玉璃再次抬头便看到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女人长得很美。除此之外,玉璃对她再无多余的印象。   “阿璃……”玉璃听到那个女人也是如此亲昵地唤着自己,这让她莫名的有些害怕。因为,在她的记忆深处似乎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的痕迹。   玉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询问般地看了看刘凌。刘凌朝她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这是你母亲。”   母亲,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称谓。同样陌生的,还有父亲。在玉璃的记忆中,她有杨姑姑,有舅舅,还有……似乎没有了。   玉璃瞧见她母亲在对她微笑,可她的笑容并不如舅舅那样温暖,她的眼中似乎也没有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玉璃眨了眨眼睛,低低地唤了声“母亲”,语调略显僵硬。   长公主刘净上前拍了拍玉璃的脸颊,笑着说:“阿璃长大了。”   玉璃只是笑。笑着笑着,忽觉肚子咕噜作响,这才想起今日自驿馆早起赶了一上午的路,路上又没吃什么零嘴……   “舅舅,我饿了!”玉璃抬头看着刘凌,杏眼晶亮晶亮的,笑得有些……呃,谄媚。   “午膳已经备下,我们这就过去。”刘凌牵起玉璃的手朝花厅的方向走去,一众宫人浩浩荡荡、恭恭敬敬地紧随其后。    ☆、明珠归来(二)   玉璃一进花厅就被桌上的菜肴吸引了目光。满满一桌,竟然都是她爱吃的。于是,她的肚子叫得越发欢乐了。   刘凌笑着拉玉璃入座。尚未吩咐开席,便见一只小手伸过来,动作迅速地从他眼前夹走了一块肥嫩嫩的红烧肉。   玉璃的小嘴儿吧砸吧砸的,嚼得可欢乐了,丝毫不曾注意到周围一干人等错愕的目光。   站在一旁侍候的杨佩云欲言又止,担忧地瞧了瞧刘凌,见他眼角挂笑才放下心来。   杨佩云是玉璃的贴身侍女。自打玉璃出生起便跟在身边伺候。十年前更是秉承御旨跟随玉璃一同去了北疆定州。十年间,她不仅要细心照顾玉璃的饮食起居,礼仪规矩也一并包揽了。   玉璃贵为皇亲国戚,身份不比寻常闺秀,一言一行自是要拿出大家风范来。可是,这位小祖宗天生就是野性子,什么“食不言”,“笑不露齿”一概不理会,怎么高兴怎么来。碍着她身子骨弱,杨佩云不忍心过分苛责。于是,眼睁睁地瞧着她变成了一只小野猫。   五年前,克兰国俯首称臣,刘凌微服前往北疆视察,曾在定州停留过不少时日,当时就见识了玉璃这般不羁的性子。杨佩云曾自责没将玉璃教育好,可刘凌却大手一挥称“无碍”,并嘱咐她继续“惯”着玉璃。玉璃得了刘凌的“口谕”越发肆无忌惮了,每每身子稍好一些便跑得无影无踪。杨佩云整日提心吊胆,深怕这位小姑奶奶哪天一不留神被人拐去做了童养媳。不过事后证明只有她拐别人的份。   “阿璃,多吃点!”刘凌亲自夹了菜肴往玉璃碗里送去。皇帝的眉梢眼角俱染了笑意,看得公主府一众仆人又是一阵错愕。他们在心里泛着嘀咕:这位三娘子“来头不小”,看来日后得多拍马屁才是。   玉璃大快朵颐了一阵,后知后觉地发现坐在桌前的只有她的舅舅和她的母亲,少了传说中的“父亲”。于是她侧头小声向刘凌询问:“舅舅,为何不见我父亲?”   玉璃确认她的父亲是健在人世的。因为十年来她未曾收到过类似于“英年早逝”这样的消息。   刘凌凤眸微闪,抬眼瞧了瞧身边的刘净。刘净笑着解释道:“他去北疆打理生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打理生意?   士农工商,商为末等。虽说较之于前朝商人的地位确有提升,为官者也有不少人利用手中的权利经营些买卖来充实家产。可是……贵为当朝驸马,而且还是唯一的驸马,难道也需要放下身段去经商么?皇帝舅舅是没给他发放薪俸么?还是说,那些微薄的薪俸不够一家人吃喝拉撒?   玉璃担忧地瞥了一眼刘净,随后又往刘凌身边靠了靠,心里暗暗思忖着:一定要牢牢抱住皇帝舅舅这座大靠山。否则,她将来的日子可能会过得很“惨” ……   午膳过后,玉璃又在众多下人的簇拥下到了揽翠居。揽翠居本是她五岁前居住的院落。那儿的环境清幽静谧,周遭是成片的茂林修竹,绿荫似染、苍翠欲滴。两层的木质楼房座北朝南,冬暖夏凉,十分适宜修身养性。   穿过月洞门,玉璃在院子里驻足良久。这个小院对她而言显然也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便是院中那株上了百年的老榕树。她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常在榕树底下纳凉或是晒太阳,一旁的石桌上总是放着一些可口的零嘴。呵呵……   玉璃同榕树老兄打过招呼,随后转身进了主屋。整个揽翠居皆被整修过,屋子里头也不例外。那些陈设用具不但是崭新的,而且一瞧便知价格不菲,这让玉璃暗暗窃喜了一番。看来公主府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嘛!   玉璃在屋里转了一圈,心中甚为满意。这时,站在一旁的刘凌关切地询问她是否还需添加其他物什。   玉璃心想:自己初来乍到,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敲她舅舅的竹杠。   随后,刘净又引了一众仆人来与玉璃相见。分别是两个粗使婆子,四个丫鬟和几个小厮。这些仆人皆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丫鬟们容貌清秀,识文断字。两个粗使婆子长得也十分端庄,就连手上的茧子也比其他院落的人来的薄一些,就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他们“娇贵”的主儿。   玉璃见到其中一个丫鬟与自己差不多大,小脸儿圆嘟嘟的很是可爱,于是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女孩轻轻俯了俯身,恭敬地回道:“奴婢采薇,今岁刚满十五。”   “与我同岁哩!”玉璃笑眼弯弯,十分愉悦的样子。她这一笑,不仅迷住了眼前的采薇,一屋子的人皆为之失了心神,包括刘凌。   玉璃转过头的时候便瞧见她的皇帝舅舅正痴痴地盯着她出了神,凤眸中闪现的异样光彩叫她冷不丁打了个机灵,心中随即蹦出一个十分邪恶的念头:刘凌有“恋甥癖”,迷恋外甥女的癖好。   念头既生,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便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比如刘凌之所以对她那么好,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色。又比如十年来他隔三差五地遣人给她送吃的用的,目的就是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将来好送到后宫暖床去……   玉璃胡思乱想了一通,悄悄地将目光定在了刘凌的脸上,再一次在心底发出赞叹:皇帝舅舅长得真好看!   虽已年过不惑,可保养甚佳的俊脸上瞧不出过多岁月的痕迹。再者,大金朝的男子崇尚无须为美。除了上了年纪的老者偶有留须标榜自己“长者”的身份外,其余人都喜欢将自己的面容打理得干干净净。就如眼前的刘凌这般,瞧着甚为清爽。若不细心留意,定要认为他只是个三十不到的青年才俊哩!   玉璃心想:若是将来皇帝舅舅非要她入宫暖床的话,她可能会选择……从之。   刘凌自是不知玉璃正在如此这般地暗暗腹诽他。他近前一步伸手揉了揉玉璃的小脑袋,瞧着她脸色红润、健康活泼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   小时候的玉璃总是病怏怏地缩在他的怀里,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了,又仿佛随时都会从他眼前消失。每每玉璃病得厉害时,他总是胆战心惊地陪在身边一步不离。于是,翰林医官院的那群老头同样战战兢兢地侯在一旁,心中齐齐默念:莫断气!莫断气!   可能上天觉得老头子们的祈祷是很虔诚的。于是,玉璃就真的没有断气。老头子们也不用断气了,继续做太医,拿薪俸,纳小妾,生儿子,为大金的添丁加口事业作出了不小的贡献。咳……   一番感概过后,刘凌会心一笑,心中想着:终是回来了!   终是回来了!玉璃也这样想着。    ☆、京都传闻(一)   玉璃回到公主府后,不过数日便熟悉了府内的环境,还与一众仆人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小娘子。   这些天,玉璃表现得十分乖巧。每日晨昏她都会按时去给刘净请安。闲来无事之时便呆在自个儿的小院里弹琴写字做女工,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贤淑模样。   府内的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着:三娘子的美貌才情较之于已出嫁的两位娘子,非但未有逊色之处,甚至还有超越她们的趋势。之前的大娘子和二娘子皆已觅得如意郎君,成就了各自的一段佳话,不知这位三娘子将来又会花落谁家呢?   下人们的言论很快钻进了玉璃的耳朵里。于是,原本无忧无虑的她突然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她今年十五岁了,已然到了婚配的年纪。若非之前一直呆在定州养病,此时怕也早已定亲了。更有甚者可能已嫁作人妇,小崽子都生出来了。也亏得她因“病”得福,过了十来年无拘无束的潇洒日子。   然而这样的“福气”随着她回到京城似乎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   自古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公主府的千金,她的婚事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指不定哪日皇帝舅舅圣旨一下便将她指给了什么人。   玉璃不想盲婚哑嫁,盖头被掀开的一刹那才发现对方原来是个麻子,瘸子,傻子。   咳……就算你想嫁个麻子,瘸子,傻子,你那俊美的皇帝舅舅会同意吗?   是哦!好歹人家也是他的亲外甥女嘛!他又怎会忍心将她嫁给麻子,瘸子,傻子呢?   唔……说不定,皇帝舅舅此时正在琢磨着怎样将她拐到后宫去呢!   玉璃,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邪恶?   没办法啊!谁让皇帝舅舅长得那么俊?   咳……言归正传!玉璃觉得她应该为自己的婚事做些打算。政治联姻之类的勾当她没兴趣。她只想找个喜欢的人相守一生、白首不离。若能成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谈则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哼!小妾姨娘之属,尽管放马过来吧!   总之,她必须在皇帝舅舅下旨前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然后执其之手,将其拖走。   玉璃心中刚有了决定,丫头采薇便出现了,正合她意。   采薇穿过月洞门进了揽翠居,将刚熬好的参汤送了过来。   “陛下待娘子真好!奴婢听说这雪山人参是克兰进贡的珍品,已有上千年了,而且还会跑呢!追了好久才挖到的!您瞧,陛下自个儿舍不得吃,都拿来给娘子补身子了。”采薇边报告着听来的小道消息边小心翼翼地从锅中舀了几勺汤药到碗里,随后端给玉璃。   玉璃未曾发表意见,只是接过碗“嗯”了一声。刘凌自那日离去后,虽不曾躬身前来公主府看她,可每日都会遣贴身近侍过来代为探望。珍贵的药材补品及各种赏赐像萝卜白菜一样成筐成筐地往公主府里运。玉璃两眼放光之余自然不忘在心中腹诽一句“恋甥癖”。不过眼下她已懒得再去揣测刘凌究竟为何对她如此上心了,她只明白一个道理:有福不享是傻瓜。   玉璃慢条斯理地喝着参汤,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这京都之中,可有极富盛誉的名门闺秀?”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京城中都有哪些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的贵郎君。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直白白地打听男子未免有失体统,因此先从女子引入话题。   玉璃想过了,对于将来的夫君,喜不喜欢固然重要,家境人品却也不可忽视。虽然她不过分追求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却也自认没有粗茶淡饭的淡泊心境。婆家么,还是有权有势的好。这样才能保证她一生无忧到老呀!至于夫君么……哪个女人不喜欢有才有貌的男人?   “京都有‘四千金’一说,咱们公主府就占了两位。”采薇兴致勃勃地开口道,眉眼中带了几许亮色。   “四千金?”玉璃饶有兴味地反问,眸中晶晶点点,满溢好奇。女人天生就对八卦没有抵抗力,更何况京城对玉璃而言又是全然陌生的。久居北疆边远之地,纵是这帝都改了朝换了代,在她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也只闻得到淡淡的药香罢了。   “世人皆言:公主府的大娘子冷艳似寒梅,擅舞;二娘子甜美如芍药,擅歌。另外两位分别是云家娘子同景家娘子。云娘子高贵如牡丹,擅诗词;景娘子清丽似水莲,擅琴。‘四千金’皆是男子心中圣女般的人物,曾经不知有多少权贵郎君为她们争得头破血流呢!不过现下除了景家千金外,其余三位都有主儿了。”那丫头连着说了一串,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四千金’一说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其中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就不得而知了。”原本静坐一旁做女工的杨佩云出声反驳了一句。   看着杨佩云略带不满的样子,玉璃心中愉悦极了。她知道,杨姑姑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替自己抱不平。只因她的长姐二姐名列“四千金”,而她却默默无闻。   “我离京数年,早已忘了姐姐们的长相。若能见上一面,叙叙姊妹之情也是好的。”玉璃感慨着。   采薇接着她的话说:“大娘子贵为太子妃,寻常人自是难见。可三娘子又岂是他人能比的,自是有机会相见。只是可怜了那远嫁的二娘子……”说到这,她不经唏嘘起来。   玉璃也跟着叹了一声。虽然那位二姐对她而言其实是个陌生人,但同为女子,她能体会那种背井离乡的惆怅。什么秦晋之好?天赐良缘?他娘亲的都是放那什么屁。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罢了,有什么值得传颂的?在玉璃看来,她宁可下嫁家乡的农夫,也不嫁异国的权贵。漠北那地方,一年倒有大半年白雪覆盖,她二姐嫁去两年还没冻成狗可见她本来就属狗。咳……   采薇见小主人的情绪被她带得低落了,赶紧补救道:“除了‘四千金’之外,其实还有‘四郎君’一说,三娘子想听听吗?”   玉璃的眉梢顿时一扬,眸中精光四射。采薇啊采薇,知我者莫若你也!   “想听想听!你快同我讲讲吧!”玉璃不自觉地将身子朝采薇那里挪了挪。   采薇不紧不慢地给玉璃添了一碗参汤,这才缓缓开口道:“这第一位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太子位尊人贵,且又长得风神俊朗,自有无数的千金闺秀倾之慕之。然而现下东宫之内,却只得娘子的长姐和那云氏良娣相伴左右。”   玉璃暗暗翻了翻白眼。四千金被你占了俩,还不知足啊?你现下还只是太子耶!要想坐拥三千,等你老爹死翘翘了再说。   呸呸呸!她怎么能诅咒俊美的皇帝舅舅死翘翘呢?   “第二位是燕王殿下。燕王风流潇洒,容貌甚是俊俏。平日里独爱抚琴弄萧,音律造诣颇为深厚。”   采薇说着顿了顿,原本正经的小脸上忽然现出几丝贼贼的神色,“燕王虽然尚未册立正妃,可奴婢听说他府中的侍妾多如牛毛,可以从京都的宣德门一直排到朱雀门呢!”   好你个燕王,忒不厚道了。太子爷屋里才一妻一妾,你你你……居然敢多如牛毛?想造反是不是?   听了采薇的议论,一旁的杨佩云忍不住白过去一眼。显然,她对小丫头私下里编排人家王爷的行径颇为不满。   采薇假装没瞧见,继续话题,“第三位是云丞相。云相的父亲是名武将。可生出来的儿子偏偏喜欢吟诗作词。十五岁便高中状元,二十三岁官拜右相。云相温润如玉,待人亲和。满腹才学为人津津乐道,丹青书法更是名扬天下。”   说到这,采薇又换上了一副无比倾慕的样子,“云相的翩翩风采不知迷倒了多少千金闺秀呢!可他今岁二十有五了,却还未曾迎娶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都瞧不上。”   玉璃伸手摸着下巴,沉思起来:难不成他……是个断袖?又或者是……有隐疾?   “咳……”一旁的杨佩云假意咳了一声,又朝采薇丢过去一对白眼。   采薇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玉璃忍不住嘴角抽搐,笑道:“你继续说。”   采薇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口道:“最后一位是景将军。景将军的父亲出身翰林,官居三司使。可生出来的儿子却偏偏喜欢舞刀弄枪。小小年纪便驰骋沙场、屡建战功。景将军冷峻孤傲,智勇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御敌良将。五年前率兵抵御克兰,重创敌军精兵二十万,夺取城池数座,终令克兰称臣纳岁贡。”   这个景将军玉璃倒是有所耳闻。她曾经休养的小镇便恰巧位于大金与克兰的交界之处。镇上的百姓对景大将军的名字并不陌生。更有不少的深闺少女夜里睡不着,绞着手帕幻想他的伟岸英容呢。唔,话说玉璃当年也……“春春”欲动过。   采薇偷偷瞧了一眼杨佩云,随后对着玉璃压了嗓子道:“三娘子,我同您讲。那个景将军虽然厉害,可他成天挂着一张棺材脸,吓死人了!”她说着朝左右瞄了瞄,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才又凑近玉璃小声道:“他今年都二十有七了,却也未曾娶妻,连个侍妾都没有。平日里,别人只瞧见他同军中将校同进同出。因此大家都在说……他可能喜欢男人……”   “采薇,我想我有必要拿针线将你这张聒噪的小嘴给缝起来。”杨佩云一把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阴森森地丢过去一句。   采薇赶紧伸手捂住嘴巴,连连摇头。   “哈哈……”这回,玉璃再也不客气地给她大笑出来。    ☆、京都传闻(二)   是夜,玉璃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随意地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呆呆地盯着头上的承尘出了神。眸中却透着些许淡淡的笑意和几丝难以捉摸的狡黠。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玉璃已然决定将“四郎君” 中的其中三位作为自己“诱拐”的“猎物”。   那位太子爷就直接打入冷宫了。   一来,他是自己的姐夫。与姐姐抢男人这种恬不知耻的下贱勾当她是不屑去做的。   二来,就算太子尚未婚配,她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同无数的佳丽粉黛争宠。后宫的争宠耍奸和勾心斗角她是一清二楚的。   请问你是怎么清楚的?   呃……听茶楼的说书先生瞎掰的。   燕王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   王爷是何许人?王爷就是现今皇帝的亲儿子,明日君王的亲弟弟。只要他老老实实,清清白白做人,不要搞夺嫡之类的猫腻,基本可以不干活白吃饭到老。若是将来做了燕王妃,呵……她小日子还不过得悠哉悠哉的?   至于风流这个毛病嘛……他尚未册立正妃不是吗?此事可以从长计议。玉璃相信,凭她特有的魅力一定可以让某位王爷溺水三千,独取她一瓢。   玉璃,请问你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对哦!她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呢?   美貌?她有!可听闻京都之中美女如云,她这相貌可算得上佼佼者?更何况,她现今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呢。   才情?她也有!可但凡出身不凡的千金闺秀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手到擒来?   好吧!她确实有种“特殊”的魅力,那就是“嗜吃”。不知道她的王爷表哥会不会对爱吃的女人情有独钟呢?   再来就是那位姓云的丞相了。   当朝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何等尊贵?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这人简直是要逆天啊!这么好的一棵苗子玉璃又怎能甘心拱手相让于路人子丑寅卯呢?   最后一位就是传说中的景大将军了。   据玉璃多年的经验判断,这种男人通常外表冷漠,内心火热。若有朝一日让他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女人,那情景……必定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玉璃,请问你这经验从何而来?   呃……瞎猜的。   话说回来,这三个男人目前还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切要等“验货”之后才能知晓他们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去“诱拐”。   杏眼中的黑眸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贼亮贼亮的。玉璃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起身穿了鞋子,快步走到桌案前,取出一张素白的宣纸展开,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狼毫,蘸了点墨,潇洒地写下了三个“猎物”的名字。   看着自己清隽秀丽的字体,玉璃眼中的笑意更深。原本恬静姣美的面容因为某种自信而显现出一股特有的红晕和光泽来,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摄人心魂……   玉璃一向都是想到便要去做的人。既然有了目标,她便立即行动起来。   怎么行动呢?首先自然是要出府去。她可不认为乖乖呆在府中装淑女猎物就会从天而降。要知道,她住的这个地方叫做公主府。即便尊贵如丞相王爷之属也不敢吃饱了撑着往这里随意瞎逛。   玉璃之前在府中关了一阵子,也着实腻了,乏了。若不是顾及自己初来乍到,想给公主娘亲留下些许良好的印象,她早已飞出墙外逍遥去了。   几日下来,玉璃的乖巧形象骗过了大部分人的眼睛,只除了一人:杨佩云。杨佩云这几日过得万分忐忑。不为别的,只因她那“活泼可爱”的三娘子太过安静了,安静得让她忍不住心头发慌。她隐隐觉得,这小姑奶奶在私底下暗暗谋划着什么。   玉璃自然不会辜负杨佩云的“期望”,这日一早便大摇大摆地出门撞“男人”去了。注意,此处用的是个“撞”字。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话本中的那些才子佳人,可不就是意外相“撞”的嘛!   玉璃走的是大门,出门之时特意瞅了瞅守门的两个小厮,看看他们会不会拦自己。出乎意料的,那两人除了对她一个劲地傻笑外竟然未曾阻拦。玉璃心中疑惑不解,不过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因京城的繁华之景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的宝地。街道宽阔整洁、纵横贯连。两旁店铺林立、摊贩成群。看相卜卦的,卖艺杂耍的……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最吸引人的当属那些诱人的美食:麻豆腐、拍花糕、三鲜粉、羊脂韭饼、糯米团子……南北各色点心糕饼应有尽有。   走在京城最为繁华的西街上,玉璃高兴坏了。这边逛逛,那边瞧瞧;这个摸摸,那个弄弄……就像个土包子一样见到什么东西都两眼放光。   这也难怪,毕竟她离京之时年岁尚幼,再加之久居府中养病,自是没有机会见识京都繁华的盛景。在定州的十年间,她一得机会便外出瞎逛,只恨逛来逛去都逛不出自己所居的那个小镇。纵是那位于两国交界处的小镇风情民俗颇具特色,逛得久了也不免让人乏味。   玉璃出门之时满心雀跃,可回来的路上却兴致缺缺。只因她逛着逛着,突然发现后面多出来几条“尾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尾巴”一个变俩,俩个变四,最后竟然成群结队地跟在她的身后。这让本就因美貌而引人注目的她一下子成了西街头的一道风景。   玉璃十分不喜欢街上的百姓像看猴子一般盯着她瞧。虽然其中不乏有人是在看她身后那些做“夜行者”打扮的禁军。   玉璃试过摆脱他们。可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军比她还狡猾,就像牛皮糖一般死死地跟在她后面。这个样子就好像她犯了什么事,正让人押着赶赴刑场似的。   每当玉璃看中了路边摊贩的小玩意儿,正同老板讲价讲得不亦乐乎时,身后的牛皮糖冷不丁地瞥过去一眼,那老板便吓得将东西双手奉上送给了她。虽然牛皮糖可能并非有意要吓人,只是长得凶点罢了。   这样的情景来了几次,玉璃便将怀中半卖半送的一堆东西丢到牛皮糖们的手上,随后气呼呼地打道回府了。   走正门,果然并非明智之举。玉璃决定改日偷偷溜出去。正门后门一概不走,直接翻墙出去。她知道公主府靠近南墙的一个储藏室里放着一把软梯。嘿嘿……    ☆、街头初遇(一)   一日午后,玉璃终于逮到了机会顺利地翻墙而出。神不知、鬼不觉……   玉璃掂了掂手中略显沉重的荷包,心里美滋滋的。   依照公主府的惯例,每位小主人自十岁开始便会发放三两银子的月钱。玉璃之前虽远居定州,但该有的月钱一两都没少她,皆由府中负责管账的陈总管替她攒起来了。现如今她回了公主府,自然有权利支配这些银子。   当陈总管把这些年攒下来的月钱交到玉璃手中时,她呆住了。一共将近二百两。   这些银子可以在城郊购置一座不错的宅子,也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好些年。玉璃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有钱人”,亏她上回出去时所使的银子还是从采薇那里“借来”的。   玉璃出了公主府,一路往西而去。京城的东西大街最为热闹。东街多为日常居住的府邸,而西街则以商贸集市为主。玉璃上回出来,不过逛了西街的一小部分,最热闹的还未曾去过哩!   少了牛皮糖的纠缠,玉璃自然乐得一派轻松。为了避人耳目,她今日还特意做了丫鬟打扮。盯着她瞧的百姓果然较上回少了许多。正应了那句“人靠衣装”的老话。   玉璃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着,看到喜欢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就买下来,反正她现在是“有钱人”。   舔着红溜溜的冰糖葫芦,玉璃信步走进一家装饰华丽的店铺。   那铺子名唤“玲珑坊”,店内陈列的都是一些精巧别致的珠宝首饰,光彩夺目、熠熠生辉。漂亮自然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价格昂贵。因此,囊中羞涩的各位娘子大婶对不住了,麻烦您往旁边站站。   咱们的玉璃小娘子就不一样了。她是皇亲国戚,而且还是一个“有钱”的皇亲国戚。因此,她毫不避讳地在店里东看西摸。   正在给客人介绍新货的老板显然有些看她不顺眼了,冷冷地丢过来一句,“这簪子要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抵她半年的月钱呢!若把这些银子兑换成零嘴……   玉璃呆呆地盯着手中的梅花簪子,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枚簪子,而是成堆成堆够她吃上好些年的美食。果然是吃货呢!   买吗?   不买。   为什么?   太贵!   你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了吗?不胡乱挥霍一番,怎么对得起“皇亲国戚”这四个字?   也是哦!   那就买吧!   还是不买。   为什么?   舍不得!   去你的!   老板见玉璃盯着簪子良久都没反应,越发肯定她是一个“穷人”,语气不由变得愈加轻蔑,“小娘子若是不买便将东西放回原处吧!”摸摸摸……摸什么摸?摸坏了你陪得起吗?   “这簪子我要了!给我弄个盒子好生装起来。”玉璃说得很大声也很肯定。   你不是不买吗?   不想让那狗眼老板看扁。   没办法,世道就是如此啊!   可是我的零嘴……   ……   狗眼老板有些讶异玉璃居然真有胆子“敢”买。他朝跟前的贵妇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朝这边走来。   老板原以为玉璃只是个小丫头,顶多是个大户人家的上等丫头而已。不过待他近前一瞧才发现,这小娘子竟然长得如此水灵标致。失神之余,他的目光向下,眼中顿时一亮。   玉璃身上的这袭紫色襦裙看似朴素无华,但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这是七彩阁出产的料子。普通人若想穿它,还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是否够格呢。   七彩阁一向以经营皇家生意为主。出产的绫罗绸缎基本上都是供应给皇亲贵胄的。虽然早已是多年的御用丝织品供应商,可他们每年还是会依照惯例参加竞选。这也是七彩阁之所以声名远播、好评极佳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嘛,自然是他们出产的东西比其他商家好得多喽!   作为京城最富盛名的珠宝店老板,天天迎来送往,若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那他这铺子迟早该关门大吉了。   然而,老板虽瞧出了这料子产于七彩阁,却不知这身上等的锦缎是七彩阁今年竞选御用丝料供应商的夺冠之物。时至今时今日尚未开始批量生产,目前还是限量版的样品。   老板肯定了玉璃的“身份”,语气不由变得谄媚热情起来,“快替这位娘子将簪子包起来。”他朝身边的活计吩咐着。   玉璃暗暗翻了翻白眼,误以为老板是被自己的美色所惑。她赶紧略略低了头,伸手往腰间的荷包探去。正要掏出银子付账时,忽听外头响起一声银玲般好听的女音,“冯老板,我上回定制的一副耳坠子可做好了?”   玉璃回头一瞧,不由愣了一番。   刚刚进门的这个女子身着一袭淡雅的浅蓝齐腰对襟襦裙。如缎的墨发简单地在脑后绾了个发髻,其余则随意地披在肩上。头上仅有的一枚饰物也是蓝色的,与身上的衣裳相映衬。精致的五官清丽脱俗,优雅的气质浑然天成。   这样一位美人的背后本应配以水墨山河相映衬才合理。然而此时此刻,她身后却站着一个高大粗犷、一脸冷漠的男人,怎么瞧怎么不协调。   听到眼前的冯老板热情地称呼她为“景娘子”,再瞧瞧那个带刀佩剑的大个黑脸保镖,玉璃心下了然:这位美人必定就是传说中“四千金”之一的景家千金景汀兰了。   “你就是景汀兰?”玉璃想进一步确认一番。   “放肆!景府千金的名讳岂是你这个小丫头……”出声的是景汀兰身后的保镖,不过他话到一半就熄了声音。倒不是被玉璃的美貌震到了,而是眼前的“小丫头”看起来好像又不是“丫头”。景府门第虽高,可京城之中尚有许多惹不起的人物存在。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失嘴”,平白给主人家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景七,不得无礼!”景汀兰微微侧身,低声呵斥了一声。   虽是训斥下人的话,可听起来依旧那么悦耳。难怪能够位列“四千金”之一。   玉璃莫名地自卑起来。她如今方到及笄之年,稚气有余,妩媚不足。而那位景千金一瞧便是桃李年华,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尽的女人味儿。如果玉璃是男人,也会弃己而择她,更何况是真正的男人?听闻京城女多男少,她若不先下手为强,怕只有等着遭殃的份了。看来,诱拐行动要加快实施才行。   “我是景汀兰。刚刚多有冒犯,还望娘子见谅。”景汀兰柔声细语地朝玉璃歉声道。   玉璃感叹之余不忘在心里赞赏这位景府千金平易近人,对她一个“小丫头”也如此客气。殊不知,除了这点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景汀兰也瞧出了玉璃身上穿的这件紫色襦裙的料子出自江南七彩阁。   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究竟是何身份,居然有资格用七彩阁出品的料子做衣裳。景汀兰暗暗思忖着。   “哪里,哪里……景娘子客气了!”玉璃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举手投足间,孩子气十足。   这个时候,伙计上前将装好的梅花簪递给玉璃,一脸谄媚地笑着,“娘子,您要的簪子。”   差点忘了她正在买东西呢!   玉璃伸手将荷包取下来,往里掏了掏,摸出一锭银子。她再往里头掏了掏,又摸出一些碎银。   完了完了!她似乎忘了自己身上所带的银子只够买半枚簪子。这下惨了!海口也夸下了,要怎么下台收场呢?   若是景汀兰不在场,那她在老板面前丢次脸也就算了。大不了以后不来这里买东西便是了。   可是现在……她相信日后还会与景汀兰碰面的。到那时被她知晓公主府的千金居然没钱买首饰,那就糗大了。   景汀兰似乎瞧出了玉璃的迟疑,浅笑了一下,启唇道:“若是银子不够,可以先付定金,让伙计将东西送到府上去,到时再收余下的银子即可。”   出门不带多余的钱,想买什么让人打包了送去府上向账房要钱,这是皇亲贵胄该有的“派头”。   冯老板越发肯定玉璃的身份“不凡”,赶紧附和道:“不错!本店有专门的伙计会将客人看中的东西送到府上去。敢问娘子家住何处?”   “长……”玉璃想了想还是没有自报家门。   开玩笑!若是将东西送到府里去,那公主娘亲和杨佩云岂不是知道她偷溜出来这事了?她下次还要不要出门了?   “我娘不让我出门,我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将东西送到府中,就该露馅了。我先看看其他的首饰,这个回头再买。”玉璃解释着自己的无奈。   冯老板愣了愣。怎么……难道这丫头其实是耍他的?她身上的衣裳其实是从主人那里“借”来的?想想也是。哪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出门身边不带随从的?   冯老板的脸色随即冷了下来,声音也跟着沉了不少,“这簪子仅此一枚。怕是娘子下回再来,已经被人买走了。”   真真是……见钱眼开的奸商啊!玉璃暗暗捏紧了小拳头。她就奇了怪了,就老板这眼神和态度,他的首饰店究竟是怎么混到京城第一的?   一旁的景汀兰见冯老板有意不让玉璃下台,便帮着解围道:“我瞧娘子似乎十分中意这簪子,下回过来或许真就没有了。这样吧,余下的钱就由我来垫付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她跟景汀兰一点也不熟。白拿人家银子不好吧?更何况,这样以后见面岂不是很没面子?   景汀兰微微一笑,“若是娘子觉得不好意思,日后可将银子送到景府归还。”   送到景府?   玉璃突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掩下眸中的算计,笑着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景娘子先为我垫些银子。改日我定会将所借银子同利息一并送至景府归还。”   景汀兰抿唇笑道:“利息就不必了。到时欢迎去府中做客。”   做客!做客!一定前去做客!嘿嘿……    ☆、街头初遇(二)   出了玲珑坊,玉璃一手拎着先前买的小玩意儿,一手拿着梅花簪子细瞧。漂移的眼神却显示出她此时此刻并未将注意力放在簪子上。   那个景汀兰很奇怪哦!随随便便就替一个陌生人垫付了银子。难道她就不怕遇上骗子,银子有借无还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位高权重的三司使大人府上的千金,这点儿小钱在她眼里压根儿不算什么。就当施舍给乞丐好了。   喂喂喂!怎么可以将自己同乞丐相提并论嘛!   哎!回了京城就是容易奢侈。瞧!她为了挣个面子,随手一挥就丢出去二十两,买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回来。心疼啊!关键是,现在还为了这东西欠下了人生第一笔债。呃,之前借采薇的那笔忽略不计。   采薇说过,长姐玉瑢冷艳似梅花。不如就将这梅花簪子送给玉瑢做“见面礼”吧!   听闻玉瑢已然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再过不久便要临盆了。到那时公主娘亲或许会带着她进宫去探望姐姐,趁机奉上礼物。可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机会巴结太子妃的哦!   玉璃自顾自地思忖着,冷不丁地被身旁之人一撞,手中的簪子滑了出去,掉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玉璃正欲上前几步去捡,却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呦喝声,“让一让!让一让喽!”   是马车。   玉璃停下步子,准备待马车过去后再捡。马车行驶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被撞到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身子虽然没动,可玉璃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地面。   唔……话说这么小的一枚簪子,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地刚好被马车压到吧?   心中的疑问声刚落,玉璃就看到马车的车轮从她眼皮底下转过,好死不死地恰好碾过那枚簪子。簪子发出清脆的断裂之声。玉璃的心也如同那簪子一般裂成了两瓣。   她的二十两……   呆愣了一瞬,玉璃回过神来,迅速捡起地上的簪子小跑着跟上那辆“畏罪潜逃”的马车。她边跑边大声喊着:“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许是街上人声嘈杂,又许是马车赶得急了些,总之车夫没有搭理后面的呼喊声,继续按原速前行。   加快脚下的步伐,玉璃伸手努力地去够车身,边跑边撒开嗓子喊道:“凶手!停下来!赔我簪子!”   马车内的人听出了异样,赶紧吩咐车夫道:“停车!”   随着“吁”的一声,车子急急停了下来。跟在后头的玉璃来不及反应,直直地撞了上去,额头即刻红了一块。   “宋骁,去瞧瞧发生了何事?”一道清冽的男声自车内传出,温润悦耳、低沉动听。   原本想充当临时泼妇当街大骂的玉璃因为那声音的缘故,一下子怒意全消了。   玉璃听到那个叫宋骁的家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随后动作敏捷地自车上跳了下来。   个子高高的,长得还不错呢!玉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作深衣打扮的男人。   “小娘子,你跟在马车后头做什么?”宋骁看着一脸狼狈的玉璃,有些莫名其妙。   玉璃愣了一会儿,这才举起手中的“证物”,故作委屈地道:“你们的马车压坏了我新买的簪子,还撞破了我的头。”   玉璃这话虽是对着宋骁所说,可眼睛却时不时地飘向马车上雕花的窗棂。窗棂上挂着紫色的锦缎帘子,高贵却不奢华。   宋骁看了看玉璃手中的簪子,又瞧了瞧她额头上的伤痕,心下略略明了,随后开口问道:“娘子这簪子要多少银两?”   “二十两!”玉璃的眼睛依旧盯着那帘子。里面那位是什么人啊?声音不是一般的好听哦!不知道长得如何。出来露个脸呗!   宋骁丝毫没有怀疑玉璃是不是在趁机讹诈,伸手就往钱袋里掏银子。   这时,马车内的那位突然出了声,“宋骁,赔她二十五两。”   真好听……呀,二十五两?出手够大方的啊!看来是连医药费一并奉上了。还挺自觉的。不过玉璃并未打算就此了事。   “玲珑坊的老板说了,这簪子世上仅此一枚。就算你赔我二十五两黄金也没用。”   玲珑坊在京城极富盛誉,他们说没有的东西,相信其他商家也做不出相类似的来。   “那……娘子意欲何如?”车内的声音不愠不火,丝毫听不出被人缠住的不耐烦情绪。   “我不知道。你说怎么办?”玉璃“无辜”地反问道。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传出声来,“宋骁,把那簪子拿给我瞧瞧。”   “是!”宋骁应了一声,随后朝玉璃道,“娘子,把簪子给我吧?”   玉璃没有将簪子交给宋骁,而是抬步走近车身对着车内的男子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来看?这样隔着帘子对话很没礼貌你知不知道?”   一旁的宋骁脸上有些不快,正待说些什么,只听马车里传来了略带歉意的回话,“在下今日正感风寒,不宜出来相见。失礼之处还望娘子海涵。”说完还咳了几声。也不知道是真咳还是装的。   玉璃撅了撅嘴,这才一脸不甘地将手中的簪子递给宋骁。宋骁接过簪子递给他的主人。   帘子被掀开一角,玉璃瞧见车内的男子伸出手将东西接了过去。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玉璃清楚地瞧见这个男人的手长得十分好看。手指纤长白皙,骨节整齐端正,指甲修得干干净净。   哎!若是能一睹“芳容”就好了。   过了不久,车内的男子出声道:“这样吧,那二十五两银子娘子先收着。这簪子我拿回去,看看是否能找人修复。若能修复,改日再遣人将东西送到娘子府上。不知娘子家住哪里?”   玉璃完全被那好听的男声给迷住了,脱口而出道:“我是长公主府上的三娘子……”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玉璃懊恼极了。   “三娘子?”车内的男子重复了一句,声调略略上扬,隐隐带了一丝疑惑,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平静清澈,“好吧!改日若是修复了,在下一定派人送到长公主府上。”   那男子说完,便吩咐宋骁继续驾车赶路。   “等等!”玉璃又出声拦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她原本也不是喜欢故意找茬之人。只不过,她很想再多听一会儿那男子的声音,这才纠缠不休。   “你怎知我不是骗子?万一我是骗子,万一这簪子压根不值二十两,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车内传来低沉的笑声,“那娘子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不是骗子?”   “我当然不是骗子!我是良家妇女。”玉璃说着将手中的二十五两银子递到车帘内,“这些银子还给你。不过你要记得将我的簪子修好送过来哦!若是果真弄不好……那就赔给我一件你心爱的物什,如此咱俩就算扯平了。”   玉璃本想借机偷窥一下某人的“芳容”。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做未免太过“放荡”,只好就此作罢。   男子接过玉璃送还的银子,笑着问:“娘子又怎知我不是骗子?万一我回头便将这簪子扔了,或是将来送到府上的物什只是我弃若敝履的东西,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哎?他居然把她的话丢回给她?   “那郎君也说说看,你究竟是不是骗子?”玉璃也把他的话丢回去。   “我自然也不是骗子。”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笑意。   听着这声音,玉璃也跟着傻笑起来……   马车离去后,玉璃不甚清醒地走在路上,心里头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人好听的声音。直到她被“架”回公主府。   玉璃偷溜出来一事终是被发现了。公主府的下人倾巢而出,敲锣打鼓满大街地寻找失踪的三娘子。这让玉璃的名气一下子飙升了许多。附近的百姓无不讶异,公主府内何时多了个“玉三娘”?   回府之后,玉璃一动不动地站在主厅中接受“训斥”。她的头埋得低低的,一副无比真诚的忏悔模样。眼珠子却东转西溜的,完全没有“我知错”的意思。   “你这额头怎么了?”长公主刘净训了一会儿话,忽然发现玉璃的额头红了一块,赶紧伸手拨开她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刘海。   “不小心碰的。”玉璃无所谓地揉了揉额头上的伤痕,心里头却在想:若是将来留了难看的疤痕嫁不出去,她定要想方设法找到“罪魁祸首”,让他“负责”。   “杨姑姑,去拿些活血散瘀的药膏来。”刘净对着一旁的杨佩云吩咐道。   “是!”杨佩云应声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了步子,略带激动地唤道:“陛下?”   玉璃和刘净闻声转过头去,便见一身常服的刘凌正急急赶来,身后跟了两名同样身着常服的内侍。   “皇兄,您来了!”刘净赶紧上前将刘凌迎了进来。   刘凌无暇顾及刘净,心思全放在玉璃身上,“阿璃,去哪了?出门怎的不知会你母亲一声?”   刘凌的语气稍稍重了些,玉璃心头沉了沉,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捏起了裙摆。   刘凌见她委屈的模样,心中一软,语气不由柔了许多,“舅舅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刘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恰好按到额头的伤处,疼得玉璃一阵嘶嘶呼呼。   “你这额头是怎么回事?”刘凌抬手就抚了上去。   “也不知是怎么碰伤的,正要给她上药呢!”刘净在一旁解释着。   刘凌蓦地沉了脸,声调重了许多,“究竟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玉璃赶紧手舞足蹈地解释了一番,再三表示绝对没有大碍。   这个时候,杨佩云将活血散瘀的药膏拿来了。刘凌非要亲自给玉璃上药。   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刘凌好看的下巴,玉璃又忍不住在心中邪恶起来:皇帝舅舅,您就给句痛快话吧!究竟有没有意思把您外甥女收入后宫暖床啊?人家已经打算“从”了呢!   想到这里,玉璃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你这孩子,傻笑什么呢?”刘凌爱怜地摸了摸玉璃的小脑袋。他似乎十分偏爱这个动作。   “没什么。皇帝舅舅对阿璃真好!”玉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刘凌抿唇一笑,再次抬手揉了揉玉璃的脑袋。看着她脸色红润、精神飒爽的模样,感到十分欣慰,“看到你变得如此健康活泼,舅舅就放心了。”   玉璃回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后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着问:“舅舅,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的,以后可不可以经常进宫或是外出玩耍呢?”   玉璃相信刘凌一定会“惯”着她的。   “你想出去玩耍舅舅不拦着。只是不可孤身一人出门,必须带几个人在一旁护着。”   “那几个牛皮……呃,侍卫。侍卫们跟在后头很烦人嘛!”玉璃不满地嘟起了嘴。   刘凌相信他的禁军绝不会“烦人”。不过玉璃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一群男人跟在后头的确有许多不便之处。他想了想道:“也罢!便撤了那些禁军。改日,朕另遣个人来护你。你肯定喜欢!”   “何人?”玉璃顿时来了兴致。   刘凌笑笑,“到时便知晓了。”   刘凌故作神秘的样子挠得玉璃心里头痒痒的。   随后,刘凌转移话题道:“阿瑢还有半月便临盆了,到时候你们进宫去瞧瞧她吧!”   刘净一听,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喜色,身子轻轻俯了俯,“多谢皇兄恩典。”   不知为何,玉璃总觉得公主娘亲在提及长姐二姐时,眼中流露出来的关爱之情总是比看她时浓了那么几分。虽然她对自己也十分温柔可亲,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她离家太久的缘故吧!   刘凌毕竟是日理万机的皇帝老大爷,“偷闲”的时间有限,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起驾回宫了。   刘净将刘凌送出府之后,玉璃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找到了府中的陈总管。   “陈叔,过两日若是有人送东西到府上说是给三娘子的,你记得拿给我。”   “老奴记下了。”陈总管也不问缘由,只管点头应下。    ☆、登门拜访(一)   刘凌果真言出必行。前一日方说要另遣人过来保护玉璃,第二日便见那人出现在了公主府。   玉璃盯着眼前作男装打扮的女子瞧了半天,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是女子吧?”   “回娘子的话,属下是女子。”那人眼带笑意地回道。   “哦!”玉璃点点头,凑近她又瞧了几眼。眼前这个女子的身段十分高挑,玉璃的小脑袋只能勉强够到她的下巴。虽是女子,可她的肤色较其他人略暗一些。眉眼鼻唇长得端正,秀丽中隐隐透着一股英气。此时此刻,再配上她一身月白的男式深衣,俨然一位英俊的小后生。   玉璃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刘兮扬。”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爽朗,倒是符合身上的气质。   “你也是皇亲国戚?”玉璃听到她姓刘,揣测她或许是皇帝舅舅的亲戚。   刘兮扬笑了笑道:“算是吧!不过这亲有点远。”   玉璃了然地点点头。若是未与天家沾亲,以她女子的身份又怎能做皇帝的近侍亲卫呢?   “你的功夫如何?”玉璃随后又问道。既然是奉旨前来保护她,自然得拿出点本事让她瞧瞧。这样,玉璃也能知晓自己将来可以“无法无天”到哪个地步。   刘兮扬未作答,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绝对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   玉璃嗔目结舌地看着不远处那些刚刚被刘兮扬劈倒的桃树,一时间竟愣得说不出一字半句。   “嘿嘿……失手!失手!原本只想弄些花瓣下来,用力过猛了。”刘兮扬不好意思地抓抓脸。   女英雄!绝对的女英雄!有这样一位“神力”的保镖在身边,日后她想劫富济贫也好,拔刀相助也罢,绝对无人伤得了她分毫。   玉璃一派亲热地去搭刘兮扬的肩,笑得甚为谄媚,“扬扬,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好保镖,我的安全便交予你全权负责了。”搭到一半,玉璃发现自己太矮了,够不到。无奈只能挫败地去搂她的腰。   刘兮扬忽略掉那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低下头笑着道:“保护娘子是属下的职责。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左一个娘子,右一个属下,听得玉璃直挖耳朵。   “以后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你只管喊我名字便是了。”   刘兮扬是个爽快之人,当即应了下来。这让玉璃对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两人随即勾肩搭背相见恨晚了。   难怪皇帝舅舅信誓旦旦地保证他送来之人玉璃定会喜欢。果然,那人竟是与她志同道合,趣味相投的。   玉璃同刘兮扬称兄道弟了一番,随后问她:“我一会儿想去景府拜访景家千金,你同我一道去么?”   玉璃问着,目光扫到刘兮扬腰间的佩剑上,目光顿了顿。别误会,她对武器没兴趣,只是看上镶嵌在剑鞘上的那颗宝石了。话说拿那么耀眼的一颗宝石做点缀,就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挖走吗?   刘兮扬点点头,“那是自然。陛下遣我过来就是为了保护你。日后出门,我皆会从旁跟随。你若嫌烦,只管当作没瞧见我。”   刘兮扬的一番话说得玉璃甚为舒坦。她就喜欢这样直爽的性子。当即扑了过去,喊着:“扬扬,你最好了!不过我不会嫌你烦的。”   刘兮扬按住玉璃的肩头,想要阻止她像猴子一般上下跳动,语带尴尬地道:“你还是叫我兮扬好。”   “好吧,兮扬。我回屋换身衣裳,这就出发去景府拜访。”话音刚落,便见她小跑着蹦到屋里去了。   刘兮扬一脸迷惑地站在院子里。引她过来揽翠居的下人说:他们的三娘子是个十分娴静的淑女……   主仆二人收拾了一番,出门朝景府而去。玉璃不认路,还是刘兮扬指着她该往哪里走。   玉璃回京不久,许多规矩还不甚清楚,自然不知晓走访他府还要事先递上帖子。于是,她在景府门前吃了闭门羹。   负责看守大门的两个小厮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他们面前愣是不让进。还说什么从未听过长公主府上有位三娘子,让玉璃别乱认皇亲国戚。   玉璃不服,开口想同他们争辩。这时,刘兮扬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面玉牌扔到其中一个小厮的手里,冷声道:“睁开眼瞧仔细了!皇亲国戚可不是谁都有胆子乱认的。”   那小厮接了玉牌一阵细瞧,还招呼同伴一同研究了一阵。半晌,点头哈腰地开始道歉:“小人瞎了狗眼!贵客恕罪!恕罪!”   有了御赐的牌子,玉璃二人自然被热情地迎进府去。玉璃边走边想:她今日打扮得还算体面,怎么那些人就瞧不出她“高贵”的身份呢?看来,光靠“衣装”还不够,最好随身携带一块“万能牌”,这样才能想去哪就去哪。玉璃决定,改日就向她舅舅讨牌子去。   进了景府,玉璃和刘兮扬跟着前来迎接的嬷嬷一起朝景汀兰居住的院落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优雅的筝声自小院那头传来,似冰击玉石,叮咚作响、婉转三叠.。   采薇说过,景汀兰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堪称一绝的琴艺。   玉璃自是懂音律的。尤其擅长以乐声揣摩他人心境。比如这位景家千金所奏筝曲中饱含浓浓的相思之意,一听便知她有意中人了,此时此刻正“思春”来着。   玉璃进了小院,一眼瞧见一袭素白齐腰对襟百褶襦裙的景汀兰端坐于院前的石凳上,上等的古筝横于石桌之上。修长的纤纤玉指灵活地拨动着筝弦,姿态优雅、风韵天成。   要说这传闻倒也有七八分可信。眼前的景汀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秀丽的容貌和淡雅的气质果真就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怎么瞧怎么舒服。   玉璃打量景汀兰的同时,景汀兰也在打量她:秀气可爱的双平髻,发间点缀了一些玲珑别致的小饰物。上身着一件橙色对襟短襦,露出里头月白色的抹胸。下系同色襦裙,束以橙白镶嵌的腰带。手臂上挽着鹅黄披帛。整个人看起来活泼俏皮、神采奕奕。虽然年岁尚幼,可那出色的容貌竟比人人称之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太子妃玉瑢还要美上三分。哦!或者说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因为她们的气质迥然不同。一个冷若寒霜难以亲近,一个活泼可爱讨人喜欢。   景汀兰的目光向后,扫过刘兮扬。英姿飒爽,器宇轩昂。虽是女子,瞧着竟比寻常男子还要潇洒倜傥。   “听闻景家千金的琴艺天下无双,今日一听,果真令人大饱耳福。”玉璃一上来便忙不迭地拍起了美人的马屁。   景汀兰收了尾音,笑着站起身,微移的莲步带动素白的裙摆蹁跹而来,“外间的传闻大多言过其实。‘天下无双’这四个字着实愧不敢当,只是弹得尚能入耳罢了。”她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玉璃和刘兮扬坐下。自己则走到一旁,摆弄起煮在壶中的香茗。   “我今日来是将景娘子借我的银两送还的。”玉璃走到石凳前坐下,伸手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桌上,“和着利息一并算在里头了。”   “你还真将利息算进去了。”景汀兰哂然一笑,将刚煮好的一盏茶递到玉璃跟前。   玉璃接过杯盏,瞧了瞧水中沉沉浮浮的茶叶,眼中闪过讶色。这茶叶不同于普通的茶叶。月牙般小巧精致的形状,色泽清雅,绿中带翠。放在鼻尖闻了闻,只觉清香缭绕,令人心旷神怡。   玉璃抿了一小口,眸中顿时点点晶亮。好茶!果真是好茶!就连她这种不太懂茶的“粗人”也被那淡雅的清香给深深地诱惑住了。   景汀兰又给刘兮扬递过去一杯,接着道:“听嬷嬷说娘子是长公主府上的三千金?”   玉璃点点头,“嗯!我叫玉璃,是家中的幺女。”她说着调皮一笑,“未曾听过吧?”   景汀兰抿唇一笑,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微微啜了一口,这才开口道:“听闻长公主府上的三娘子长年卧病于床,如今娘子的身子可大好了?”   她竟然听过?只是……为什么别人的传闻不是“花容月貌”就是“才情逼人”。而到了她身上就成了“卧病在床”呢?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嗯!如今已然无甚大碍了。”玉璃低头闷闷地喝茶。   “京里见过三娘子的人只怕屈指可数吧?汀兰倒是有幸了。”景汀兰说着朝玉璃身上的衣裳瞧过去。   原来是公主府的人。难怪能用七彩阁的料子做衣裳。尤其是那日所穿的紫色襦裙,看似朴实无华,实则珍贵无比。    ☆、登门拜访(二)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忽见方才引玉璃进来的那个嬷嬷一脸惶恐地跑了过来,语带慌张地道:“娘子,郎……郎君回来了。”   玉璃眼中精光一闪,心想道:今日算是来对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景汀兰嘀咕一句,随即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嬷嬷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跑得比兔子还快。   “见笑了。我这兄长有些吓人,府中的下人十分怕他。”景汀兰笑着对玉璃解释道。   “我很吓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玉璃哆嗦了一下,以为自个儿大白天的见鬼了。   “我很吓人?”低沉的男声再次传来,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小院中。   这位传说中的景将军给玉璃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大。他的出现几乎要将当空的烈日给遮去了。玉璃需仰高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   刀刻石雕的五官,略显黝黑的皮肤,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隐隐带着煞气。再配上他一身威武的戎装和那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漠,的确有些吓人。尽管人家是个地地道道的俊朗男子。   景策大步朝她们走过来。鹰眸扫过玉璃,未作丝毫停顿地移了开去。待转到刘兮扬身上时,眸中微露讶色。刘兮扬也正在瞧他。两人同朝为官,偶有碰面,于是相互点头打了招呼。   景策在景汀兰身后站定,猿臂一伸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随即一饮而尽,点滴不留。   景汀兰无奈地摇摇头,“阿兄,你白白浪费了我这上好的‘月韵’。”   景策不曾理会妹妹的埋怨,自顾自地又给自己添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父亲呢?”   “在衙内办公。”景汀兰夺过紫砂壶护在自个儿怀中,以免某人再拿皇帝御赐的宝贝当白水解渴。   景策见“白水”被妹妹夺去了,无所谓地放下杯子,随口又问了句,“母亲呢?”   “同几位夫人去了相国寺上香。”   “嗯!”景策点点头,同刘兮扬示意了一下,随即转身便走,“我进宫面圣去了。”   “阿兄,你今番回来可在京城留多久?”景汀兰朝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喊。   “说不准。”声音传来的时候,早已没了人影。   待景策走后,景汀兰才转过头重新与玉璃搭话,“娘子见笑了。我阿兄就是这般性子。”   方才不是她忘了同景策介绍玉璃。而是她知道,即便介绍了,阿兄也绝对不会给人好脸色。还是假装忽略为好。   “不碍事。”玉璃笑着说,“我在府中听闻过景将军拒人千里的冷性子。今日一见,方知外界传闻十之八九。”   玉璃嘴上说得客气,心里头却将那人骂了个通透:没礼貌的男人,若不是看在你有权有势又有貌的份上,本千金下辈子都懒得搭理你。   景汀兰无奈地摇摇头,“他这脾气,连父亲母亲都无可奈何。”   玉璃附和一笑,随后问道:“我瞧将军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刚从边关回来吗?”   “嗯!”景汀兰点点头,“阿兄长年戍守边疆,难得回京一趟。”   “哦!”玉璃淡淡地应了一声。   长年戍守边疆啊!那她若想做将军夫人,岂不是要跟着去边疆受苦?否则就只能待在家中守活寡了。不论哪样,皆非玉璃所期望的生活。然而,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还是先观摩观摩再说吧。   玉璃同景汀兰又闲聊了几句,随后见天色已晚,便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叨扰了景姐姐许久。”玉璃很自然地将“景娘子”改成了“景姐姐”。日后或许会接近她大哥,眼下自然要同她搞好关系。   “玉璃妹妹说的哪里话。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若是妹妹不弃,日后可常来府中玩耍。”玉璃同景汀兰亲近,景汀兰也自然而然地将玉璃当做妹妹看待。   “如此甚好。那我今后可就常来串门喽!”玉璃笑得一派天真,眸中却藏着算计的狡黠。   “妹妹二人可是徒步而来?我让下人备两顶软轿送你们回公主府吧?” 景汀兰挽着玉璃的胳膊朝前走去。   公主府与景府相距不远,玉璃觉得自己没有娇弱到需要用轿子代步。至于刘兮扬,那模样瞧着像是坐轿子的人吗?   “姐姐不必麻烦了,我二人走回去便好。”玉璃努力放慢步子,想让自己走路的速度同景汀兰的保持一致。呜呜……淑女走路果然很“小家子气”啊!   “那我送你们出去。府里的那些下人一听我阿兄回来,指不定躲到哪个角落去了呢!”景汀兰说起那个“人见人畏”的大哥,满脸俱是无奈。   玉璃在心中默默地为那些下人悲哀了一阵。   跟着景汀兰一道出来,玉璃边走边欣赏府中的景色。景府乃御赐的宅邸,既大且宽。其中又有诸多亭台水榭、奇花异石,美观华丽丝毫不逊色于她所居住的公主府。由此可见景家门第之高,圣眷之隆。   不过,玉璃心中有些不解之处。按理说这个宅子该是景家老爷子所有。未出阁的景汀兰住在这里自然无话可说。可是景策呢?他身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朝廷的栋梁之臣,难道没有自己的府邸吗?   玉璃问了景汀兰缘由,只听她笑着解释道:“圣上原是要赐宅的,不过被阿兄婉拒了。一来他不常回京,置了宅子免不了荒废。二来么……”景汀兰说着皱了皱眉,“他到现如今仍是孤身一人,又要宅子何用?”   这话说得在理。景策那家伙无妻又无妾,独自一人孤零零地住在外头岂不可怜?玉璃暗暗琢磨着他究竟为何迟迟不肯成亲。想着想着,她又有了另一发现。   听采薇说过,景汀兰今岁一十有九,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女人了呢。其他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嫁人生子了,怎的她却依旧待字闺中吃闲饭来着?这兄妹俩,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干嘛?难不成哥哥喜欢妹妹,妹妹依恋哥哥,两个人商量好了要相守一生?   玉璃在心中八卦了一番,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龌龊,赶紧将思绪转移到别处。   方才从景汀兰所奏筝曲可以听出,她心里是有意中人的。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何至今迟迟未嫁?   玉璃回想了以往偷偷看过的那些“野书”,心中下了两个结论:   第一,对方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景老爷子自然不会同意。于是,棒打鸳鸯的戏码上演了。意中人相思成疾,郁郁而终。某女以泪洗面,誓与青灯为伴,终身不嫁……咳,扯远了。   第二,对方门第过高了,人家瞧不上她。玉璃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景汀兰的家世才貌皆数上品,即便想配个皇子也无可厚非,怎可能会因此而嫁不出去?   想了一通,没想出个之乎者也来。玉璃决定暂时将这问题搁到脑后。   景汀兰将玉璃二人送至大门口,相互道过别后便各自离去。    ☆、登门拜访(三)   离了景府,玉璃同刘兮扬慢悠悠地朝公主府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不远处的路中央滞留了一伙人。   玉璃仔细瞧去,发现骑在马背上的那人正是方才见过的棺材脸景策。眼下他已褪去那身威风凛凛的戎装,改换了一袭藏青色的深衣。这般模样,倒是少了几许威严,多了几分儒雅。   景策所骑的那匹黑马正在发脾气,又是嘶鸣又是蹬蹄的,好不烦躁。而它的主人,某张棺材脸同样烦躁不堪。本就不甚白皙的面容黑得吓人,极为明显地写着“我很不爽”四个大字。围在一侧作侍卫打扮的那几人同样好看不到哪去,一脸哀怨地瞧着那匹黑马和它的主人。   “这畜生性烈,平日里便不晓得认人。将军还是改骑属下的马吧?莫要耽误了面圣的时辰。”   玉璃听到侍卫之一如此劝着。   景策眯了眯鹰眸,冷哼一声,继续与那马作着周旋。身为三军统帅,若连一匹小小的野马都驾驭不了,传出去叫他颜面何存?   玉璃看那棺材脸表现出一副誓死与马斗争到底的模样,心中起了兴致,小跑着过去问:“需要帮忙吗?”   景策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复又回头与那马继续纠缠,话都懒得同她说一句。   玉璃见他那态度,心中也不恼。她歪头盯着那马瞧了一阵,杏眼一弯,伸出两指放到了唇边。   婉转的哨声随即响起。那马儿嘶的一声,猛地抬起前蹄发了狂。周围几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呼。眼见马背上的景策就要被那畜生甩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他动作敏捷的一个翻身,安全无虞地落了地。   “好身手!”玉璃和刘兮扬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   景策定了定神,也不管那狂奔而去的畜生,回过头来只管盯着玉璃瞧。   玉璃不自觉地往刘兮扬身后靠了靠。完了完了,他会揍她吧?方才,她故意使坏让他被马摔,是个正常人都会发狂,更何况是传闻中可怕的棺材脸。玉璃后悔极了,作何那般招惹他?   玉璃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却听景策开口道:“你懂马。”声音虽沉,但听得出他用的是肯定语气。倒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   玉璃愣了愣,随即眉眼一弯笑道:“略懂一些吧!”   景策又瞧了她一阵,鹰眸中泛着些许惑色。身旁的刘兮扬也是如此。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娇弱如玉璃,竟然懂马。   玉璃确定某棺材脸不会对她施加暴力后,大胆地从刘兮扬身后走出来。她望了望前方,伸出两指又放到唇边吹响了哨子。未久,众人便见刚刚还跑得无影无踪的马儿蹦跶蹦跶地回来了。   马儿跑到玉璃跟前安安静静地站着。玉璃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随即动作熟练地翻身坐到马背上。   那畜生突然变得乖巧极了,带着玉璃小跑着离开,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站在那的一干人早已看傻了眼。   “这马是同克兰的‘雪鹰’杂交而成的。”玉璃站在马儿的身侧,温柔地替它顺着毛。   雪鹰,顾名思义:雪域的雄鹰。那是克兰最珍贵也是最优良的马种。大金的战马望尘莫及,在它们蹄下吃过不少亏。如今军营里所用战马,多为与其杂交而成,纯粹的血种却是鲜少见到。   “娘子真是见多识广。这马原是将军从北域带回来赏下的。无奈我愚笨至极,半年来都未能将其驯服。却不曾被娘子一下收服。”   说话之人正是前日在玲珑坊遇见过的那位跟在景汀兰身边的保镖景七。此时此刻,他对玉璃崇拜得五体投地,以致不曾发现自己方才不小心说错了话。他夸赞玉璃一下便能将那马驯服,言外之意不是在讽刺景策“无能”吗?   好在景策也被玉璃吸引了注意力,没空理会属下的“不敬”。   “你去过北域?”景策问玉璃道。他的脸色仍沉,不过声音却较之前暖了许多。   “我之前在定州住了十年。”玉璃解释着。   景策略一点头,不再多言。之后同景七换了一匹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玉璃一阵错愕。她原还以为某人会为了面子尊严,继续与那马儿纠缠呢!好吧,面子重要,脑袋更重要。面圣的时辰他有那胆子耽误?   回去的路上,刘兮扬好奇地询问玉璃打哪儿学来的好本事。玉璃便细细同她说了自己在定州居住的十年间,常常跑到外头去玩。有幸救得一位养马懂马的大叔,那人无以为报,便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倾囊相授。   回了公主府,玉璃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儿进了揽翠居。   她之所以如此着急去景府还银子,就是想着能不能借机见一见传说中的冷酷将军景策。不曾想到竟然如此凑巧,恰好让她碰上了。   初步“验货”之后,“猎物”之一的景策算是勉强通过了。   外界传闻他冷酷异常,难以接近。景汀兰又说他有些吓人,让人惧怕。那她便“不怕死”地“在太岁头上动土”好了。   玉璃“不怕”他,又敢于“挑衅”他。这在景策眼中会不会是“特别”的呢?   若是“特别”,那她就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兴趣,也就朝着自己的计划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   晚上用过膳,玉璃呆在自个儿的屋里安静地作起了画。她自然有娴静的一面。并非装模作样,而是她专注于某件事之时,总是格外用心。   方研了磨,正待落笔,便听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来是府中的陈总管来寻她。   “三娘子,方才有人送东西来。”陈总管进屋后,恭敬地将手中的物什呈上。   那只锦盒是用来装梅花簪的,玉璃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么快就送来了?”她接过锦盒兴奋地打开盖子。簪子静静地躺在黄色的绸缎上。断裂的部分虽已接上,可衔接之处却留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前来送东西的小厮说,这簪子修复得不好,他家主人算是食言了。因此奉上心爱的物什一件,给三娘子赔罪。”陈总管说着将手中的另一样东西递给玉璃。   玉璃接过来拿在手中摸了摸,褐色的绣袋里装着一卷东西。她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在心中想着:那人还真是信守诺言。   “那小厮可有言明他家主人是谁?”玉璃问道。   “没有。”陈总管摇摇头。心里疑惑着:怎的三娘子自个儿都不知晓对方是何人?   玉璃遣退了陈总管,拿着两样东西回到桌案后。她满怀期待地解开绣袋的结扣,将装在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是字画。借着烛火,玉璃小心翼翼地摊开卷轴。   一副栩栩如生的夏日清荷图跃然纸上。荷花朵朵粉嫩妖娆、空灵淡雅;荷叶片片风姿绰约、摇曳婀娜。笔意灵活、运墨传神。只要瞧上一眼便叫人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玉璃爱不释手地轻轻摩挲着画纸,姣美的小脸上泛着痴迷的光晕。不知这画作的主人是谁,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本事,好叫她欣羡不已……   玉璃痴痴地盯了那荷花图半宿,直至天将破晓方才入睡。   第二日适逢刘凌安排的鸿儒前来府中为玉璃授课,她便满心欢喜地将刚得到的宝贝拿给那先生瞧看。   那先生只瞧了一眼,脸上顿现狂喜之色,痴痴地盯着画纸道:“云相的墨宝从不轻易赠人,三娘子真是天大的面子。”   “哎?”玉璃懵了,“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这画出自云相之手?”   “那可不?当今天下,除了云相,还有谁能绘出如此佳作?”先生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膜拜之意。他的眼睛自始自终未曾离过画纸半分。呜呜……早知道三娘子根压认不得这画出自何人之手,他就不该如此“多嘴”地同她解释。这样就可以趁机“讹”走宝贝了。   玉璃自然不知晓那先生此时此刻正在对她的宝贝虎视眈眈。她只管盯着画纸陷入了沉思:难不成,那日在街上遇见的神秘男子就是传说中以诗词和丹青书法名扬天下的当朝右相云墨卿?   不,也不一定。玉璃当时对那人说,若不能将簪子修好,必须赔她一件心爱之物。也许那荷花图是云墨卿送他的,被他视若珍宝呢?你不是让人送珍爱的宝贝嘛?人家送来了。瞧,多么诚实善良的孩子啊!   虽然这样想,但玉璃还是希望前一种猜测才是真相。想起那山泉般清洌悦耳的声音,玉璃的心中就忍不住泛起阵阵雀跃的涟漪。不管他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人,她都希望能见上一见。    ☆、东宫大喜(一)   玉璃得了传说中的相思病。相思对象或一人或两人,不明。   玉璃将那荷花图仔细装裱起来。每日都要细细瞧看几回,越瞧越喜欢。他人莫说碰触,即便连瞧也不让多瞧一眼,可见她有多么宝贝此物。   欣赏画作之余,不免想起那作画之人。那样高超的技艺,不知需要怎样的容貌才能与之相匹配。   喂,长相同技艺没关系好吧?   给闺中少女留点思春的空间行不行?   温润如玉,世人对他的形容多么动听啊!   想着想着,玉璃又自动地将思春对象过渡到下一个。拥有天籁般美音和神仙般玉指的神秘男。   最后,将作画之人同神秘男合二为一。咔,完美!   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月,自宫里传来一桩喜事:太子妃玉瑢顺利诞下了一位小郎君。   消息传至公主府的时候约么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刘凌特许刘净带着玉璃前往东宫探望玉瑢及刚出生的小皇孙。   刘净大喜过望,赶紧吩咐下人准备车马。与此同时,揽翠居中的玉璃让采薇替她精心装扮了一番。   头一回进宫,自然马虎不得。虽说今日的主角是她的长姐及小外甥,可她初来乍到,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更何况,她即将前往的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皇宫,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碰到自己的“猎物”,到时若不能给人“刮目相看”可就划不来了。   玉璃今日穿了一袭绿色的对襟百褶罗裙,素丽淡雅、娇秀可人。发髻绾作单螺,只在上头插了一支梅花簪子,既简单又漂亮。   不错!那簪子正是那日被马车压坏的那枚。原本想好要送给长姐玉瑢做“见面礼”的,谁曾料想竟然弄坏了。好在裂痕处尽数没入了发间,留在外头的部分瞧不出任何破绽,依旧很别致。如此昂贵之物不戴可不就白白浪费了。   母女二人装扮完毕后便兴冲冲地出门了。马车出了公主府,约摸在路上行了两刻左右才到大内宫门之外。   玉璃满心雀跃。虽说贵为皇亲国戚,可她却从未进出过皇宫。以往只听杨姑姑谈起过,心中隐约有个大致的印象。她对那座神秘的帝宫心神向往已久。虽不喜欢被关在里头做金丝雀,可闲来无事到里头串个门、做个客还是一件相当不错之事。   入了右掖门,便到了大内禁宫。依例,从这里开始必须改坐轿子继续前行。宫里比不得其他地方,容不得车轴发出的“喧闹”之声。   玉璃坐在软轿中,掀开窗边的帘子,伸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皇宫宽阔气派。巍巍高墙与排楼殿宇连成一片气势恢宏之象。朱墙青瓦,交相辉映;雕栏彩槛,流光溢彩。更有各色亭台水榭环绕其中,使得北方之威严与南方之秀丽融合得恰到好处。   之前虽听杨佩云描述得绘声绘色,殊不知,眼前所见之景远比那泛泛的形容之词要震撼人心得多。   瞧着瞧着,忽觉腹中隐隐作痛,疼痛迅速蔓延。   “停轿……停轿……”玉璃双手捂住肚子,眉头皱到了一块儿。   抬轿的宫人闻声止了步子,将软轿放下来。   玉璃弓着背,姿势极其不雅地从里头挪了出来。   “何事?”另一顶轿子的帘子被掀起,刘净疑惑地探出头来。   玉璃一脸土色地凑到轿子旁,声如蚊蚋,“娘,我……我内急!”   话说每天的这个时辰刚好是她“排毒”的时候,风雨无阻,非常健康哦!只是眼下这处境,有些尴尬呢。谁叫皇宫那么大,走了半天都没瞧见所谓东宫的影子。   刘净眉头一皱,小声道:“你且再忍忍!”   “我……”玉璃额上冷汗微渗。这种事怎么忍得住嘛!要死人的好不好?   刘净无奈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朝四周看了看,随后指着前方的一座楼宇对玉璃道:“你去那里应个急。回头到这里来寻抬轿的宫人。我先一步前往东宫。”   “好好好!”玉璃似要忍耐不得,急匆匆地朝前奔去。   刘净上前几步追上她,将一面宫牌塞到她手里,“拿着这个。”   “哦!”玉璃捏着宫牌,脚下生风,一刻也不敢耽误。   刘净回到原地对着宫人嘱咐了几句,随后坐上自己的轿子继续前行。   “排完毒”的玉璃通体舒畅,哼着小曲儿步出了茅房。   话说这皇宫就是不一样,连茅房都整修得干净气派。若是光站在外头看,还以为是哪位贵人的寝宫呢。   这座楼宇名唤“升平楼”,是座两层的华丽建筑。位于宣德门与宣佑门之间这片中央区域内。西邻正中的大庆殿,东接通往太子宫的东华门。   玉璃大致瞧了一番,发现升平楼上下均搭建有宽敞的戏台。心里琢磨着这里该是她皇帝舅舅听戏之处。好在自己是个陌生面孔,守在楼中的那些宫人压根儿未曾见过她。如此,任谁也不会知晓,今日“借茅房”之人会是公主府内名唤“玉璃”的三娘子。   玉璃正在暗自庆幸,旁侧冷不丁地窜出一条人影,吓得她连连退了好几步。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玉璃微微一震。   是个二十左右的俊美男子。五官精致,轮廓俊俏。与皇帝刘凌美中带朗的姿容不同,这个男子的容貌堪称秀美。即便是姿色上乘的女子与他站到一块儿,恐怕也会让他比下去。   再瞧他整体的打扮:紫色的宽袖交领锦袍。缘边处的颜色更深些,绣着精致的祥云花纹。腰束紫色镶金环绦,配紫底金丝绣纹蔽膝。长发梳髻,头戴鎏金发冠。想来应当是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此等“极品男”若是换上女装不知会出落得何等倾国倾城。   玉璃正在暗暗遐想着美男变“佳人”的画面,只听对方开口道:“借茅房?”   此言一出,玉璃的小脸一下子染上了可疑的猪肝色。   “借茅房?”他又重复了一句,声调中带着不可抑制的笑意。嘴角可疑地抽搐着,似乎忍得很辛苦。   “想笑就笑吧!若是憋出了内伤,我可没银子给你请郎中。”玉璃没好气地说着,绕过他朝前走去。果然,长得好看之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尤其是男人。   美男转过身,朝着玉璃的背影唤道:“小青菜,你不是宫里的吧?哪家府上的?”   小青菜?   玉璃的脚步僵住了。她什么时候变成菜蔬了?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绿色衣裳,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玉璃只稍稍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这种时候她最好不要说话,以免给某人加深印象,日后轻易地将她认出来。   只可惜,某人并不打算放过她,三两步追了上来,笑着问:“小青菜,你上哪儿去?不如让我送送你如何?免得一会儿又想借茅房时找不到地儿了。”   这人忒毒了,抓住她的糗事不放。一口一个“茅房”,唤得她无地自容。   不过话又说回来,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她有什么好避讳的?指不定哪日后面的那位也有“借茅房”的时候。   这么想着,玉璃便不再尴尬了,转过头来对着美男微微一笑,天真无邪,“美人姐姐,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后会无期!”   美人姐姐?   某人面容僵硬、眉头紧皱。   哈哈……这种“妖孽男”最怕的就是别人提及他的长相吧?    ☆、东宫大喜(二)   前往东宫的路上,玉璃一直在寻思那位“美人姐姐”究竟是什么人物。   一身锦衣华服,又在这皇宫之中自由出入,应该是位皇子。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二表哥燕王?   燕王刘悦刚及冠,三年前受封亲王爵,于宫外赐宅。至此,笙歌艳舞,美人成群,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玉璃暗暗将方才那人同传说中的燕王相比对,竟觉出七八分相似之处。   想着想着便到了东华门之前,皇太子宫就在东华门内。   玉璃下了轿,同守门的侍卫言明身份,并亮出了宫牌,随后顺利地迈入东宫的地界。   东宫俨然就是一处小皇宫,里头的宫殿楼宇同样数不胜数。   玉璃暗暗感叹着,跟随宫人到了太子妃居住的寝宫。寝宫内十分安静,透过花罩间的珠帘,玉璃隐隐听见床榻那方有细碎的对话之声传出。   “好在这胎生了个男娃儿,否则殿下的心里越发没有我的位子了。”说话之人声音挺好听,只是语气中满含无奈。   “傻丫头,莫胡思乱想。太子心中若没有你,当年又岂会立你为正妃?”回话的是公主娘亲。   “那还不是因为父皇?那位可是同我一道进的宫。除了婚礼之外,该有的一样不比我少。”那女子声调提高了些许,隐隐带了一丝怒意。   哇哇哇!什么情况?难道说太子表哥不喜欢长姐吗?玉瑢口中的那位指的可是云相的妹妹云毓华?   玉璃正在暗自思忖,只听公主娘亲的声音自里头传来,“谁在外头?”   玉璃微微拨开珠帘,将小脑袋探了进去,调皮地笑了笑,“娘,是我。”   “你这孩子,贼头贼脑的在外头做甚?还不快些进来!”刘净朝玉璃招了招手。   “哦!”玉璃伸手将珠帘大幅掀开,走了进去。   “你是阿璃?”半靠在床上的玉瑢见到玉璃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玉璃朝她看过去,果然是个冷艳的大美人。只是产后羸弱,脸色有些苍白。   玉璃朝她笑笑,“阿姐,我是阿璃。”   “快过来让姐姐瞧瞧!”玉瑢朝她招手。   玉璃乖乖地上前,任由玉瑢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   “许多年岁未见,阿璃长成大娘子了。正如母亲所说,病愈回来后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玉瑢甚为欣慰地道。她还记得这个幺妹年幼之时,总是病恹恹的,让人瞧了好生怜惜。   “是呀!瞧着她健健康康的,一大家子心中的石头总算得以放下了。”刘净笑着看了看玉璃,随后低头继续轻拍诱哄着怀中出生不久的外孙。   玉璃上前一瞧。襁褓中的娃娃咪点大,脸上皱巴巴的,眼下还瞧不出五官长得如何,只能说比较干净。   一见到这个“表兄妹结合” 生出来的孩子,玉璃就忍不住想起了“美人姐姐”。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燕王。   玉璃伸手逗弄了一下娃娃。见他睡得正熟,便有些意兴阑珊,于是朝四周东看西瞧。   “这偌大的寝宫怎的连个伺候之人都没有?”玉璃突然发现,这里除了她们母女三人外,竟空荡荡的再也见不到第四个人。   “我让她们都退下了。想同母亲说些体己话。”玉瑢回道。   “哦!”玉璃了然地点点头。想是公主娘亲好不容易进趟宫,长姐忙着向她“诉苦”来着。   方才在外头,玉璃听到玉瑢抱怨太子“无情”。想想也怪难受的。若是得不到夫君的宠爱,日子必定过得不幸福。更何况,她夫君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有朝一日继了帝位,后宫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正在遐想着后宫的尔虞我诈,只听外头有宫人来报说云良娣来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太子表哥的小老婆哦!“斗争”即将上演了。   玉璃偷偷瞧看玉瑢,果然见她蓦地沉了脸。   一瞧见“四千金”之一的良娣云毓华,玉璃就被她高贵端庄的气质给深深地折服了。   平心而论,云毓华的五官比玉瑢略逊一筹。可她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质却是与生俱来的。看着她,玉璃的心中突然蹦出了四个字: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天呐!玉璃你乱想什么?眼下正牌太子妃是你长姐玉瑢好不好?胳膊肘不要往外拐啦!   云毓华上前向刘净和玉瑢略微施了礼,随后笑着说:“公主殿下同姐姐说了许久的话想必渴了吧?妾身命人煮了一些花茶,殿下和姐姐用一些吧!”   “良娣有心了。”刘净笑着将怀中的娃娃放到床上,腾出手来端茶。   刘净对云毓华的态度十分自然也十分热情。再看看床上的玉瑢,也已换上了一张笑脸,连声说着“妹妹客气”。   玉璃不得不感叹,要想在后宫生存,果然需要随时更换不同的面具。   “想来这位该是府上的三娘子了?”云毓华亲自端着一杯花茶递到玉璃跟前。玉璃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了,险些就要下跪高呼“娘娘千岁”了。   “我是玉璃。谢谢姐姐的茶。”玉璃微微走神之后,笑着接过杯盏。   “玉家的姐妹果然个个出挑。”云毓华笑着打量了一下玉璃,目光落到她发间的簪子时微微顿了顿,随即便恢复寻常。   “姐姐过奖了。”玉璃嘴上谦虚,其实心里乐着呢。她的目标是艳冠群芳,成功挤进“五千金”之列。   众人正喝着茶,只听外头传来内侍的高声唱和。原来是皇帝舅舅同太子表哥到了。   除了玉瑢卧床不便之外,其余人均动作齐整地下跪施礼,声调一致地称颂着吉祥之话。   玉璃半蹲在地上,忍不住暗暗翻了翻白眼。   抬头之际,恰好对上了刘凌戏谑的凤眸。好似他知晓自己对这种繁文缛节十分厌恶一般。   “起身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刘凌的话语仿佛是在回应玉璃的不满。   玉璃暗自偷笑,不过依旧跟随众人“谢恩”着起身。   刘凌扫了一眼屋内之人,疑惑地问:“怎的就你们几个?各宫的妃子都来瞧过了没?”   “回父皇的话,一早便来过了。林美人同赵美人一道来的。李贤妃是燕王陪着来的,方走未久。”玉瑢靠在床前恭敬地回话。虽然身子不便,却也不敢失了礼数。   刘凌点点头,“来过了便好。”转而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告知各宫,今日午时朕在朝阳宫设家宴,让她们都出席。对了,让燕王也一道过来。”   内侍领命下去安排了。   玉璃正在思索着燕王究竟是不是“美人姐姐”,只听太子刘慑开口问道:“这丫头是何人?怎的没见过?”   玉璃很自然地朝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这才不情愿地承认刘慑口中的“丫头”指的就是自己。   不开心!原来太子表哥都不认得她呢!看来她果真是“默默无闻”啊!   “这是你阿璃妹妹。”刘凌开口解释道。   刘慑的表情十分惊讶,忍不住多看了玉璃几眼,“原来竟是阿璃妹妹。我只听闻妹妹从小体弱多病,养在闺中不曾出来。因此一直未曾得见。”   “嗯!阿璃是头一回进宫。”玉璃借回话之际,打量了一下太子刘慑。果真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不过,皇帝舅舅同他站在一块儿,看起来竟一点也不像父子,倒更像是兄弟俩。   “如今妹妹的身子可大好了?”刘慑关切地问。   “多谢太子表哥关心,阿璃已然没有大碍了。”玉璃笑着回道。   站在一旁的刘凌就着她的话说:“阿璃的身子既已康复,日后就常到宫中走动走动。遇着皇家庆典宴席,便陪同你母亲一道出席,也好见见世面。”   “阿璃知道了。”玉璃的语调有些兴奋。她自然希望多多出席皇家庆典。这样才有更多的机会见到她的“猎物”啊!    ☆、东宫大喜(三)   刘凌在自个儿的寝宫朝阳宫的芭蕉厅内设了家宴,意在庆贺太子妃玉瑢顺利诞下皇长孙。   刘凌下旨让各宫娘娘都出席。   所谓的“各宫”其实只有三位妃子。便是方才提及的赵美人、林美人和李贤妃三位娘娘。   赵美人同林美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两人皆是一身锦衣华服,高贵的发髻之上点缀着各色珠翠步摇,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至于她们的容貌……玉璃微微讶异,两个人眉目间竟有四五分相似之处。   玉璃正在寻思这两位妃子是不是同胞姐妹,忽然感觉周围好像有人在看她。她转过头去,正巧迎上了李贤妃探寻的目光。   只见那位李贤妃身着素色短襦长裙,发髻上除了三支简单的玉钗之外再无他物。不似刚刚那两位妃子青春年华,这位娘娘已然有了年纪,是宫中的老人了。   玉璃注意到那位李贤妃在与自己对视的一刹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寻常。   玉璃只当自己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也就没有将李贤妃转瞬即逝的异样神情放在心上。   刘凌的中宫后位一直都是空悬的。他的原配妻子早在他登基前就呜呼哀哉了。那是唯一的一位皇后,还是追封的。听说刘凌对自己早逝的妻子情根深重,因此身边的女人才会那么少。   不过……三个女人?也太对不起皇帝这个职业了吧?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因争宠而引起的各种麻烦。   女人少,子嗣自然也就稀少。除了已故皇后生下的太子表哥外,刘凌的膝下就只有李贤妃所出的燕王刘悦了。   正想着刘悦,只听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外头传来,“好热闹啊!”紧接着,玉璃就瞥见了那身刺眼的紫色锦袍。   完了完了!“美人姐姐”来了。他果然就是传说中的燕王。   玉璃赶紧蹦到刘净身后躲起来。暗自祈祷着刘悦千万不要将她认出来。可是……她这一身显眼的绿色,很明显的就是那棵“青菜”嘛!   呜呜……早知如此,她就不穿绿颜色的衣裳了。燕王可是她的“猎物”之一。头一回见面便如此“尴尬”,以后还怎么混啊?   除了玉瑢身子不便外,其余人都到齐了。众人按照等级尊卑依次入席。   玉璃坐在刘净身边,默默地低着头,将脸埋得低低的。   刘凌吩咐开席,众人谢恩过后方才动筷。   玉璃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夹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肴。动作幅度很小,也不敢发出响动。深怕一个不小心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刘凌的突然出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阿璃,你身子弱,多吃一些!”   玉璃暗叫“糟糕”。   果然,一个疑惑的声音随后在对面响起,“咦?小青……你怎的也在这?”   眼神够尖的!低着头都能被他认出来。   玉璃抬头,没有看刘悦,而是朝着刘凌笑道:“多谢皇帝舅舅关心。”   哼!我就不认识你!就不认识你!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三表妹玉璃啊!”某人恍然大悟道。   真讨厌!人家又“不认识”你。装什么“熟人”啊!   “怎么……悦儿何时见过阿璃?”刘凌好奇地问刘悦道。   “哦……是这样的父皇。”刘悦放了筷子郑重其事地回禀道,“儿臣陪母妃到东宫瞧完太子妃和小侄子之后便准备离宫回府了。谁曾料想竟然在升平楼前见到阿璃妹妹……” 刘悦说着戏谑地看向玉璃,“咳……迷了路。随后儿臣就给她指了指方向。”   从东宫出来后,刘悦同李贤妃分道而行。路过天音楼时,恰巧见到玉璃鬼鬼祟祟地朝楼里“挪”去。向宫人一打听,才知晓某人竟然是来借茅房的。当即觉得有趣至极,于是等在外头准备待她出来后好好调侃一番。他原以为玉璃是哪家府上的千金,不曾料想竟是那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小表妹。   玉璃听了刘悦的回答,松了一口气,放开暗暗捏紧的小拳头。算这厮有点修养。没在用餐期间说出“有失大雅”的话来。   “阿璃不是同你一道来的吗?怎会在升平楼前迷了路?”刘凌疑惑地看向刘净。   拜托,舅舅!您能不能不要这样追根究底啊?   “呃……”刘净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要她如何在席间说出“内急”这档子事呢?   “那个……舅舅是这样的。” 玉璃赶紧解释道,“前往东宫的路着实有些长,阿璃在轿中坐得乏了,便想下去走走。况且阿璃是头一回进宫,很想细细浏览一番宫中的景致,于是就一路跟在了轿子后头。谁曾想留恋沿途美景,竟然跟丢了。”   对面的刘悦闻言嘴角抽搐,憋笑地看着玉璃。那眼神仿佛在说:编!接着编!   刘净则忍笑附和着玉璃的话。   刘凌笑着点了点头,语带柔和地开口道:“既然阿璃喜欢宫中的景致,席后朕就命宫人带你好好赏玩一番各处宫殿。至于阿净,就到太子宫多陪阿瑢说说话吧!”   刘净闻言喜上眉梢,能多陪女儿说话自然是好事。   玉璃也很开心。正想谢恩,只听一旁的云毓华开口道:“陛下,只怕那些宫人上不了心。不如就让妾身带阿璃妹妹到处转转吧?”   “如此甚好!便由良娣相陪。”刘凌点点头。   这时,对面那位又开口了:“那阿璃妹妹可要好好浏览一番宫中的景致了。想来有良娣相陪,该不会再‘迷路’了才是。”刘悦意有所指地道。   玉璃面带微笑地看向刘悦,藏在桌子底下的小手却装出拿剑的动作拼命朝刘悦“挥”去。   她从未想过与刘悦的相遇会是这样一种“难堪”的场面。估计日后相见,他都会拿这件糗事来取笑她了吧?   不过如此一来,她这个“默默无闻”的三表妹倒是在某位表哥的心中留下了“特殊”的印象。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玉璃心中的阴霾就一扫而光了。   收了“宝剑”,玉璃愉快地举着筷子拣她爱吃的菜肴塞进小嘴里……   膳后,玉璃在云毓华的陪同下尽情观赏起宫中的景致。   后宫这一带的格局尤为精妙。正中央有个硕大的人工挖掘而成的水池,名唤“临芳池”。池水带青泛绿,鸳鸯游戏、红鲤成群。池上亭桥相间,连绵蜿蜒、情趣盎然。   后宫的各处宫殿皆围绕临芳池依次而建。其间又有花丛林木、奇山异石点缀映衬,构成了宫内一处独特的美妙景致。   如此美景,若是有个英俊的男子陪在身边就更好了。   “妹妹头上的这枚簪子好别致呀!”云毓华的声音打断了玉璃关于美男的遐想。   玉璃微微愣了愣,随即笑着将发髻上的梅花簪取了下来,递到云毓华跟前,“其实这枚簪子有残损之处,姐姐没瞧出来吧?”   云毓华就着玉璃所指的裂痕处瞧了一眼,了然地笑道:“果然是这枚簪子。”   哎?果、然、是?   “姐姐见过这簪子?”玉璃好奇地问。   云毓华笑着点头,“那日家兄派人送这簪子到太子宫,说是让我问问司宝房的人能否修复。我拿给她们瞧了瞧,说是断裂部分能衔接,至于这裂痕嘛……”她微抬下巴示意玉璃手中的东西,“只能做到眼前这样了。”   咔!咔!咔!云大丞相同神秘男合二为一了。哈哈哈……玉璃忍不住在心底狂笑三声。   一想到那清润悦耳的声音以及那幅上乘的夏日清荷图,玉璃的心底便忍不住泛起丝丝涟漪。她偷偷瞧了一眼云毓华。眼前的女子风华绝代,不知道她的兄长容貌如何?   “我有些好奇。妹妹的簪子怎会在家兄手中?”云毓华帮着玉璃将簪子重新插入发中。   玉璃笑着将当日的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云毓华抿唇浅笑。   “对了,姐姐。云相送来的那幅夏日清荷图我很喜欢。改日姐姐若是见着他,代我转达一下谢意。”玉璃边说边往前走。   “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自云毓华口中溢出,“我人在深宫,平日里没有什么机会同家人相见。”她说到这,脸色微微暗淡了下去。   玉璃听了她的感慨,不由自主地跟着难过起来。她都忘了,这里是皇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怎可能任你随意接触“闲杂人等”?   正在感叹深宫女子的悲切命运,只听一旁的云毓华开口道:“宫中时有宴席,三月之后便是皇孙百日的庆典。届时文武百官皆会出席。妹妹到时何不亲自与家兄言谢?”   对哦!小外甥百日之时,皇帝舅舅定会宴请群臣,到时就能一睹云相的翩然风采了。   玉璃暗暗欣喜不已,竟然已经开始期待那一日的到来了。   两人说话间,绕过了御花园。玉璃的眼底赫然映入一座华丽的宫殿。   要说这殿宇,除了华丽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令人好奇和疑惑的地方主要缘于它的周围站满了侍卫。   方才一路看来,后宫的各处宫殿门口大多无人看守。可这里却不同,周围站着一排带刀佩剑、军服戎装的殿前司禁军侍卫。看起来竟有些吓人。   “姐姐,那是什么地方?”玉璃指着那宫殿问。   云毓华顺着玉璃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道:“那是琼华宫,听闻是前朝一位公主居住过的寝宫。”   前朝的公主?   关于大金的历史,玉璃自然从杨佩云的口中听得一二。大金创建至今,只有短短二十来年的时间。而皇帝舅舅刘凌正是大金的开国君主。   听闻前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昏庸无道,沉迷美色丹药而弃朝政于不顾。于是,各地的农民头子便相继揭竿而起了。   当然了,俊美非凡的刘凌可不是什么农民头子。听说他是前朝的国舅,官拜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而他的长姐正是前朝的国母皇后娘娘。换句话说,刘凌的江山其实是从自己的姐夫那里夺过来的。   众人说起这一段不算“光彩”的历史来自然小心翼翼的。可玉璃并不觉得这事需要遮遮掩掩。只要皇帝做得好,管他那把龙椅是怎么得来的。你不去抢,自然有别人去抢。朝代更迭,本就上从天意,下顺民心嘛!   “那里为何会有重兵把守着?”玉璃好奇地问。不过是前朝公主居住过的寝宫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宫内的哪一处宫殿不是先人居住过的?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因此每日都有殿前司的侍卫轮班把守着。”云毓华说到这,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若是擅自入内呢?”玉璃不怕死地追问。   云毓华以手示意,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那么可怕?难不成那里头闹鬼?她只听过冷宫闹鬼的。   “有什么秘密吗?”玉璃仍不甘心地询问着。她很好奇,十分好奇。世人皆言,皇宫里头经常会有一些“鲜为人知”却“人尽皆知”的秘密。   “我入宫不久,不甚清楚。况且在这宫中,有些事情也不可随便打听。”云毓华小声道。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玉璃决定不再追问。她可不想因为一时好奇,莫名其妙丢了脑袋。   只是……不知道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皇帝舅舅舍不舍得砍她的脑袋呢?    ☆、巧舌相斗(一)   自宫中回来,夜里铺天盖地倒下来一场倾盆大雨。次日,天色放晴,盛夏的烈日当空而照,灼得万物一片蔫然之态。   揽翠居小院中的那株榕树枝繁叶茂,其下落成一片阴影,正是纳凉好去处。   此时此刻,玉璃正半伏着身子,于石桌前全神贯注地练习书法。地上随处可见被她揉得皱巴巴的纸团。夏风袭来,纸团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不一会儿便被地上未干的水渍染上了泥色。   写完最后一个字,玉璃悬腕收笔,拿起刚刚完成的这幅字细细打量。没看两眼,小嘴便撇了撇,随即毫不犹豫地将纸揉作一团扔得远远的。   玉璃颓废地趴到桌上,以手托腮。   离小外甥百日的日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可她却已等不及想要见见某位丞相的尊容了。   连日来,玉璃曾多方打探,想要收集那人的字画。可结果正如当日先生所说那样,他的墨宝从不轻易赠人,寻常人家哪里得的到?市面上倒是流传着许多模仿之作。玉璃曾去瞧过一些,莫论神形俱相差甚远。想她自幼研习书画,自是一眼便瞧得出来。   物以稀为贵,那荷花图可不成了宝贝疙瘩?玉璃日瞧夜瞧,都快将画瞧出洞来了。这阵子更是卯足了劲练习书画,就是想着有朝一日遇见那人,可以同他讨教技艺。   玉璃的学识及翰墨功底自然不俗。在定州的十年间,刘凌为她请过不少名师。更可喜的是,她还有幸师从方学儒方大学士。方学儒乃前翰林学士承旨,素以博学而闻名。致仕后,他只身游历四方,在定州呆过不少时日。也就在那时,玉璃同他结下了一段师徒之缘。   玉璃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扬唇微微一笑。随后继续埋头练习书法。   拿笔蘸了点墨,方准备落下第一笔,只听墙角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玉璃手下一抖,凝在笔尖的浓墨落到纸上化了开来。   “谁?”玉璃放下手中的笔,疑惑地朝墙那头慢慢走过去。   墙边隐隐传来低低的咒骂之声。一团白色物体正在树丛中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玉璃走近之后才发现,那白色之物是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不过此刻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他的整张脸都沾满了污泥。除了眼睛露在外面乌溜溜地眨个不停外,其余的五官一概看不清,就像蒙了面似的。   据玉璃的推测,这位仁兄应该是翻墙而入。落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刚好陷入墙角那滩因大雨而形成的污泥中。很不幸的,脸是主要受害部位。   推测完毕后,玉璃这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人语气不善地吼道:“大胆毛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公然跑到长公主府上来行窃?”   “蒙面兄” 伸出同样沾满了污泥的手傻傻地朝着玉璃挥了挥,张嘴道:“阿璃妹妹,是我呢。”   吓!竟然是刘悦?   玉璃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蒙面兄”,果真瞧出了一些刘悦的样子。   咬着嘴唇忍住笑意,玉璃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你是何人?如何得知本千金的大名?”   “哎?”刘悦怪叫一声,“阿璃妹妹这么快就听不出你二表哥我的声音了吗?”他说着,拿衣袖使劲擦了擦自个儿的泥脸。   “二表哥?” 玉璃故作惊讶状,“可是我记忆中的二表哥好像是俊美非凡、风度翩翩的哦!可不是你这种土豆样。”   听了上半句的刘悦正得意地勾起了唇角,直到“土豆” 二字从玉璃口中蹦出来,他才彻底地垮下了脸。   “水在哪里?我要清洗!”刘悦愤愤地吼道。一张泥脸不停地朝左右张望。   玉璃没有作答,只是歪着脑袋看他,“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她特意加重了“佳人”二字。凭借刘悦的“美貌”,做个“佳人”自是绰绰有余。   “佳人?”刘悦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尽自朝屋里走去。   玉璃笑着跟在他后头,问道:“好端端的正门不走,表哥为何要翻墙?”   刘悦回过头来对着玉璃邪邪地一笑,“表哥我今日前来是专程看望阿璃妹妹你的。至于其他人嘛,就不必惊动了。免得他们见了小王我诚惶诚恐的。”   换了其他人听到这话定是要生气加羞耻的。虽然大金民风开放,但也没放到外男可以随意出入女子闺阁偷香窃玉。刘悦这一做法简直与采花贼无异。不过玉璃是个神经大条的,又在北疆那种民风更开放的蛮夷之地呆了十年,自然是不太介意这些的。更何况,刘悦好歹还是亲戚。表哥表妹什么的,似乎比外人更亲近些。   玉璃掩嘴偷笑,“那倒是!任谁见了表哥这副尊容,皆会诚惶诚恐。”   刘悦闻言,眉头皱到了一块儿,碎碎念道:“这公主府的下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墙角一滩烂泥也不知道拾掇拾掇。”   他进了屋,见巾架上搁着的盆子内盛有现成的清水,二话不说便拿起手巾清洗起来。   “这也不能怪他们呀!他们又不知道燕王殿下喜欢翻墙。再说了,若是表哥的身手足够好,也不至于……”   玉璃话说一半,被刘悦打断了,“小王的身手天下无敌。这回只是不小心失了足而已。”他说着神气十足地将手巾甩回盆中。虽然他此时此刻的衣着怎么看怎么滑稽。   “糟了!”玉璃突然大喊一声。   “怎么了?”刘悦正在脱外袍的手顿了顿。   “那个……”玉璃指了指盆中的水,“我忘了提醒表哥,这盆中之水是我昨夜洗脚剩下的。”   刘悦顿时“美眸”圆瞪,眉毛拧成了一团,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刚刚洗过的水。鼻尖有意无意地轻轻吸了一下,仿佛在确定是不是有什么“异味”。   “挣扎” 了一会儿,他突然眉头舒展,笑盈盈地指着那盆子问:“阿璃妹妹平日里用脸盆洗脚?”   玉璃闻言朝架子看了看。上面一层搁的是脸盆。洗脚用的盆子搁在下层。   露馅了!   “阿璃跟表哥开玩笑呢!这水是早上刚打的,不曾用过。”玉璃说着上前端起盆子,三两步走到门边,伸手便将盆中的脏水往外倒去。顺带着连刘悦用过的手巾也一并“倒掉”了。   “哎!盆中还有手巾呢!”刘悦喊了一声。   “我知道啊!”玉璃端着盆子折回来,“与人共用手巾可不好,容易染病的。表哥见谅了。”   “你……”刘悦气结,“你嫌我有病?”   “怎么会?阿璃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其实表哥方才也不该使用我用过的手巾。尤其是……阿璃之前久病不愈,若是因此害得表哥坏了身子,那阿璃的罪过可就大了。”玉璃一脸“歉疚”地说着。   刘悦低头瞧了玉璃一会儿,忽然勾了勾薄唇,身子朝她靠过去,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道,“表哥我并不介意与妹妹你共用手巾。”   玉璃缩了缩肩膀,稍稍往旁边挪了挪。   说话就说话,干嘛靠得那么近?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得人家耳朵痒痒的。哼!果然是个不正经的货色。   刘悦却是发现了好玩之事,对着玉璃的耳朵又是一阵轻呼。结果招来她一个毫不留情的脚丫子。   刘悦故作呲牙咧嘴地痛呼,脸上的表情滑稽至极。玉璃趁机离他远远的。   刘悦倒也不再逾越,站在那里问了句:“方才见妹妹的右耳后头有颗红点,是胎记么?”   红点?   玉璃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耳朵。耳后这个位置即便照镜子也很难瞧见,倒是不知是否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   “大约是吧!胎记这东西时有见之,表哥如此大惊小怪作甚?”   刘悦点点头,随后又凑了过来,“不过也要看这胎记长在何人身上。长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觉得丑陋不堪。可长在妹妹你身上嘛……”他说着眨了眨美丽的桃花眼,语带暧昧地道,“却显得如此动人。”   刘悦这话的语气听起来颇有“勾引”的嫌疑,再结合他方才的“调戏” 举动……玉璃猜想,她这个“借茅房”的小表妹可能已经成功地引起了美人表哥的兴趣。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不过,玉璃可不会因为刘悦的“赞誉”而“芳心大乱”。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无论针对哪个“猎物”,必须首先让对方“失心”于自己,而自己绝不会先“失心”于任何人。   微微后退一步,玉璃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看着刘悦道:“表哥,男女授受不亲,别靠太近哦!若是让别人瞧见了,表哥可就要负责用八抬大轿将阿璃抬回家去了。”   刘悦闻言勾唇一笑,点着头道:“如此甚好!若是能娶阿璃妹妹为妻,实乃表哥我的荣幸也。”   玉璃赶紧接上一句,“阿璃脸皮薄,可经不起表哥这般打趣。”她边说边往屋外踱去。    ☆、巧舌相斗(二)   刘悦跟上玉璃的步伐,双手交叉负在背后,边走边道:“表哥方才所言发自肺腑。早年我大兄娶了你长姐做太子妃,若我再与妹妹你共结连理岂不成就了皇室的一段佳话?”   “可是……”玉璃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玉璃回过头来看刘悦,“听闻表哥府中侍妾无数。阿璃自认姿色平庸,将来怕是没有容身之地。”   听听,说得多么谦虚啊!   “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贱婢而已。妹妹若是嫁了我,便是燕王正妃。只管将她们当做丫鬟来使便是。”刘悦十分“慷慨”地打算将自己暖床的女人献给他的表妹做丫鬟。   “可是……”玉璃纠结地拧住了眉毛。   “又可是什么?”刘悦笑着打量玉璃滑稽的模样。   “阿璃不喜欢与人共侍一夫呢!表哥可会为了阿璃遣散那些个莺莺燕燕?”玉璃无比认真地看着刘悦。   刘悦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沉,“我倒不知,阿璃竟是个妒妇。”   玉璃冲刘悦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可不是嘛!若是天天与其他女人争夺夫君的宠爱,保不济哪日阿璃就从妒妇变成了毒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个莺莺燕燕给处理了。”   “哎呀呀!”刘悦拍着脑门哀叫道,“头疼!头疼!看来,我若是不将府中的侍妾遣散,阿璃是断然不肯嫁我为妻了。”   玉璃笑得更甜了,“答对了!若是表哥舍得其他女人,阿璃自然愿意等着表哥来娶。若是舍不得……那阿璃只好默默地祝愿表哥幸福了。”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痴情”。   “容我想想,好好地想想。”刘悦表现出一副非常纠结的样子。   玉璃可不认为刘悦真的有在思考“清理门户”这件事,充其量不过是在吃她豆腐而已。   他们刚认识不久,仅仅见过两回面而已。或许刘悦是对她有些好感,可远没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   若玉璃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他大可以挥一挥衣袖,带回府中暖床去。只可惜玉璃的身份特殊,容不得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急不急!阿璃还小,表哥有的是时日寻思这事。”玉璃双手交叉背在身后朝前迈着步子。   “怕就怕我还未考虑清楚,便让旁人捷足先登了。”刘悦连连摇头。   “表哥认为阿璃会如此招人喜爱吗?” 玉璃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盯着刘悦。   刘悦有一瞬间的失神。   玉璃的这双杏子眼俏皮中带着丝丝妩媚,要多诱人有多诱人。只要多瞧上几眼,随时都有被“勾走”的危险。   刘悦微微躲开玉璃的眼睛,脸上盈笑,“那可不?妹妹有才有貌,性子又可爱得紧。指不定哪日忽然就被旁人拐跑了。”   有才有貌?   “貌”是不错啦!至于“才”……请问燕王殿下您是从哪“道听途说”的?她的传闻向来不是“体弱多病”么?   “那便借表哥吉言了!”玉璃走到石桌前准备继续练习书法。嘿……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小表妹的才华。   果然,刘悦方在玉璃身后站定,便被桌上摊着的一幅书法吸引住了。   他伸手将那幅字拿了起来,匆匆打量了一眼,眸中即刻露出些许讶色,“想不到妹妹的翰墨功底如此了得!”听得出,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同于方才的油腔滑调,而是带了许多认真和赞赏。   刘悦情不自禁地瞥向玉璃的眼睛,目光只稍稍停顿了片刻,随后落到她的右耳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世人皆道玉家姐妹才貌双全。看来这个久居深闺的三女也绝非池中之物啊!尤其是这容貌,如今她年岁尚幼,尤带了几分稚气,若等再大些……刘悦的美眸亮了又暗,闪动着别样的光芒。   玉璃并未注意到刘悦的神情,只是淡淡地开口道:“表哥过奖了。不过是随笔涂鸦之作罢了。”   刘悦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纸,双手背到身后悠闲地打量桌上的物什。目光随即被一个玉瓷酒壶吸引了过去。   他伸手将酒壶拿了过来,凑到鼻端闻了闻,接着又闻了闻,突然喊道:“好酒!”   “表哥可要尝尝?”这酒可是她从定州带回来的,十年的陈酿,好喝得不得了。   玉璃自是会饮酒的。她在定州的十年间可是结识了诸多“三教九流”。因此,除了大家闺秀该有的本事外还学会了许多其他的“本事”。饮酒便是其中一样。这几坛酒她一直藏着舍不得吃,不想今日竟被刘悦得了口福。   玉璃替刘悦斟了满满的一杯。刘悦接过杯盏啜了一口,“啧啧”两声道:“醇馥幽郁、香味甚浓。果然是好酒!”说完又喝了一大口。   “妹妹这酒从何处得来?”   玉璃神秘一笑,“不告诉你!”说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刘悦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这个小表妹居然会饮酒?还饮得如此“豪放”?据他方才所尝,这酒可不是一般的烈呀!   看来,他似乎来得有些迟了。早知道公主府内藏了个如此“有趣”的三表妹,他应该早些前来会会她的。   玉璃若是知晓刘悦对她起了好奇心,定是要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不过此时此刻,她还在琢磨着怎么吸引他。只见她抬头看了看天际,金乌偏西,云彩已微微泛红。好快啊!要用晚膳了呢。   玉璃拿眼角瞟了一眼身旁的刘悦,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容,“表哥,天色已晚。难道你还不打算回去吗?”   欲擒故纵。要表现出对某个人没有丝毫留恋的意思。这样才能让他因为“得不到”而越想得到。   “唔……难道阿璃没有留表哥一同用晚膳的意思么?”刘悦颇受“打击”地问。   玉璃瞅了瞅他,忍了忍笑意,“阿璃倒是想留表哥呢,只不过……”   “不过什么?”   玉璃指了指刘悦,“燕王殿下确定想让他人见到您这副尊容?”   刘悦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污泥的白色锦袍,又抓了抓头发,从上面扯下一根类似野草的东西,顿时铁青了脸,“府中可有干净的衣裳借我换上?”   “表哥稍等。”玉璃边说边朝屋里走去,回来之时手中多了一方白色的锦怕。   “拿这玩意儿作甚?”刘悦指着锦怕问。   “给表哥遮脸呀!”玉璃拿着帕子在刘悦眼前挥了挥,“只要将脸遮住,旁人便认不出你是何人了。”   “又不是刺客。蒙什么帕子!”刘悦不爽地挥了挥手。   “那便没法子了。我父亲在外头打理生意,没有留下合适的衣裳。若是拿下人的……”   “不要!不要!小王可不穿下人的衣裳。”刘悦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就知道他是个自恃身份尊贵的骄傲皇子。   玉璃在心中稍稍贬低了一番,随后一转眸笑道:“阿璃前些日子倒是新裁制了一些衣裳,还未穿过。要不拿来给表哥试试?”   本以为刘悦会因这话气得不轻,没想到他竟凑过来上下打量玉璃,眼中尽是坏笑,“表哥倒想穿一穿妹妹的衣裳,只可惜大小不合身呢!”说完抽走了玉璃手中的锦怕。   “明天还来。记得给表哥我准备好酒!”刘悦身手敏捷地翻墙而出,留给玉璃一抹“潇洒”的背影。   “放心吧,表哥!阿璃自会准备‘上等’的美酒好好招待你!”玉璃朝着墙头轻轻说了句,眼中尽是算计的光芒。    ☆、巧舌相斗(三)   刘悦的主动接近倒让玉璃少动了许多心思。她才十五岁,尚有时间与“猎物”好好周旋。怕只怕那些个“猎物”躲在洞里不肯出来,让她无从下手。现在好了,猎物之一主动送到嘴边了,她焉有不吃的道理?   玉璃坐在桌前优雅地抚着琴。青葱般的纤纤细指灵活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山泉般低沉婉转的声音。   今日的她穿了一袭鹅黄色的对襟罗裙,活泼俏丽。脂粉未施的脸蛋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是特意晒出来“勾引”某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家伙的。   刘悦悄无声息地站在玉璃身后有一段时辰了。或许他认为玉璃不曾发现异样。殊不知,人家早已瞥见了他映在地上的那道影子。   “阿璃的技艺拙劣,难为表哥站在后头听了这许多时刻。”玉璃边说边收了最后一个音。对于琴艺,她自然没有书画那般有自信。尤其是在刘悦这种“大师”面前,更是显得“班门弄斧”了。   不过刘悦倒不这么认为。玉璃的琴艺虽称不上精湛,听着却也颇为享受。尤其是琴声中饱含的开朗意境,更是寻常闺秀无法企及的。真不知道她在定州的十年间过得是怎样“有趣”的生活。   然而此时此刻,他好奇的是……自己明明站得挺隐蔽,这丫头是怎么发现的?   玉璃背对着刘悦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壶缓缓地斟酒,“表哥不必惊讶。并非阿璃脑袋后头多长了一双眼,而是表哥你的好兄弟出卖了你。”   “好兄弟?”刘悦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接过杯盏。   “喏!就是他喽!”玉璃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刘悦朝着自个儿的影子笑了笑,随即将酒杯凑到嘴边,慢慢品尝起来。   刚喝一口,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今日的酒相较于昨日,竟然又是一种味道。他倒不知,这长公主府内的美酒竟比宫内的御酒还要香醇诱人。   玉璃轻扇睫毛,掩下一丝狡黠的光芒,“表哥,这酒味道如何?”   “好!”刘悦颇为享受地饮下最后一口。   “是呀!阿璃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献出来了呢!表哥一定要多喝一些哦!”玉璃说着又替刘悦斟了一杯。   怎么……听这语气,好像这美酒中另加了其他的“作料”?   刘悦正在疑惑之际,只见玉璃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送到嘴边,脸上未现丝毫异样。他这才放心地继续喝起来。   玉璃弯了眼睛,喝得越发开心了。   “听闻表哥精通音律。今日就让阿璃开开耳界呗!”玉璃放下杯盏,笑着看他。   刘悦倒也不虚伪客气,笑着道:“你表哥我平生无甚过人之处,抚琴弄萧倒是有一手。既然妹妹开口了,我自当好好表现一番。”   说话间,杯盏已被他搁到桌上。刘悦撩袍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拨弄起琴弦,稍作试音后便弹奏起来。   一曲《梅花三弄》在院中飘散开来。变化多端的音调,大起大落的旋律。带着灵气的十指将柔美抑或刚劲表现得淋漓尽致。透过琴声,仿若让人瞧见那簇簇梅花在枝头临寒怒放,夹带着一种风雪相间的凛冽之感。   早前有幸听得景汀兰抚筝,玉璃已感惊为天人。谁曾料想,今日又闻得大名鼎鼎的燕王殿下抚琴,顿时被这天籁深深吸引。这琴艺,果真了得啊!只是这藏匿在琴声中的心境……玉璃一时间竟有些琢磨不透。   刘悦闭目抚琴的神态如痴如醉。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尘世中只剩下了这美妙的琴声。   此时此刻的他,完全褪去了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模样,竟有一番出尘脱俗的风姿雅韵。   嗯!这个样子还是挺招人待见的。就是这长相嘛……   玉璃开始神游太虚,想象着刘悦穿上女装弹琴的模样,不知会迷倒多少闺中少男呢!   不知道他府中可有“男妾”侍候?   刘悦收了尾音,瞧见玉璃呆呆地望着自己出神,心中的骄傲火焰瞬间燃烧了起来,“阿璃这般痴迷地望着我,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玉璃闻言赶紧收回放肆的眼神,轻咳一声道:“阿璃只是在想……表哥花容月貌,若是换上女装指不定会出落得何等倾国倾城呢!”   刘悦脸上的笑容顿时裂成了碎片。他平生最恨之事就是有人拿他长相来取笑。那些曾经说三道四的家伙一个一个统统没有好下场。可恨眼前这个小丫头毫无顾忌地一次又一次犯他忌讳。得想个办法好好治她一治不可。   刘悦起身,缓缓朝玉璃靠近,随手撩起她肩头的一缕青丝把玩起来,“阿璃的小嘴如此刁蛮,该怎样惩罚一番才好呢?”   危险!   玉璃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随后便瞧见刘悦的脸慢慢朝她靠近。   哇哇哇!难不成他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吃她豆腐不成?胆子也忒大了。   堂堂一个郡王这样毫无顾忌地对自己的亲表妹下“毒嘴”,这样出格的行为可是要让玉璃闺誉尽失,嫁不出去的。   “咕噜噜……”千钧一发间,一阵奇怪的叫声突然响了起来。   刘悦原本想吓唬吓唬玉璃,以免她有事没事老拿他长相说事。谁曾料想中途竟会突发意外。他面带尴尬地瞥了一眼自个儿的肚子。   玉璃忍住喷笑而出的冲动,故作疑惑地问:“什么声音?”   “呃……” 刘悦原本还想狡辩一下来着,腹中突然绞痛难忍。他捏了捏拳头,半晌才满脸菜色地憋出几个字,“茅……茅房在哪?”   “表哥,你这是要借、茅、房?”玉璃一字一顿地问。   借茅房?好熟悉的问句啊!   刘悦脑中灵光一闪,嗅出了一丝不妙的味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被这丫头报复了。   “阿璃,你……”刘悦拧紧了眉毛,拳头紧了松、松了紧,“茅……”   “茅房在那!表哥快去。千万莫憋坏了身子。”玉璃伸手指了指方向,颤抖的声音却显示出她此时此刻憋笑憋得有多么辛苦。   刘悦脚下生风,“刷”地一下便刮走了。留下玉璃在原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半晌之后,刘悦上完茅房回来了。他拿起桌上的两个杯子研究了半天,疑惑地问:“明明你也喝了。为何有事的只有我?”   “阿璃不知道表哥在说什么。”玉璃眨巴着眼睛,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她确实在酒中下了泻药。只不过自己事先服了解药而已。   “好啊!好啊!阿璃妹妹果然好手段。表哥受教了!”刘悦危险地眯起了双眸。   “表哥明明自己吃坏了东西,却反过来埋怨阿璃。阿璃以后可不敢轻易同表哥来往了。”玉璃说得越发委屈,满脸的楚楚可怜。一双灵动的杏子眼渐渐聚积了水雾,好似随时都会“梨花落雨”一般。   哎哎哎?怎么……怎么倒变成这丫头受欺负了?明明受害者是他好不好?   刘悦恨得牙痒痒。正在想主意如何报复回去,腹中又开始翻江倒海。他瞪了玉璃一眼,随即又一阵风似地刮向了茅房。   玉璃坐倒在地,笑得毫无淑女模样。   第三回从茅房出来,刘悦脚下的步伐已然有些不稳了。这丫头也忒毒了。究竟给他下了多少泻药啊?   “阿璃,过来扶我一把!”刘悦一手撑在树杆上,一手朝玉璃挥了挥。   “表哥,男女授受不亲哦!”玉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哼!她可没那么容易中招。过去扶他?没这么简单吧?   “男女是授受不亲。可表哥表妹授受有亲哦!过来!”刘悦笑得暧昧。   玉璃转头朝四周看了看,瞥见门边搁着的扫帚时笑了笑。   “表哥,拿着!我扶你到凳子上坐坐。”玉璃笑着将扫帚柄伸到刘悦跟前。   刘悦错愕地看着沾满灰尘的扫帚,脸色十分难看。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恨得牙齿打架呢。   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问声,“燕王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刘悦和玉璃闻声同时朝那头看去,却见杨佩云站在不远处,一脸的惊讶。玉璃也惊讶呢。为何杨佩云会认得刘悦?   刘悦自是不会惊讶的。想他“风流”之名在外,京城还真没几个不认识他的人。   “咳……”刘悦正经地咳了两声,站直了身子,伸手掸了掸原本就纤尘不染的锦袍,拿出王爷该有的派头来,“小王过来瞧瞧阿璃妹妹。”   杨佩云赶紧过来施礼,“奴婢有罪,不知王爷驾临。”   “无妨!无妨!”刘悦颇有风度地摆摆手。   “奴婢去给王爷沏些茶来。”杨佩云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必!不必!天色已晚,小王这就回去了。”   沏茶?还嫌他今天拉得不够“爽”吗?这公主府的酒啊,茶啊,以后可不敢随便“享用”了。   “阿璃妹妹,改日得空表哥再来看你。”刘悦朝玉璃笑了笑,挥一挥衣袖,潇洒地翻……呃,这回是正大光明走出去的。   杨佩云盯着刘悦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玉璃,露出一副让人看了心里发毛的神情。   什么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什么都没做过哦!    ☆、月湖觅缘(一)   接下来的几日,刘悦一直未曾在公主府现身,这倒让玉璃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刘悦该趁机报复回来才是呀?怎的就了无音讯了呢?难道突然知晓了礼仪廉耻?看着也不像,他那样的人暗地里也不知道坏了多少小娘子的清誉呢。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些小娘子巴不得他来坏一坏。那又或者是……拉稀拉得虚脱躺在床上了?   玉璃捂嘴偷笑,想起了那日刘悦黑着脸向她询问茅房在哪的情形,心情怎一个好字了得。   悠闲地躺在摇椅上,玉璃伸手从一旁的矮几上摸来一块西瓜,“咔嚓”咬下一口,美美地咀嚼起来。想象着果肉就是刘悦那厮,心情无比愉悦。   坐在一旁石凳上的采薇正埋头飞针走线,边绣边漫不经心地问:“ 娘子,今日是十五哦!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好啊,去哪?”玉璃正有此意,好久没出门溜达了。   采薇一脸期待地接口:“我们去月湖吧?每月十五的晚上,月湖都特别热闹哦!”   “哦?怎么个热闹法?”玉璃有些好奇,她最喜欢凑热闹了。   “三娘子可知晓月湖为何被称作‘月湖’吗?”采薇的眼睛亮晶晶的。   玉璃翻了翻白眼,“废话少说。”   采薇坐直了身子,兴奋地讲述起月湖的来历。   原来每逢月圆之夜,月湖都会举办一场“相亲盛宴”。京城中至少有一半待字闺中的少男少女都会过去凑热闹。这些人中不乏家世显赫者,背后有个高官老爹得以撑腰。也不乏家财万贯者,银子多得足以当柴烧。当然了,家境贫寒的也大有人在。或许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该去哪里解决了。   不过我们的相亲盛宴从来都不计较这些。任你七老八十还是正值妙龄,京城人士或是他乡游客,貌若天仙抑或丑如鬼魅,只要你男未婚,女未嫁,皆有资格到此寻觅自个儿的缘分。绝对公平相待、童叟无欺。   唯一的一个要求便是:须得“蒙面”进场。也就是戴个面具将自己的容貌遮掩起来。说是为了增添一种朦胧的神秘之感。待你找到“灯火阑珊处”的那人之后,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要摘下面具“一现真容”。正因如此,这个相亲盛宴才愈加吸引人。   听完采薇的叙述,玉璃才知晓原来京城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呢!她当然要去见识见识喽。   是夜,玉璃带着采薇和刘兮扬兴致勃勃地往月湖而去。刘兮扬原本一派轻松地跟着前来保护主人的安全,谁曾料想玉璃竟然在半道上给她下了命令:作为一个“恪尽职守”的保镖,必须陪同主人一道参加相亲宴,以防主人遭到流氓的调戏。   刘兮扬想想也对啊!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相亲宴,凡进场之人皆要“抽签”。那她若要紧跟主人左右,只好“牺牲”自己喽。   “三娘子,真未想到刘侍卫也会参加。”采薇附在玉璃耳边低声说着,眼睛时不时地瞥一眼正在驾车的刘兮扬。在她看来,刘兮扬是个“男人”。难不成让她前去找女人?   玉璃盯着刘兮扬的背影,小嘴儿微微勾起。   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主人。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固然要紧,下人们的“幸福”也不能漠不关心啊!像刘兮扬这般“出色”的人物,自该寻个良配的。   马车在路上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出了朱雀门,向西未久便见到了月湖。   月湖是京城西南角天然形成的一处湖泊。湖水清澈透明,周遭环境幽雅。不论文人墨客抑或纨绔子弟,闲来无事都爱去那里转悠。或卖弄“风骚”,或“勾引”良家妇女。今晚月圆夜,月湖自然更加热闹。放眼望去,已是人山人海、喧闹不断。湖畔周围点缀着五彩缤纷的灯笼,树枝上系着朵朵彩球。乍看之下,还以为在过元宵佳节呢。   前面说过,大金的民风是十分开放的。对于女子的约束不像前几朝那么苛刻。女子不但可以自由出门,甚至被夫家休弃或和离之后还能再嫁。在大金朝,贞洁烈女俨然就成了一个传说。   近几年京城还特别时兴女扮男装。这里所谓的女扮男装并非指女子假冒男人。世人可不是瞎子,小娘子随便穿个男装,贴两撇小胡子就叫人分不出公母那才可笑呢。所谓的女扮男装主要落在这个“装”字上。小娘子们喜欢穿男装,这样出门不仅简单利落省事,还能减少被登徒子盯上的风险。说来也怪,有些女子女装打扮倒普普通通的,可一旦穿上男装却比真正的郎君还要俊俏。比如我们的刘兮扬刘大侍卫,她在禁庭就有个雅号,唤作“大内侍卫一枝花”。为着这个雅号,不知有多少长得尚可的大内高手找她单挑过。   咳咳,言归正传。且说那些前来的红男绿女们个个脸戴面具,掩去了自己的容貌和神情。不过,从他们与同伴交谈的话语中不难感受到,每个人都是怀着雀跃兴奋之情而来的。   玉璃三人在入口处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轮到抽签。   这个相亲宴的关键就在入场抽签这一环节。每支签文皆由象征爱情的诗句组成。男女各半句。签文写于红纸上,被卷成一截绑在半悬的红绳之上。每位入场的觅缘者都要随机抽取签文。到了场内,可凭借此签寻找“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半个时辰后,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会在众多男女中抽取五对特别“有缘人”,赠送“定情信物”,外加月湖泛舟半个时辰,以便“交流感情”。   这种配对方式随机性颇高。“另一半”究竟是老是少,高矮胖瘦,美貌或是丑陋,贫穷或是富贵,任何人都猜测不到。一切但凭“天意”。   当然了,举办这种活动的目的在于给彼此一个相识的机会。并非被抽成一对的男女就非要结合到一起。一切随缘嘛!   玉璃伸手,从红绳上扯下一支签文。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来,只见大红方纸上写着四个正楷大字——执子之手。面具下的杏眼眯了眯,玉璃迅速地将签条卷起来捏在手中。   一旁的采薇和刘兮扬也都迅速抽完了签。玉璃忍不住凑过去看,只见采薇的那张写着“我欲与君相知”。   玉璃笑着打趣道:“小薇薇,你这是想与谁相知呢?”   藏在面具下的小脸顿时有些微微发烫,采薇声如蚊蚋地道:“娘子,小点声。莫让旁人听去了。”   玉璃知她脸皮薄,也就不再为难,转而朝刘兮扬问道:“兮扬,你的那张是什么?”   “没什么!俗不可耐的诗句而已。”刘兮扬将签文捏在手中,心想着趁人不备之际随手丢出去。趁人,趁人,趁的当然是玉璃这人喽!   玉璃耸了耸肩,没有追问下去。到时边走边看吧!   主仆三人拿到了签文,跟随人流进入场内。   玉璃看到以湖泊为中心的这一大片空地中,除了挂满灯笼以供照明外,还摆放着十来张圆台桌案。桌案上搁着各色水果、糕点和美酒。这是举办相亲宴的主人特意为众人准备的。若你走累了,找累了,可停下来休息一阵儿,免费享用美食。   主人家可是有心了。听闻那主人出生媒人“世家”,祖上几代都以保媒为生。到了她这一代,自然也如前辈们一般促成了不少好姻缘。可她是个胸怀“鸿鹄之志”的人,不甘心她家的保媒“事业”就此停滞不前。于是想出了这样一个引人兴趣的好法子。当然了,她之所以生意兴隆还得归功于大金的民风。若搁在前几朝,早就让朝廷拉去砍了。   既然以保媒为生,银子必是少不了的。凡是相互找到对方的人,皆需给一笔高昂的“红钱”,否则人家这些花费该从何计算呢?出手大方者自然不少,囊中羞涩者亦不在少数。那媒婆倒也心善,对于穷人她往往秉持乐善好施的原则。如此,虽然很多媒婆看她不顺眼,但她在媒人界还是得了一个大姐大的名号。   玉璃在湖畔踱着步,瞧见岸边停着五只小小的木船。木船周遭系着红绸,像送嫁的船只似的。   玉璃心想,一会儿若是有幸成为五对“有缘人”之一,等她上了船,定要让对方先摘下面具。如若是个俊美男子,她也摘面具,再好好“交流”一番。如若是个丑陋男子,对不起,本娘子只拿冰冷的面具给你看。外带飞马流星腿一脚……踹下湖去。嘻嘻……   入了场内的男女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主动一方自然是男人。脸皮厚的男人要么直接向娘子们询问签文,要么干脆大声念叨自己的半句签文,看看有没有人应和。脸皮稍薄一些的,则贼头贼脑地到处偷瞄,看看有没有人手上拿的签文是同自己的签文相应和的。   玉璃一身锦衣华服,身段玲珑有致。从一进场开始就倍受瞩目。有些人甚至脱离了签文的主题,直接找她搭讪了。   见到身型猥琐的,玉璃一概不答话,自顾自地享受桌上的美食。来人碰了钉子,只好灰头土脸地走开了。身型看上去还不错的,玉璃先朝对方点点头,以示回礼。来人言语粗俗的,就接着吃东西。言语不俗的……真该死!至今为止尚未遇过一个正经之人。   玉璃愤愤地将一块桂花糕塞入嘴中咀……咦,怎的咀嚼不了?好吧!原来脸上还戴着面具。   玉璃稍稍推开面具,将糕点放入自个儿的小嘴中……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许多人都找到了自个儿的“另一半”。而玉璃三人,却至今“无人问津”。采薇那丫头急得呦……手中的纸张就快被她捏破了。至于刘兮扬嘛……早早地趁“人”不备之际,“嗖”的一下便将手中的那张“窈窕淑女”的签文扔了出去。不过她万万不曾想到的是,那张签文恰好落在了某位仁兄的脚上。仁兄捡起来一看,顿时傻眼了。因为他的那句正巧是“君子好逑”。抬头望去,茫茫人海中,到底谁是那位“淑女”呢?   玉璃捏了捏手中的签文,心里也有一丝不快。为何前来相问的男人中就没有一个是“与子偕老”呢?   “子”啊!“子”啊!你究竟在何方?为何还不出现呢?    ☆、月湖觅缘(二)   半晌过后,响起一记洪亮的锣声。原本鼎沸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众人动作一致地看向中央高高搭起的四方平台,个个兴奋不已。   规定的“寻找”时辰到了。至今尚未找到另一半的,只能很不幸地告诉你:缘分未到。   不过诸位也不必过于伤心。下回再来嘛!况且,为了弥补大家“受伤”的心灵,主办方可是特意准备了温馨之礼哦!散场之后,诸位可到后台自行领取。   瞧!多么有爱心、仁心、善心的一场相亲活动啊!   玉璃拍了拍双手,把粘在上面的糕点屑拍掉。随后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悠闲地晃起了双腿。   看来今日是白来了。好在“收获”也不小。至少这张桌案上的一半美食都进了她的肚子。唔……尤其是那桂花糕,松松软软、甜而不腻,真好吃!一会儿散场之后,定要将其他几张桌案上的桂花糕打包起来带回府去。反正搁在那里也是浪费。嘻嘻……   采薇不像玉璃那般悠闲。毕竟人家是个丫头,与男子相识的机会不多。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却又白白地流失了。   不过她知道,依自家娘子的性子,下回肯定还会再来。届时一定会顺带捎上她。这么想着,小丫头心里又雀跃起来了。把希望寄托到了下一个月圆之夜。   刘兮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边打哈欠边看着台子上的伙计们在那里忙忙碌碌,忙忙碌碌。也不知道这个无趣的相亲活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还等着回家练功夫呢。   良久,悠悠的琴声从台上飘散开来,六位女子排着队伍步伐整齐地从后台鱼贯而出,走到中间站定。   为首的一位大约三十来岁。徐娘半老、风韵尤存。便是那活动的主人林媒婆。后面的五位皆是二十不到的妙龄女子。她们着装一致,面带微笑。双手端着的托盘上搁着被抽中的签文及事先预备好的小礼物。   又一次锣声响起,宣布“特别有缘人”名单的环节正式开始了。原本有些躁动的人群立马寂静无声。众人屏息凝视,万分紧张地盯着林媒婆从第一位女子端着的托盘上取来第一支签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林媒婆高声宣读着诗句。   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掌声,一对男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两人衣着光鲜,想来都是富家子弟。   那位男子走路时随意大方,丝毫没有被人瞩目的窘迫感。而一旁的女子相对来说娇羞紧张些,步伐也显得有些凌乱。   二人上台后将自个儿手中的签文交给林媒婆。林媒婆核对无误后,从托盘中取出小礼物交给他们。底下又是掌声一片。   第二支签文是“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对男女的外形简直天差地别。男的高大如山,女的却娇小玲珑。   玉璃在心中十分不厚道地想:若是哪一日,那男人喝醉了酒想撒点酒疯,女的还不一巴掌被拍死啊?   第三对的签文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林媒婆刚念完诗句,众人便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单手“提” 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上了台。书生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大喊“救命”。   底下众人都忙着看好戏呢,哪有时间救他?再说了,他的那位如此“威武”,我们也不敢救啊!可怜的书生,注定要被那女人劫去做“压寨夫君”喽!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林媒婆淡定从容的声音再次从台子上传来。她对各种奇奇怪怪的情况早已见多不怪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边喊边小跑着上了台,声调中带着抑不住的兴奋。之前半个时辰的寻找活动中,这个男人并未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原本还失望来着呢,谁曾料想竟然有幸被抽中。矮个男人高兴坏了,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真命天女”的降临。不过,当他看到自个儿的“天女”慢悠悠地从台下“蹒跚”而来时,眼珠子顿时掉到了地上。   男人不敢置信地眨了半天眼睛,伸出食指颤抖着指着跟前满头银发、身躯佝偻的老妇人,“你……你……”   “你”了半天后,矮个男人终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晕过去了。   老妇人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声:“哎!看来这回又没戏喽!”   玉璃三人笑得直岔气。   台上的林媒婆指挥着几名结实的活计迅速“处理”了晕倒的男人,随后取出最后一支签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玉璃这边正笑得满地打滚呢,压根未曾注意到最后一支签文居然是她自己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林媒婆略微提高了声调,又念了一遍。   刘兮扬一个机灵,首先反应过来。她推了推蹲在地上笑得毫无形象的玉璃,“阿璃!阿璃!刚刚喊的是你那支签文。”   “哎?”玉璃一时反应不过来。   众人的哄笑声慢慢隐下去了,林媒婆的声音再次传来。玉璃真切地听到她喊的的确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三娘子,你的!你的!”采薇兴奋地扯着玉璃的胳膊,好像被抽中的是她自己一样。   “听见了!听见了!带着耳朵呢!”玉璃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有些凌乱的衣裳,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来,不慌不忙……不慌你个头,她心里明明紧张得要死好不好?   万一对方是个即将进棺材的老头怎么办?好,不是老头。那要是缺胳膊少腿又怎么办?好,四肢是健全的。那要是……   玉璃在心中猜想了无数的“那要是”。越想越离谱,越想越夸张。到最后,脑中形成的画面已经不是人的形象了。   玉璃不安地推了推脸上的面具,把自己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她必须瞪大眼睛看清对方的外形才能决定要不要上去。情势不妙的,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林媒婆又喊了一遍。底下的众人也帮着接递传话。场内顿时一片喧闹。   “三娘子,怎的不见有人上去啊?”采薇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望着中央的台子,看起来竟比玉璃还要着急。   “也许……人家也在等着我先上去吧!” 玉璃烦躁不安地剥着自个儿的指甲。   又过了许久,正当台上的林媒婆想要宣布放弃这条签文之时,人群中突然迅速散开了一条道儿。   刘兮扬个子高,首先瞧见了那个缓缓踱步而来的颀长身影。   来人一袭体面的宽袖圆领青袍。长发束顶,用一枚同是青色的发扣扣住。不紧不慢的步伐,优雅从容的姿态,银色的面具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幽光。   刘兮扬用胳膊肘碰了碰玉璃,难得语带暧昧地道:“阿璃,你的‘他’来了!”   “真的?在哪?在哪?”玉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小脑袋东南西北地乱转,寻找传说中的“他”。   “不急……不急……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刘兮扬心情颇佳地打起了太极拳。   玉璃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手心竟有细微的汗珠渗出。这这这……真是太折磨人了。   在众人的期盼中,青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台子中央。修长的身形、儒雅的姿态。一身青袍随风翩然,说不尽的尊贵,道不完的风采。周围的一切皆因他的出现而黯然失色。   底下至少有一半的怀春少女都被台上这个尊贵优雅的男人给迷倒了。玉璃就在“怀春”队伍中。她傻傻地站在原地仰视着那个男人,想象着面具下的容颜究竟是美如神祗还是丑如鬼魅。   “还不上去?晚了人家可就走了。”刘兮扬笑着推了推处于呆滞状态的玉璃。   玉璃看了看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才不慌不忙地迈出了步子。只见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台上,不慌不忙地站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不慌不忙地目视前方,保持不慌不忙的神情。   喂喂喂!神情就不用“不慌不忙”了吧?人家又瞧不见。戴着面具呢!   男子微微侧过身,朝玉璃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哎!这动作,果真是风度翩翩啊!玉璃感叹之余当然也不忘“不慌不忙”地朝对方回礼。   “二位,请将签文交给我核对一番。”面前的林媒婆微笑着朝两人说道。   玉璃“嗯”了一声,将那张捏得有些“惨不忍睹”的签文交给林媒婆。相较之下,旁边那位拿出来的东西就明显干净整洁多了。   汗颜啊汗颜!还好有个面具遮脸。   林媒婆核对完毕后,将签文搁到托盘中,再取来小礼物交给玉璃二人。   玉璃接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块半月形的桃木片,其上还刻着字。男女双方各一半,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圆形,也顺带拼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   玉璃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那位也拿着桃木片仔细打量。朱红的桃木在白皙的手指上显得格外……呀!玉璃惊喜地发现这个男人的手指长得十分好看。这让她忽的想起了不久前见过的那只手。   感受到身侧灼热的目光,男子微微侧过身来,露在面具外的嘴角轻轻一扬,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真是……要人命啊!他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良家妇女呢?   一阵恍惚过后,玉璃赶紧收回色咪咪的眼神,暗自捏了捏拳头。   冷静!冷静啊!别被那人的表象给迷惑了。说不定这人是个衣冠禽兽呢?更何况,面具下的那张脸也不一定貌若潘安呀!万一形如钟馗怎么办?   玉璃心里虽然这样想,可眼睛却忍不住再次朝旁边偷偷瞄过去。唔……嘴唇同下巴长得这般好看,其他五官应当差不到哪儿去吧?   男子自然注意到了玉璃的偷窥动作,眸光一转朝这边看来。玉璃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假装仰望天空。   男子随即收回目光,眼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今晚的夜色真好啊!玉璃完全“沉浸”在了数星星的游戏中,以至于没有发现其他四对男女已然动身朝台下走去了。   二十五颗,二十六颗……   “娘子?”   二十七……咦?天籁?玉璃猛地转头,寻找那道来自仙界的动人声音。   灯光下,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正微笑着看她。   方才那声音可是自他口中发出来的?还有,这声音听起来为何如此耳熟?   男子见玉璃呆愣着没有反应,于是再启薄唇道:“娘子迟迟未肯动身,莫不是不愿同在下一道泛舟?”   清清浅浅的声音如同山谷幽泉般缓缓流淌而来,直直地注入玉璃的心房,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如此温润悦耳的声音这世上怕是找不出几人了吧?玉璃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难道他是……   “也罢……”男子轻叹一声,“既然娘子不愿意,那在下就不勉强了。”他说着抬步欲走。   “等一下!”玉璃伸手毫无忌讳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底下众人因为玉璃这一“出阁”的动作发出一片唏嘘之声。男子也略显讶异地看着自己被人拽住的手臂。   玉璃意识到自己失了“矜持”,赶紧闪电般地收回“恬不知耻”的小手背到身后,语带结巴地道:“那个……我没说不愿同你一道泛舟呀!”   “哦?”男子的声调略微上扬,“那娘子方才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空莫非是在……数星星?”   玉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如何得知?我的确在数星星。”她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呵……娘子真是好兴致!”男子好看的唇边漾开了一圈暖暖的笑晕,眼底却掠过一丝淡淡的揶揄。   玉璃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头看向旁侧。只见前方走远的人群已然陆陆续续地开始上船了。   “那个……要开船了呢。我们快些跟上去。”玉璃朝湖岸的方向指了指,随后提起裙子快步朝下走去。   男子双手交叉背在身后,一派潇洒地跟上玉璃的步伐。    ☆、月湖觅缘(三)   下了台子,玉璃放缓了脚步,走路的姿势也变得“优雅”起来,以期能给后面那位留下一道美丽的“倩影”。   唔……话说之前看景汀兰走那种翩跹的步子很容易啊。怎的到了自己这就变得如此僵硬别扭呢?看来日后得绑条绳子好好练习一番才行。   就这样,玉璃十分“艰难”地走到了岸边。仅剩的一只木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玉璃“优雅”地提起裙摆,准备抬脚登船。犹在晃动的船只让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于是,“淑女失足”的一幕上演了。   “小心脚下!”如预料中那般,温润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倾斜的身子也随之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轻扶了一把。嘿嘿……正中下怀。   玉璃掩下眸中的狡黠,略带“羞涩”地轻轻回了一句:“多谢!”   小小的插曲过后,玉璃二人顺利上了船。两人一头一尾相对而坐。   船缓缓地朝湖心移去,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玉璃惊喜地发现这个船居然是半自动的。只因船头系有一截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在对岸的伙计手中。他们负责把船只缓缓地拉向岸边,而船上之人只需轻松自在地享受美好的“二人世界”即可。不会因为要费力划船而浪费了彼此的交流时间。   果真是一场善解人意的相亲盛会啊!   船只渐行渐远,岸边人群的喧闹声也渐渐隐去。周遭变得十分宁静,船桨有节奏地划拨着湖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然而,船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咳,有些尴尬呢。   话说对面那位怎么一声不吭的?对本娘子有意见是不是?玉璃不满地思忖着。不过……他侧身凝视湖面的样子可真够好看的。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嗯哼……”玉璃清了清嗓子,打算打破这过于压抑的沉默,“那个……天色不错啊!明月当空,万里无云。”   对面的“雕像”闻言,终于变了姿势转过头来,低沉地附和道:“不错……尤其还有这漫天的繁星可以数。”他说着,仰头望了望夜空。   玉璃险些一头栽到湖里去喂鱼。   这人……这人属狐狸的。   暗暗翻过白眼后,玉璃抬头望了一眼满天的繁星,笑着道:“同你说个故事。”   她也不待对方同意,摆正姿势便自顾自地说起来,“许久之前有个孩子,喜欢大晚上不睡觉坐在屋顶数星星。亲人或是街坊见了他总爱取笑,这般多的星星怎可能数得完?孩子未曾理会他人之言,依旧每日晚上认认真真地数星星。后来数着数着,就数出门道了。长大成人后成了一位天象大师。”   玉璃的叙述听起来竟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   对面的男子听完故事后,微微一笑道,“原来娘子同张衡一样,喜欢研究天象。”   玉璃又一次险些栽到湖里去喂鱼。   什么嘛!原来他听过关于张衡的这些野史趣闻啊!她原本还想着利用自己“丰富的知识”好好传教一番呢。真是……糗大了!   玉璃闷闷地转过身去盯着湖面。这回轮到她装“雕像”了。   过了一会儿,周围陆陆续续传来细碎的声音,玉璃好奇地望过去,原来是其他几对男女已经摘下了面具,现出“庐山真面目”了。   玉璃忍不住以眼角余光瞄了瞄对面的那位,却见他十分淡然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行动”的意思。   不行!今日非得逼他“现出原形”不可。   玉璃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思考了一番,随后笑着道:“再同你说个故事。”   “洗耳恭听。”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眼角却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和期待。   “我家附近有个年轻人,长得特别可怕。眼睛像铜铃,鼻子是歪的,嘴巴是斜的,脸上还长满了恶心的疙瘩。每回出门都会吓到附近的孩子。最后他没办法,只好戴个面具再出门。”玉璃边说边比划着,声情并茂、眉飞色舞。不过由于有面具遮挡,对面那人只能看到她不停搞怪的眼神和手势。   “之后呢?”男子颇有兴致地等待下文。   “之后就是……”玉璃挑眉看了看他,“那人的身形与你所差无几。脸上的面具也……一模一样。”玉璃说完,屁股朝后挪了挪,以示自己有些“害怕”。   男子听完故事后有一瞬间的呆愣。过了半晌,他才释然一笑。随后抬手缓缓揭去脸上的面具。   月华下,现出一张令人心醉的俊颜。   长眉清俊,斜飞入鬓;凤目微狭,深邃沉澈;鼻梁悬挺,勾勒出男子该有的英气;薄唇上扬,透着无尽的暖意和儒雅。   好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   不似景策那般刚毅俊朗,也不若刘悦那般秀丽俊美。眼前的这个男子柔中带刚,刚中现柔。就如那温温润润的美玉一般,让人打从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好感,忍不住想要靠近。   “还好,我不是那个可怕之人?”男子看向玉璃,笑得如沐春风。清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忍俊不禁。   玉璃发现自己居然十分“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呵呵……云相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是个温润的谦谦君子。”玉璃的眼神东游西走,竟然不敢直视他。   男子——云墨卿眉梢轻扬,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你认得我?”   玉璃调皮地眨眨眼,“你猜猜看,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云墨卿敛眸轻笑,温润的俊颜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暖人,薄唇一张一合,答非所问:“玲珑坊的簪子独一无二,区区二十五两又怎弥补得了娘子的损失?”   淡淡的一句话让玉璃原本不知飘到哪个国度的眼神瞬间定格到某人脸上。她难以置信地指着云墨卿问:“你……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云墨卿淡然一哂,嘴角的笑纹如羽毛般轻盈和煦,“三娘子也猜猜看?”   明显学她说话。玉璃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后嘟着小嘴儿道:“我先问你的。理该你先回答。”   礼貌,懂不懂?   “是在下失礼了。”云墨卿歉然道,脸上依旧保持着他的招牌笑容,“三娘子发髻上的簪子岂不是最好的证物?”他说着指了指玉璃头上的梅花簪子。   玉璃下意识朝发间摸去。原来竟是这家伙出卖了她   “若是我转手将这簪子送了他人呢?或是还有人做得出一模一样的又当如何?”   仅凭簪子认人也不一定靠谱嘛!不过玉璃明显是不服气。因她原本为自己识破了某人的身份而沾沾自喜,谁曾料想人家的眼神却如此尖锐。   云墨卿眸光向下,淡淡地扫了一眼玉璃身上的罗裙,“娘子这身衣裳的料子出自七彩阁。”这话的语气是肯定的。   玉璃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看,点点头,“对啊!你如何得知?”   刘凌赏给她的料子全都出自七彩阁。眼下身上穿的这身杏色对襟罗裙自然也不例外。   “娘子前阵子上街时穿的那身衣裳是用七彩阁今岁参选的夺冠料子制成的。”云墨卿又用了肯定的语气。   “你连这个都知晓?”玉璃十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云墨卿嘴角噙笑,“十分荣幸的,在下刚好是比赛那日的主判。”若非如此,恐怕连他也没机会提前见识这种上等的料子呢。对于刘凌将那块料子赐给了玉璃,云墨卿心里也是千头万绪的。在他想来,眼下最有资格接受那块料子的当属刚刚诞下皇孙的太子妃玉瑢。   若不是事后派人去打听,他至今都未曾想到公主府内那个被人遗忘的三娘子居然已经健康得可以上街与人争论“是不是骗子”这档子事了。   “不对,你那日明明躲在马车里装小娘子来着,又怎会看到我身上穿了什么衣裳?”玉璃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难不成,他偷看她?别这样,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云墨卿被玉璃的那句“躲在马车里装小娘子”给噎到了,“咳……在下只是……”   “只是偶感风寒,不宜吹风嘛!理解……理解……”玉璃笑眯眯地点头。作为一个备受瞩目的重臣,自然不好随意抛头露面。即便不用担心小人谋害什么的,也需谨慎狂蜂浪蝶的追逐啊!   玉璃笑弯眼睛的模样煞是可爱,云墨卿也跟着笑起来。他还记得当日递银子进来时,那只手白嫩娇小得可爱。他从来不知,原来女孩子的手可以这般小巧。   云墨卿俊眸低垂,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正在主人腿上“弹琴”的小手。   玉璃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停了动作,将手优雅地放在小腹上。呃……刚刚相谈甚欢,似乎忘了装淑女了。   云墨卿看清了她的小动作,嘴角不由自主地又勾了起来。   “你还未说清楚,究竟如何看到我身上穿的衣裳了?”如果当时他确实“看到”了她的衣裳,那她的容貌他也应当看清了吧?呜呜……不要啊!人家当时打扮得像个丫头啦。   “七彩阁的料子精致特别,那日在下虽只瞧见三娘子的衣袖,却也能一眼辨认。”   当日玉璃递银子进来时,云墨卿便一下子瞧出来了。   “这样啊!”玉璃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看到一个袖子而已。她不自觉地推了推脸上的面具。   “三娘子所问,在下已然答复。现下,轮到三娘子解说了。”云墨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为舒适些。   玉璃自然乐意解答,声调中隐隐透着些得意,“你的声音有如天籁,听过一回便令人难以忘怀。”   这般直白白的夸赞云墨卿还是头一回听到。难以忘怀?这个词……云墨卿的俊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同样的,玉璃也发现了不妥之处。面具下的小脸儿有些微微发烫。   “那日在西街上,你已得知我的身份?”云墨卿转移话题道。在他记忆中,似乎并未见过公主府的这位三娘子。   玉璃摇了摇头,“是之后你遣人送了那荷花图过来……”    ☆、月湖觅缘(四)   玉璃正欲同云墨卿细细解释如何辨认他的身份,船身却突然轻轻一震。玉璃是反方向坐的,觉出异样,赶紧回头一瞧究竟。原来是靠岸了。   侯在岸边的汉子一边拉绳,一边笑盈盈地问:“二位贵人是想继续坐船回对岸,还是由这边上岸走着回去?”   还有选择?   玉璃暗自感叹主办方贴心的同时,不忘以眼神询问云墨卿的意见。   “坐久了有些乏,不知三娘子可愿与在下同行一段路?”   愿意!愿意!愿意得不得了!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我也有些坐累了。上岸走走也好。”玉璃说得“淡然”。   “如此甚好!三娘子先请吧!”云墨卿示意玉璃先上岸。   玉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双手轻轻提起裙摆准备登岸。一脚刚刚迈出,却听后面传来好听的声音,“可要小心脚下了。”   玉璃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眼带笑意地踏上了岸边的青石阶。   失足的戏码演多了,难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她才没那么笨呢!只是玉璃不知,后面那人在提醒她小心的同时,眼底嘴角泛起的笑意却带着浓浓的揶揄。   所有人都聚集在湖岸的那一头,因此对岸这边显得异常清幽宁静。倒是有情人独处的好地方。   想到“有情人”三个字,玉璃不禁微微红了脸。好在有面具遮挡,身边那位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不过,他怎的一直未曾提出让自己摘下脸上的面具呢?难道他连瞧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吗?她总不好主动把面具揭去,以求对方赏脸一观吧?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烦躁,玉璃不自觉地抚上了冰冷的面具。其实,她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   “三娘子戴了这许久的面具,可是觉着脸上不舒服?”云墨卿侧身看她,俊眸中带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期待。   “嗯!有点。”玉璃点点头。   “既然如此,便把面具摘了吧!”   玉璃不满地看向他。什么嘛!语调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波澜。难道他对自己长什么样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突然想到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依旧孑然一身,无妻无妾。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我长得不好看。怕丞相大人失望。”玉璃这是欲拒还迎。总之不管他愿不愿意看,她今晚是打定注意一现真容了。即便对手是个男人,她也要与其一争高下。未赌先服输可不符合她的性子。   “无妨。只要不是眼如铜铃,歪鼻子斜嘴巴,在下都能坦然相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揶揄不自觉的又浮现出来了。今晚,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扑哧!”玉璃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这人简直坏透了。需不需要这么记仇啊?世人都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可眼前的这位,别说撑船了,恐怕连片叶子也撑不起。哼哼!果然是只闷骚的狐狸。   玉璃一边暗自腹诽着某人,一边抬手揭去脸上的面具。   今晚的月色异常明朗,再加上周遭灯火通明,虽然比不得白日,可佳人的容颜却依旧清晰地呈现在云墨卿的眼前。   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波无尘。玲珑鼻秀丽挺翘,樱桃口浅晕微红。   等等……樱桃口?   云墨卿的目光落到玉璃的嘴唇上,微微愣了愣,随即不自然地别开。眼中的笑意来不及掩藏,被玉璃逮了个正着。   请问他这是什么表情?玉璃对自己的容貌向来都很有自信。每回出门,总有人对着她流口水。总不至于是她长得像美食吧?   可现如今,姓云的家伙居然敢当面笑她?虽说玉璃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气煞她了!气煞她了!   “说了长得不好看。失望了吧?”玉璃气呼呼地戴上面具,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哪里还有半点“淑女”的样子?   “三娘子……”云墨卿急忙跟上她的步伐。看样子,这丫头是生气了。   湖岸这边,人群已散了一大半。留下来的一些人几乎都在狂扫桌上的美食。等玉璃回来,哪里还有桂花糕的影子?   刘兮扬和采薇两个见玉璃带着怒气匆匆而至,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明明见她同某个人“你侬我侬”来着,怎的转眼就“不欢而散”了呢?   “娘子……” 采薇近前打量玉璃,只见面具下的那双杏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怒色。采薇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随后而至的云墨卿。这一瞧,小脸顿时染上了红霞。真未想到,与娘子配对的这个男子竟会如此出色。   而一旁的刘兮扬在见到云墨卿时则惊讶地唤了一声,“云相?”   云相?难道此人就是传说中温润如玉、满腹才学、风采翩然的云丞相?采薇的小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一颗大鸭蛋。   玉璃见刘兮扬认得云墨卿,一开始也是微感错愕,不过一会儿便恍然大悟了。来公主府之前,刘兮扬也曾官职在身。虽说只领了一个正七品云骑尉的虚衔,可她不但以女子的身份担任殿前侍卫常伴君侧保驾,而且未曾入编,地位与那些文面刺字的禁军完全不同。但凡有些心思的朝臣哪个不对她客客气气的?   一想到刘兮扬放弃“大好前程”,心甘情愿地到公主府来做她的贴身护卫,玉璃就感动得一塌糊涂。虽说刘凌未曾罢免刘兮扬原先的官职,俸禄也是照给,可玉璃总觉得刘兮扬待在宫里会比待在她身边更有前途。   “刘侍卫,许久不见。”云墨卿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润笑颜。   刘兮扬正想同他客套几句,只听不远处有清朗的男声传来,“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彦之真是好福气啊!”   玉璃闻声抬头,只见一群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为首的男子一身银灰锦袍,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玉璃的下巴顿时掉到了地上。这人可不就是东宫之主、太子刘慑嘛!刘慑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同样的褐色深衣,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玉璃瞄到他们腰间挂有佩剑,看来是刘慑的贴身近卫。再看左边那个一身藏青色深衣的男子……哈哈,这个她也认识。不就是那日给云墨卿驾车的侍卫宋骁嘛!   “大郎又在取笑我了。”云墨卿上前一步走到刘慑身边,温温润润的语调中透着一丝敬意。   一旁的刘兮扬错愕之余不忘恭敬地唤了声“殿下。”   刘慑侧目,略显讶异地问:“兮扬也在此?”   刘兮扬微笑着道:“臣前来保护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刘慑挑眉。   呵呵……轮到玉璃上场喽!   “嘻嘻……大表哥,是我呢!”玉璃笑着揭去了脸上的面具。   “阿璃妹妹?”刘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玉璃,又瞧了瞧身旁的云墨卿,脸上现出丝丝暧昧,“真未想到,彦之的佳人竟是阿璃妹妹。”   “确实未曾想到,竟会是三娘子。”云墨卿笑着附和。   刘慑脸上的笑容更深,抬手拍了拍云墨卿的肩膀,“方才若不是我执意催你上去,我这妹妹的芳心岂不让你给伤透了?”   芳心?伤透?玉璃恶寒了一把。她怎么不知道,堂堂太子爷竟也喜欢“调戏”他人。   “阿璃妹妹,你这嘴唇是怎么回事?”刘慑突然问了一句。   “嘴唇?”玉璃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双唇。咦?毛毛的,什么玩意儿?玉璃将手指伸到眼前瞧了瞧,瞬间反应了过来。   完了完了!刚刚吃完桂花糕,忘了将嘴唇舔干净。一张小嘴沾满了细碎的糕点屑。   玉璃转头看向云墨卿,只见他薄唇紧抿,却关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   玉璃总算明白了。原来方才在对岸摘下面具时,他笑的就是自己嘴上沾满了糕点屑。可是……可是这个坏透顶的家伙,发现了她的丑样却不及时出声提醒,硬是让她在太子表哥和众人面前丢尽了脸。   玉璃气得不轻,藏在袖子里的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哼哼……将来她定要寻机会报复回来。   “今晚难得有缘相聚,不如由我做东,到那望月楼坐坐如何?”刘慑颇有兴致地开口道。   望月楼,建于月湖附近,故而得名“望月”。望月楼是京城极富盛名的一家酒楼。菜肴堪比宫廷御宴不说,更重要的是,每种菜色都有特定的出售时段。比如你中午来,能点到“象牙凤卷”,却吃不到“凉拌双翠”;若是你晚上过来,可以品尝“芙蓉玉酥”,却见不到“杏仁佛手”……因此,从早至晚,包括入夜之后,望月楼内一直都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大郎出来有些时候了。只怕去了那望月楼,会耽误回‘府’的时辰。”云墨卿婉言劝阻道。   “无妨!无妨!今晚难得寻到机会出来。下回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彦之莫要再提回‘府’一事,平白搅了兴致。”刘慑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云墨卿微叹一声,不再劝阻。他知道,太子殿下一旦决定之事,鲜少有人劝得住。既然如此,那他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阿璃可愿与我们一道同行?”刘慑转头看向玉璃。   玉璃拼命点头。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她最喜欢美食了。况且还是不花钱白给吃的美食,不愿意的是傻瓜。   一旁的刘兮扬闻言扯了扯玉璃的袖子,小声道:“若是回去晚了,公主殿下会担心的。”   玉璃朝她笑笑,“不如你同采薇先回去吧?告诉娘亲,我同大表哥在一起,叫她不必担心。”   太子爷请客,请的自然是她同云墨卿两个人。刘兮扬和采薇本就不便一道前去。   刘慑朝这边看过来,笑着道:“兮扬且回去同姑母报个平安,晚些时候自会有‘人’将阿璃平安地送回公主府。”刘慑说着瞧了瞧一旁的云墨卿,眼中尽是暧昧。   云墨卿在心中无奈地叹息,看来这个“人”非他莫属了。   太子爷发话了,她一个小小的侍卫哪有置喙的余地?只能乖乖地回去给长公主报信了。   采薇跟着刘兮扬一道离开了。临走时有些依依不舍。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啊?不仅见到了传说中的云丞相,居然连太子爷都降临了。对于传闻中的“四郎君”,她虽然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其实压根就没亲眼见过。可是今晚,一下子就让她见到了两个。一个是国之太子,一个是当权丞相。天呐!她此生做人无憾矣!    ☆、名楼飨宴(一)   出了月湖,朝东行了没多久,便到了望月楼脚下。   呈现在玉璃眼前的是一座极其宏伟的两层建筑。光是大门,便足以容得下四辆马车齐头并进。   朱漆的宽敞匾额上酣畅淋漓地写着“望月楼”三个鎏金大字。门边木柱上刻着一幅对联。遣词用句精妙绝伦,令人拍案叫绝。更有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遒媚劲健、绝代所无。   玉璃痴痴地盯着那些字出了神,两眼放光,就像……就像见到了诱人的美食。   刘慑见了玉璃那副恨不能抱住柱子猛啃的馋样,忍不住低笑出声,“阿璃可知这匾额与对联出自何人之手?”   玉璃闻声转过头来,一脸渴望地看着刘慑。   刘慑不语,只是微笑着瞥了一眼身旁的云墨卿。   玉璃挑眉,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随即投到云墨卿身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眼前的这位可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啊!早前送来的那幅清荷图已然让她爱不释手,现如今这书法墨迹和飞扬文采更是令她欲罢不能。唔……不知道拿他的字画去卖,能卖多少银子?   玉璃心里这么想着,嘴上竟也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的墨宝值多少银两?”   云墨卿眉梢轻扬,嘴角跟着微微勾起,深邃的俊眸泛着点点笑意,却是良久不语。   一旁的刘慑忽然朗笑出声,“阿璃,不如改日你将他的东西偷偷拿去卖了,看看究竟能卖多少银两。”   唔……太子表哥出的这个主意不错哦!真的可以去试试。玉璃轻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落下,掩去眸中的狡黠。   一行人进了大厅,便有店家小二殷勤地迎上来。小二天天迎来送往,识人的眼力自然非比寻常。一见玉璃等人锦衣华服,二话不说就迎着往二楼走去。   “几位贵人来得正是时候。二楼还剩得一个靠窗的雅间。”小二一边带路,一边频频回头与玉璃等人说话。   玉璃边走边朝楼下望去,只见大厅内人头攒动、宾客满席。另有一些晚来的客人,既不想多花银子坐雅间,也不愿意白白跑一趟。干脆点了菜肴打包拿回府中去享用。   上了二楼,喧闹声隐去不少。一扇扇屏风将靠墙的位置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包房。这些包房相较于一楼鱼龙混杂的大堂的确安静舒适不少,然而依旧比不上玉璃等人要坐的那种靠窗的雅间。   雅间是完全独立的。一个房间一道门,中间又有墙壁隔开。华丽的红木桌椅,上等的玉瓷茶具。两扇窗户大敞着,映出一片月湖夜色。观湖赏月、把酒言欢,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啊!   这个雅间是六人座的,眼下却只坐了玉璃、云墨卿和刘慑三人。   刘慑的那两个侍卫保镖和云墨卿的贴身护卫宋骁自发地站在雅间门口。三个人皆是一副冷漠的神情,双手交叉环胸,就像门神一样杵在那里,令人不寒而栗。   前来送菜册的小二压根就不敢直视三位“门神”,端茶水的双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直到得到准允推门而进,才挂上一脸自然的笑容。   小二见刘慑坐在上位,二话不说便将菜册恭敬地递上。刘慑却笑着将册子推到了玉璃跟前,“阿璃想吃什么尽管点。不必同表哥客气。”   玉璃兴冲冲地接过册子,心里想着:我原本也没打算同你客气啊!   胡乱地瞄了一眼册子上的菜名,十分郁闷地发现她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哎!大酒楼就是这样。那些菜肴乍一听名字很有诗意,等见到实物却令人大失所望。玉璃暗自翻了翻白眼,将册子又推回给刘慑,“大表哥拿主意就好。阿璃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刘慑接过菜册,报了几样菜名。随后询问云墨卿的意见。   “大郎做主就是了。”云墨卿的回答也是这样淡淡的一句。   刘慑撇撇嘴,有些意兴阑珊,“彦之在朝堂上倒时常逆颜而谏,可一到私底下就变得温温吞吞的,看了就让人生气。”   云墨卿俊眸低垂,但笑不语。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听不进劝阻,非要来这望月楼一坐的。   刘慑低首,又拣了几样菜报给小二,复而转头看向右侧的玉璃,“会饮酒吗?”   玉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刘慑见状,心中微感讶异,随即笑着转头看向左手边的云墨卿,“你瞧瞧,就连阿璃妹妹都会饮酒。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   玉璃好奇地看向云墨卿。怎么,听太子表哥这话的意思,眼前的这位丞相大人似乎……不会饮酒?   “一壶‘醉花阴’。另外,给这位大官人泡些‘月韵’。”刘慑朝一旁的小二吩咐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忍俊不禁。   小二脸色有些难看,赔笑着道:“大官人真是抬举小店了。望月楼虽然也带个‘月’字,可又哪里拿得出‘月韵’那般的贡品了?”   刘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是了是了。怎生忘了‘月韵’是贡品来着。”那就……拣你们这里最好的茶给他泡上。”   “好咧!各位贵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准备酒菜。”小二的态度变得越发恭敬了。可不是吗?张口就将“朝堂”、“月韵”等词挂在嘴边的客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朝中权贵,他有几个脑袋惹得起?   “酒倒是一口喝不得,品起茶来嘴又刁得紧!”刘慑无奈地看了看云墨卿。   对坐的玉璃忽然“扑哧”笑出声来。意识到刘慑投来的异样目光,赶紧咬唇收住笑容。   “阿璃在笑什么?”刘慑好奇地问。   玉璃的眼睛又忍不住弯了起来,眸光瞥向云墨卿,低声道:“堂堂相爷竟然不会饮酒,真乃古今第一人呐!”   云墨卿面色微僵,脸上的笑容难得隐去。   一旁的刘慑闻言,毫不客气地朗笑出来,“可不是嘛!为了这事,朝中诸臣不知在暗地里笑过他多少回。有时候我在想,彦之迟迟不肯娶亲,莫不是在怕新婚之日被人灌醉?”   刚刚入口的茶水险些被玉璃喷出来,她急急地朝云墨卿看去,惊喜地发现他的脸颊居然染上了淡淡的红霞。   真是……要人命啊!他这脸红的模样,真想让人来一招“饿狼扑羊”之势,直接将他扑倒在床手脚并用。   玉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怎会产生如此邪恶的想法呢?哆嗦过后,玉璃赶紧把目光撇开,以免自己情不自禁、浑然不觉地就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了。    ☆、名楼飨宴(二)   望月楼上菜的速度本就比一般酒家来得快。更何况像玉璃等人身份“高深莫测”,小二自然不敢怠慢。求了厨子开小灶,没两下的功夫便上了两个凉菜和一盘刚出锅的招牌热菜。   “五年的‘醉花阴’。”小二笑着将酒壶轻放到刘慑跟前,随后端了一壶茶到云墨卿那儿,“这是本店最好的‘凌峰天魁’。”   小二将托盘中所盛之物一一放到桌上,随后殷勤地想要给刘慑等人斟酒倒茶,却被刘慑挥手制止了,“你且退下。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低沉的声音隐隐带着不容忽视的霸气。小二微微一哆嗦,赶紧恭敬地退了出去。   刘慑拿起一个酒杯放在自己跟前,举起酒壶斟了半盏,随即笑盈盈地推到玉璃跟前,“阿璃,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刘慑亲自给她倒酒的举动让玉璃有些受宠若惊。虽说是“自家人”,可人家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平日里何曾做过这等纡尊降贵之事了?玉璃心中暖暖的,觉得自己同这个大表哥挺投缘的,就像亲兄妹那般。   “谢谢表哥。”玉璃接过酒浅尝了一口,秀眉随即微微皱起。   “怎么?难喝?”刘慑疑惑地问。   玉璃摇摇头,“酒是好酒。只是并非五年的陈酿。照阿璃看来,此酒顶多两年。”   刘慑讶异地张了张嘴,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小口。   “味道果真差了些。”刘慑失望地搁下酒杯,神色微恼。   一旁的云墨卿见状,赶紧低声宽慰道:“行商之人肚里难免有些计量。大郎且宽宽心,莫要同那些人计较了。”   “这会儿你倒说上话了?”刘慑不满地瞥了一眼云墨卿。他自然知晓,云墨卿是在担心事情一旦闹大,会暴露他们的身份。堂堂太子出门在外,身边只得两名侍卫相护。虽说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   “你那金字招牌倒是白白便宜了他们。”刘慑的声音依旧带着怒气。哼!什么天下第一楼,浪得虚名而已。   云墨卿无奈地摇摇头。若不是看在那老板自发捐资修桥的善举上,他又岂会答应给这望月楼书扁写联?不过那人磨人的功夫也是了得啊!天天在相府门口蹲点不说,居然还敢当街拦轿。性子执拗如他,倒不像是会将两年的酒虚报成五年之人。想来应该是底下的人为了捞些油水自行合计的勾当。   最令云墨卿好奇的是,久居深闺的玉璃为何一下子便品出了这酒中的差味?   玉璃侧目,恰巧对上了云墨卿向她投来的目光。四目交错,微感心慌。玉璃赶紧低头,举筷夹菜送进嘴里。   “酒虽非好酒,菜却是美味。表哥也尝尝。”玉璃将自己跟前的那盘葱油素鸡往刘慑那边推了推,也算是间接劝他消消气了。   刘慑举起筷子夹了一片送到嘴里,咬下一口嚼了几下,脸上的神色才微微缓和过来。   玉璃又把其余几个菜都尝了一遍,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容。她对食物没有过多的挑剔,只要有的吃就开心。   一旁的云墨卿见她吃得甚欢,忍不住嘴角压笑,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热菜一盘接着一盘上来,玉璃越吃越欢,两只眼睛盯着食物闪闪发亮,就像小兽一般。   刘慑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看她。就她这副馋样,仿佛公主府内有人虐待她似的。   “之前,你姐姐每回提到你时总是唉声叹气。若是让她见到你现下这模样,定是不敢相信的。”   “唔……姐姐……唔……常常提起我?”玉璃边吃边问。压根就忘了淑女用膳时不能说话这档子事。果然,食物的诱惑很强大。   “大家一直记挂着你的身子。”刘慑淡淡地道。   那日在东宫,刘慑是第一回见到玉璃。可他对这个从未碰过面的小表妹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印象深刻。只因自己的父皇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爱。   玉璃未去定州时,每回发病,刘凌都会第一时间赶到长公主府去探望她。刘慑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有一回淋了雨高烧不止。那日夜里,刘凌原本是守在自己身边照看的。可当内侍来禀说三娘又犯病了,他二话不说便撇下自己匆匆离去了。   年幼时,刘慑对玉璃总是心怀嫉妒。甚至一度盼望她早早离世,省的分去父皇的关爱。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个想法。但这仅仅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他从未同人说起过,也不会直接去向刘凌要答案。父皇不想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今日一聚,刘慑突然发现这个妹妹煞是有趣。忍不住想要从心底里去疼她爱她。十几年来重病缠身,又有几人经受得住那般痛苦的折磨?父皇多关心她一些又有何错了?从前倒是自己小心眼了。   “阿璃现在已然康健了。各位哥哥姐姐且把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纵是要担心……还是担心阿璃会不会时常过来混吃骗喝吧!”   刘慑低笑出声,“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姑母常常饿着你似的。”   “母亲才不会饿着我呢。只是不放心我出门罢了。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世上还是好人多。”玉璃说着又往小嘴里塞进去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   “父……我父亲将兮扬派给你做护卫,姑母总该放心了吧?”对于刘凌将刘兮扬指给玉璃做护卫一事,刘慑在惊讶之余却又多了一丝了然。由此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了。   “放是放心了。不过免不了唠唠叨叨的。”玉璃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表哥,我敬你。多谢招待!”   刘慑笑着举杯与她碰了一下,两杯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璃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复又倒了一杯,举到云墨卿跟前,“看来相爷只能以茶代酒了?”   云墨卿笑着举了举手中的茶,略带尴尬地道:“让三娘子见笑了。”   一旁的刘慑听了两人的对话,眉头轻皱,忍不住插嘴进来,“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太客套了?”   玉璃和云墨卿同时转头看向刘慑,不解其话中之意。   刘慑笑着对云墨卿道:“阿璃是我妹妹,也就是彦之你的妹妹。一口一个三娘子把人给喊远了。叫一声‘阿璃’或是‘妹妹’,显得多亲近?”   云墨卿瞧了一眼玉璃,半晌才略显迟疑地吐出一句“三娘”,低沉动听的嗓音让玉璃的心底划过一丝轻颤。   去掉一个“子”字。刘慑忍不住翻白眼。   “嗯……”玉璃应了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唤他。   叫相爷,的确显得客套了。连名带姓地唤他又失了敬意,况且人家还长她许多年岁呢。要不叫“彦之兄”?呃……怪怪的。好吧!那就“云郎”?呕……想吐!   玉璃一副纠结的样子尽数落入云墨卿的眼底。他很好奇,这丫头此时此刻在心中究竟是怎样腹诽他的。   玉璃想了半天也没决定到底要如何唤他。算了!到时看心情而定。   满桌的菜肴大部分都进了玉璃的肚里。云墨卿和刘慑两人看着她酒足饭饱的模样,皆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明明是用过晚膳才来的,这丫头倒像是饿了一天似的。   “阿璃既是如此享受美食,不如改日到我‘府’中去。你毓华嫂子的手艺可不输于这望月楼的厨子。”   玉璃发觉,刘慑在提到云毓华时眼中泛起点点柔情。如此看来,他是真的偏爱那个端庄贤淑的女子了。   “好啊!”玉璃笑着点头,心中却默默地为自己的长姐叹了口气。   一旁的云墨卿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语气略带严肃地道:“时辰不早了。大郎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刘慑点点头,“是该回去了。”他瞧了一眼玉璃,又看向云墨卿,眼中的暧昧渐渐浮起,“彦之替我送送阿璃吧?正好你俩顺路。”   云墨卿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无奈。即便相府与公主府背道而驰,想必刘慑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俩“顺路”吧?他与刘慑相识相知多年,今日才发现,这个太子爷居然还有给人搭桥拉线的癖好。   “大郎请放心。彦之定将三娘安全无虞地送回府中。”云墨卿笑着看向玉璃。其实在他心底,也并未排斥送她回府。   玉璃在心里暗自偷笑。嘻嘻……美男相送,其乐嫣嫣。    ☆、暗夜杀机(一)   结完帐,出了望月楼,刘慑三人驾着马车先行离去了。   云墨卿负手而立,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眼底眸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宋骁近前两步站到云墨卿身旁,眼睛却也盯着夜色中那辆形单影只的马车,“殿下的近卫必定是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定能护主周全。郎君何故另派云威云武跟着?”   云墨卿俊颜微肃,敛声道:“殿下系东宫储君,兹事体大,还是谨慎些为好。”   直至目送着那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才转过头来看玉璃。   玉璃的两只耳朵竖得老长,正在努力偷听某两个人的对话呢。谁曾想云墨卿却突然回过头来,她来不及收住倾斜的姿势,踉跄着朝前倒去。   云墨卿眼疾手快地扶了玉璃一把,才让她不至于跌个狗□□的惨样。   “三娘莫不是刚刚喝多了,有些站不住脚?”夜色虽沉,他的笑容却异常明亮。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低沉悦耳的声音。   玉璃脸上一热,不自觉地撇开眼去。   看着她难得露出小女儿般娇羞的模样,云墨卿心中一动,不自觉地近前两步,低低地道:“我送你回去吧?”   “好……”玉璃低着头不看他,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   一旁的宋骁看着他们俩,脸上泛起傻傻的笑容。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低低地叫出声来,“糟了!”   云墨卿回过头来看他,“何事?”   “眼下只有两匹马代步,却要如何送三娘子回去?”宋骁的眉头打了结。   今日应刘慑相邀,前来参加这个相亲盛宴。云墨卿同侍卫宋骁皆是一人一骑驱马前来。坐在马车里的就只刘慑一人而已。而玉璃来时坐的那辆马车又让刘兮扬和采薇赶回去了。眼下夜色已深,哪里还能寻得另外的马车?这个太子爷,走得如此潇洒,却是丢了个大难题给他。   “去将我们的马牵过来。”云墨卿朝宋骁吩咐了一句。   宋骁应声而去了。   “会骑马吗?”云墨卿转而问玉璃。话才出口,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玉璃久居闺中,大病痊愈未久,怎么可能会骑马呢?   “不会……”如预料那般,玉璃摇了摇头。   云墨卿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如此……只能委屈你与我共乘一骑了。”   委屈?哪里会委屈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玉璃粉面轻垂,长长的睫毛落下,掩去眸中的点点异彩。   宋骁牵着两匹马朝这边走来。到了云墨卿跟前的时候,将黑马的缰绳交到他手中,自己则留了棕色的那匹在身边。   只见那匹黑色的骏马通体俱黑、体毛油亮。即便是在这漆黑的夜色中,依旧一眼能将他瞧个仔细。   玉璃兴奋地跳到马儿身旁,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皮毛。哇唔……好柔顺啊!是匹难得的好马。   “马儿你好!我叫玉璃。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玉璃以手抱拳,规规矩矩地给黑马行了个见面礼。   黑马抬首嘶鸣了一声,健硕的前蹄蹬了两下,竟像是在给玉璃回礼。   玉璃见状,兴奋不已。亲热地抱了抱马儿的脖子,嘴唇贴近它的耳朵,笑着道:“我已经同你行过见面礼了。待会呢,你乖乖地让我骑一会儿。莫将我摔到地上去行不行?”   马儿眨了眨眼睫,黑亮的眸子似乎透着一丝灵气。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云墨卿和宋骁两个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匹马缓缓地蹲下身子,匍匐在地上。   “哈!看来我同你真的很有缘分呢!”玉璃边笑边朝马背上爬去,没两下子便稳稳地骑坐在了上头。   待玉璃坐稳后,马儿又十分自觉地缓缓起身。   看着玉璃娇小的身影在自己跟前由矮慢慢变高,云墨卿的眸子忽闪忽暗,夹杂了诸多不解的情绪。   “你不上来吗?我不会骑马的。”玉璃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墨卿,脸上的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能如方才那般干净利落地翻身上去?不会骑马能如此自信满满、毫无惧色地坐在马背上看他?   眼前的这个女子真是传闻中那个体弱多病的玉三娘吗?云墨卿看着玉璃,眸中的颜色又沉了几许。   强自按下脑中浮现的疑惑,云墨卿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不若一般文臣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他的身手堪当“敏捷”二字。玉璃心下对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突来的重量让原本自信满满的黑马稍稍踉跄了一下。玉璃赶紧俯身安慰道:“马儿,马儿,莫难过。我知道让你载两个人是有些委屈了。不过好在我身子轻,没多少分量。你就勉为其难载这一程好不好?”玉璃顿了顿,又道:“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马儿自然一阵无语。   玉璃笑盈盈地朝后转过头去,“它同……”   “意”字自动消音,玉璃慌忙将头转回来,心跳如捣鼓。   刚刚……刚刚转头的一瞬间,她的额头恰好撞到云墨卿的嘴唇。温暖柔软的触觉让她整个心房为之一颤。   玉璃面色潮红,小手不自觉地抓着马儿背上的体毛。   身后的云墨卿同样被那突如其来的碰触震慑到了。她的额头光洁、细腻……他甚至闻到了她发间散发的淡淡沁香。而他……居然破天荒的不觉得厌恶,真是太奇怪了。   一旁的宋骁表情尤为夸张。两眼瞪得老大,嘴巴微张,像被定格了一般。方才那一幕,虽说是偶然,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肌肤之亲”啊!好在现今民风开放,偶尔抛个媚眼,拉个小手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搁在前朝,只怕他家相爷就要负责用八抬大轿把人家娶回家去了。不过话说回来,方才好像是玉璃“轻薄”了他家相爷吧?   更让宋晓大跌眼镜的是,呃……如果他有眼镜的话,他家相爷可是出了名的洁癖。刚刚那般意外,若搁在往日,相爷就算没有当着玉璃的面呕吐,至少也会拿衣袖将自个儿的嘴唇擦个百来十遍的。而如今,相爷居然没什么反应,真是奇了天下之大怪了。   宋骁自顾自地在那纠结,不曾注意他家主人已经驱马离去了。   “郎君,等等我!”待他回过神后,赶紧催促马儿前行,三两下赶了上去。   夜,静得深沉。宽阔的街道上残灯点点、人影稀薄。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嘀嗒嘀嗒作响,平添一份幽深寂静。   月色正好,星辉满天。夜风阵阵,拨乱了玉璃头上的几缕青丝。目光微转,柔荑轻移,捏了发丝在手中,以免它们不老实地去“骚扰”某人御马的双手。   那双修长的手臂就这般环在她的身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玉璃心想:这人虽说有些狐狸,却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君子。   目光由他的手臂转到手掌,玉璃仔细盯着瞧了一阵。   就是这样一双手,绘出了那般传神的画作;就是这样一双手,写出了那般松隽的字体。不知这样一双手,还会拥有哪些神奇的力量?   玉璃暗自思忖的同时,云墨卿的内心也并不平静。除却祖母与妹妹,今夜,是他头一回与一名女子如此亲近。尽管事出无奈,可他心底深处也并未怎么排斥,很奇怪不是么?或许……是因怀中的这个人还只是个孩子吧?她才十五岁,整整小了他十岁呢。对待小妹妹,自然不必“忌讳”太多不是么?   两人心思各异,静默无声。只留马儿滴答滴答地平速前进。   又行了一段路程,拐进东街后,后面的宋骁忽然面色一沉,两只耳朵随即警觉地竖了起来。   “驾!”宋骁催促马儿前行,双手转动辔头,驱着马儿往云墨卿和玉璃跟前绕了一圈。两眼不断查看四周林立的高墙,眸光犀利、警惕异常。   敏锐如云墨卿,立即发现了异样。只消一个眼神,便领会了宋骁的心底之言。他跟着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凤眸中的温光敛去,泛起了一层凛色。   忽的,云墨卿蓦然收紧了双臂,将玉璃整个人圈进怀中。   玉璃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屋檐上有响亮的脚步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两道黑影在夜色中翻飞缠斗,出手快如闪电,让人眼花缭乱。   玉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什么情况?   云墨卿和宋骁也是一头雾水。原本以为有人暗里跟踪想对他们不利,怎的眼下又变成了两个黑衣人在屋顶打斗的场面?而他们在底下倒成了……看戏的?   正在疑惑间,一道耀眼的亮光骤闪即逝,划破无边夜色。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一声震撼人心的低沉龙吟,宛若巨蛟出海,仰天长啸。   云墨卿和宋骁的眸光俱是一亮,心底叹道:好一把气势恢宏的利剑。   持剑一方很快占了上风,长剑如虹,直逼对方胸口。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手腕略偏,剑尖没入敌方左肩下侧。   玉璃倒吸一口冷气,压在嗓子眼儿里的惊呼还未来得及发出,便见那持剑者单手抓起另一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落到他们跟前。   宋骁动作迅速地护到云墨卿和玉璃跟前,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却见刚刚持剑那人一脚踩在另一个黑衣人胸口,同时,伸手拉下自己脸上的面巾。   “兮扬?”玉璃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一旁的云墨卿和宋骁也跟着吃了一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身手不凡的持剑者竟会是刘兮扬。   刘兮扬抛给众人一个坦然的笑容。随即面色一冷,拿剑挑开另一个黑衣人的面巾,寒声道:“说!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左肩处鲜血如泉涌,浸染了大片衣襟。却见他面如寒霜,不屈的眼神直直盯着刘兮扬。苍白的嘴唇上下一动,不久便有血迹自嘴角溢出。   刘兮扬上前捏开他的嘴巴,果然在他的舌间下发现一颗被咬破的药囊。   “服毒自尽了。”刘兮扬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半点波澜。这种事,她早已见多不怪。她原想留个活口,以便追问幕后主使。谁曾料想这人竟是死士。   云墨卿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无奈地叹了声。目光落到他颈侧,略微停了停。他蹲下身去,伸手拉开黑衣人的衣襟,只见那人左侧的颈部印着一只鹰状刺青。   “相爷可知此人来历?”刘兮扬看着那刺青问。看起来像是有组织的死士。却是从未听过见过。   云墨卿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宋骁。宋骁会意,走到刘兮扬身边说了句:“替我保护郎君。”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去。   玉璃和刘兮扬全然不明那对主仆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却又不便多问,只能就此作罢。   缓了一阵,玉璃终于平复了心境,看向刘兮扬道:“兮扬,你怎会跟在我们后头?”   她不是一早就同采薇一道离去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此,还与黑衣人斗上了呢?   “我不放心你。”   刘凌将刘兮扬派到公主府,为的就是让她时刻保护玉璃的安全。即便是同太子在一起,若有了闪失,她也是难辞其咎的。尽职如刘兮扬,又岂会随随便便地离开?因此,将采薇送回公主府后,她换了一身夜行衣又折了回来,以便在暗中护着玉璃。竟也如此凑巧,恰好让她碰到了尾随在云墨卿等人身后的黑衣人。   “那人跟踪你们有一段时间了。若不是方才见他想对相爷不利,我也不会贸然出手。”   玉璃闻言,一脸担忧地看向云墨卿。究竟是何人,竟敢对堂堂丞相下手?   云墨卿却回给她一记安慰的笑容。   玉璃震了震。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不忘他的招牌笑容。哪天见了阎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想到死,玉璃心中一紧。不要,她不要他死。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好。”云墨卿说着将马上的缰绳捏到手中,牵着马儿朝前走去。   玉璃从事发到现在,一直坐在马上未曾下来。不是不想下来,而是……腿被吓麻了。   “公主府就在前面不远处,莫怕。”温润的声音自马下传来。玉璃低头望去,月华下,他的面部轮廓异常柔和,脸上笑意暖如春风……   站在公主府门口等待的家丁一见到玉璃三人的身影出现在路口,便急急地提着灯笼迎了上去。   到了公主府门前,云墨卿将玉璃从马上扶了下来,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他坐在马背上朝她笑了笑,却是不言,夹腿踢了踢马肚便扬长而去。   玉璃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兮扬……”她语带紧张地唤了声。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刘兮扬安慰地拍了拍玉璃的肩,随即飞身跟上那驰马而去的身影。   刘兮扬的惊人本事就在于她两条腿的跑步速度丝毫不输于马儿的奔跑速度。   看着刘兮扬如风般卷走的身影,玉璃欣慰地一笑……    ☆、暗夜杀机(二)   经历了那般骇人的暗杀事件后,玉璃自然一夜辗转反侧,惶惶不得安眠。次日卯时便早早地起来了。   打开房门,一股凉意迎面而来,令人感到神清气爽。外头的天色不甚明亮,泛白的晨空还隐约可见昨夜残留的点点星子。院中的榕树上停着几对鸟儿,吱吱喳喳鸣叫得欢愉。   正在院中拾掇残叶的小厮见玉璃推门出来,微微有些讶异。只因玉璃平日里都要睡到辰时才起,今日却破天荒地早了一个时辰。   采薇过来替玉璃梳洗的时候,发现她呆呆地坐在桌前出了神。采薇心想,她家娘子昨晚觅得“良缘”,此时此刻怕是正在思春呢。昨夜,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玉璃站在公主府门前“深情”地目送某人离开的情景哦。   小丫头未曾经历昨夜的那场暗杀,自是瞧不出玉璃眼中的惧怕。玉璃心中想着昨夜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心中又闷又乱,不安得紧。一个晚上都在担心云墨卿的安危,终是一夜无眠。   望月楼前,云墨卿和宋骁的对话玉璃隐隐听出了几分。遭遇夜袭后,云墨卿又与宋骁眼神暗示,玉璃猜想应当是去打探刘慑的安危了。   究竟是何人,胆敢对当朝太子和丞相暗下杀手?   玉璃回想了一下曾经听过的那些传闻,总结出三种可疑人物:朝中政敌、他国奸细以及前朝余孽。哪一种都不让人省心。看来,京城中权贵公卿的日子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过得舒适惬意啊!   玉璃有些烦闷。过去十年间,她生活在边远的定州小镇。那里民风淳朴、是非远离,生活自是无忧无虑的。回到公主府后,虽不如从前自在,倒也没有过多的约束,她也欢喜这样的日子。然而昨夜,却让她亲历了那般骇人惊悚的事件,这叫她怎能心安?   玉璃心下有些担忧。若她执意要嫁权贵公卿,将来免不了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可她身在皇家,刘凌又岂会让她嫁个普通百姓?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头疼。玉璃决定去找刘兮扬诉苦。   出了月洞门,玉璃尽自朝刘兮扬居住的小楼走去。小楼就在揽翠居附近,相距不过数十步。平日里玉璃若有事找刘兮扬,只消吆喝一声便能听到。   刘兮扬虽为玉璃的贴身护卫,却依旧有官职在身。刘净自是不能怠慢的,拨了一个独立的小楼给她居住。反正一切俸禄开销都由刘凌承担,公主府只“赚”不“赔”。   刘兮扬虽为玉璃的贴身保镖,可行动并未受到限制。玉璃这个小主人也是善解人意的,若刘兮扬想做些自己的事,她自然不会阻拦也不会妨碍。对玉璃而言,刘兮扬是她的姐妹,也是朋友。   到了小楼前,玉璃瞧见刘兮扬正在空旷处练武。一身白衣英姿飒爽,手中利剑游刃有余。如此光景定能迷倒不少阁中闺秀。   刘兮扬见玉璃朝她走来,便止了手中招式,收剑入鞘。   “有事?”她笑着问,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儿。   “没事就不能来探望一下刘大侍卫?”玉璃笑笑,转眸瞧了瞧刘兮扬手中的那把宝剑。她原本还担心这剑上的宝石会被旁人挖走呢。现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武功高强如兮扬,天下又有几人能轻易近其身?   “兮扬这剑是从何处得来的?”玉璃知晓这剑的厉害,不敢靠它太近。   “我自己打造的。”刘兮扬说到这,脸上绽开一缕自信的光芒。   “自己打造的?”玉璃忍不住惊叹,试着伸手摸了摸宝剑。   “你若喜欢,改日我打造一把匕首给你防身如何?”刘兮扬笑得灿烂。   “好啊!好啊!”玉璃点头。真没想到,刘兮扬不但武功高强,打造武器也颇有一手。   “听闻皇帝舅舅本是越州人士。兮扬祖上也在越州?”玉璃又问。她曾听闻越州人十分擅长打造兵器。   “嗯!我与陛下是族亲。若依辈分来算……”刘兮扬说着凑到玉璃耳边,压低声音道,“陛下该唤我一声姑姑。”   “扑哧!”玉璃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那我岂不是要唤你一声姑婆了?”   “小侄孙真乖!”刘兮扬笑着调侃。   “呵呵……”玉璃笑得甚为开心,颊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清丽绝美的娇颜平添一丝可爱。   “找我可是为了昨夜之事?”刘兮扬突然转移话题。   玉璃脸色一黯,抿紧双唇点了点头。   刘兮扬也跟着沉了脸。   “你觉得,昨夜那个黑衣人的幕后主使者会是何人?”玉璃问道。   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朝堂内外,多的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刘兮扬身为武将,自是绕不清文臣的那些花花肠子。想那云墨卿,年轻有为、平步青云,为官八年便跻身宰执之列,所受皇恩何其盛也?再者,他又与太子情同手足、私交甚好。朝中示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多年来也时有弹劾之词从御史台那边流传出来。可如昨夜那般充满血腥的杀气却是鲜少遇见。着实令人骇然费解。   玉璃见刘兮扬不语,便也不愿再提此事了。既然云墨卿能在短短数年内便位极人臣,那他必定是个长袖善舞、机智聪颖之人。官场上的事玉璃不想插手也插不上手,她只想固守自己的一方儿女情长。好在眼下尚未确定夫婿人选,他云墨卿也未必是她命中良人。大不了一看情势不妙,拔腿闪人好了。   玉璃,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自私怎么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玉璃同刘兮扬聊了一会儿其他事情,随后回了揽翠居。采薇已将早膳准备妥当了。玉璃见了食物便开心不已,忙不迭地坐到桌前大吃起来。   吃,乃人生一大乐事。只要有了美食,一切烦恼都能消化在肚子里。   采薇瞧着自家娘子那谗样,无奈地耸了耸肩。昨夜回府后,某人明明叫嚷吃撑来着。怎的过了一晚又成了这副饿死鬼模样了?看来,某人的消化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哦!   用完早膳后,玉璃坐在梳妆台前让采薇替她梳发。当她的目光落到匣子中那枚梅花簪上时,心头微微一震。一张温润的笑颜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采薇,一会儿你遣人去打听一下,云相休沐的日子是何时。”玉璃说着拿起那簪子仔细地按入刚刚梳好的发髻中。   采薇一听,脸上立即泛起贼贼的笑容,“娘子可是要去相府拜访?”连声音中也透着几丝贼意。   玉璃未作掩饰地点了头,“打听完之后,着人送张帖子过去。”   “奴婢知道了。一定给娘子办得妥妥当当的。”采薇笑得开心,仿佛要去拜访的是她自个儿一样。   “对了,前阵子皇帝舅舅送来的‘月韵’还剩多少?”玉璃又问。   自那日在景府中品过“月韵”后,玉璃便对那清幽馥雅的香味念念不忘。回到公主府后无意中对杨佩云提起此茶。谁知过了一日,宫中内侍便送来了满满一箱的“月韵”给她。由此,玉璃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刘凌不是一般的宠爱她这个外甥女。第二,杨佩云可能是刘凌派来的“奸细”。   “还剩得六七罐呢!娘子今日可是想泡些喝喝?”采薇一脸期待地问。珍贵如“月韵”,谁人不喜爱?皇帝陛下如此宠爱自家娘子,让她这个小丫头也跟着享了不少的福。   玉璃摇了摇头,“我暂且不喝。你且去取四罐新的,替我弄个盒子好生装起来。”   “为何要装起来?”采薇不解地问。   “送人!”玉璃丢出两个字,随后起身朝外走去。每日晨昏,她都要去给刘净请安。   “送人?”采薇在后头尖叫。手中的梳子也掉到了地上。   三娘居然要把如此珍贵的“月韵”送人?且一出手就是四罐?她可知道这“月韵”每年只有不上百斤的产量?她可知道这“月韵”是皇帝老大爷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她的?   这边厢采薇扶额哀叹,无语问着苍天。那边厢玉璃也在做着纠结。   她真的要去相府吗?不怕遭遇危险?不怕天诛地灭?   怕啊!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去。   玉璃,你可仔细看住自己的心,莫被旁人偷去了。   不会啦!心还稳稳地放在肚子里,不会轻易被人偷去的。   但愿……如此吧!   真啰嗦……    ☆、相府之行(一)   采薇这丫头办事倒也利索,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消息传来了。本月二十正是云墨卿休沐的日子。   玉璃亲自写了拜访的帖子着人送到相府去,言明自己会在四日后登门。望某人莫要出去“瞎逛”,以免让她扑个空。至于正门大开,鞭炮作响之类的迎接之礼就免了吧。本千金为人一向低调,咳……   到了六月二十这一日,玉璃早早地便起来梳妆打扮了。   一头青丝被仔细地侧拧作随云髻。髻上别了一朵精致的紫色珠花。又于左侧发间按了一枚紫色的扁簪。额间贴了一朵紫色的花钿。   身上的衣裳自然也是同一色系的。上身着一件紫色的对襟短罗衫,露出里头月白色的抹胸。下系同色绣花罗裙。腰间束以紫粉相间的锦带。臂上挽了一条粉色的披帛。   俏脸儿靥笑春桃,纤腰儿楚楚袅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个子矮小了些。也不怪她,人家还未长大嘛!   采薇站在玉璃身后,一边替她抚平罗裙上的褶皱,一边羡慕地赞道:“娘子肤色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玉璃听了这话,心中免不了一阵窃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她对着镜子又臭美了一阵,这才满意地起身。   “东西呢?”玉璃走了两步,回头问道。   “已经备好了。”采薇上前几步,将搁在桌子上的一只如意花吉祥镂空银雕锦盒呈到玉璃跟前。   玉璃接过盒子满意地笑笑,“你倒是有心。”   采薇也是一脸笑意。没办法啊!三娘要将“月韵”送给如此“重要”之人,她怎能不煞费苦心地将东西好好装起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月韵”实在很珍贵啊!三娘能不能不要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啊?忒让人心疼了!   采薇兀自心疼着那名贵的茶叶,玉璃早已出门匆匆离去了。望着小主人略显急切的背影,采薇不禁莞尔一笑。如此看来,公主府的最后一朵“名花”是不是也快要有“主”了?   玉璃从未去过云府,自然也不认得路。不过好在刘兮扬知道怎么走。公主府同云府相距不远,都在一条街上,没走几步便到了。   “就是这。”刘兮扬停下步子,指了指前面的那座宅子。   “就是这?”玉璃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讶异。   眼前的这座宅子从外表看来竟甚为简朴。若不是那彰显身份地位的门当、户对摆在那里,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会是当朝右相的府邸。   “还说什么深受皇恩呢,却连一座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好可怜不是?”玉璃颇为“同情”地感叹着。   刘兮扬自然听出玉璃这话的弦外之音,笑着点点头,“是啊!想当年陛下可是有钦赐豪宅一座的。只可惜某人不愿领情,非要把先前的这个旧宅子修缮一番做府邸。简直就是榆木脑袋不是吗?”   “哎!朽木啊朽木!”玉璃老神在在地负手背后,边走边摇头叹气。眼角笑意却甚为浓烈。   景策不要宅子,云墨卿也不要宅子。敢情这年头当官的都喜欢两袖清风啊!不过……这么不给皇帝面子,就不怕触怒龙颜么?   玉璃同守门的小厮打过招呼后,便见相府内有个身着褐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一脸笑意,“可是公主府的三娘子?”   “正是。”玉璃笑着点点头。   “娘子快请进,老奴引您去见郎君。”那人边说边热情地引着玉璃二人进了门。   绕过影壁,玉璃兴致勃勃地打量起府中的环境来。这相府虽说门面简朴,面积不大,可里头的结构布局却精巧别致、独具匠心。花草树木修葺整齐、干净清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巧夺天工;字画雕刻琳琅满目、比比皆是。整个宅子小巧玲珑、意境悠长,咫尺之内现乾坤。   玉璃越瞧越喜欢,越看越羡慕,真想住在这里不走了。   “眼下郎君正在听雨轩内写字作画。”那人边说边示意玉璃小心脚下台阶。   玉璃含笑地点了点头,“府中景致甚是招人喜爱,却不知是哪位大师构思设计的?”她边走边欣赏着长廊横槛上的彩画。这笔法一看即知出自某人之手。   “这园子的结构布局是我家娘子早前妙思所得。园中的字画雕刻皆是我家郎君的手笔。另外,那些池子水榭则是老爷子带领我们众人亲自挖掘的。”那人说到这,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声调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可不是嘛,这园子的建成,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呢。   玉璃自是知晓这些字画乃云墨卿亲手所绘所画。令她讶异的是,这巧妙的构思布局竟出自云毓华的心思。   好一对才貌双全的兄妹啊!真不知是怎样的父母才能生出如此优秀的一对儿女。   “你家老爷子现下可住在府中?”玉璃开始打听人家“家里头”的事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殆嘛!   “老爷子自辞官告老后便搬到外城的郊宅居住了。这府邸还是他早年在枢府任职时所住之地。两年前郎君将其修缮了一番,便有了如今的相府。”   那人自是明白缘何云墨卿放着陛下御赐的豪宅不要,偏要整修这陈年的旧宅来住。只是这园子虽美,却是小了些。到底无法彰显相府该有的派头。   说话间便到了传说中的听雨轩。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与府中的其他建筑一样,小巧玲珑、情趣盎然。   “咳……我就不进去了。到处转转,欣赏一下别处景致。”跟在后头的刘兮扬开口说了句。识趣如她,又岂会打搅某人与某人单独相处?再者,她也是头一回进相府。园中的景致的确引人耐看,她也想细细欣赏一番。   玉璃朝刘兮扬点点头,“也好。”   其实她心里也在想着同云墨卿“独处”。   听雨轩的一楼几乎是个藏书阁。整排整排的书架上满堆书卷、墨香袅袅。西墙处拔有一步朱漆扶梯,直通二楼。   “郎君就在楼上,娘子自个儿上去吧!老奴去给您沏些茶来。”那中年仆人笑盈盈地往楼上指了指。   玉璃正想对那人说她不喝茶,却见他早已匆匆出了门,只好无奈地笑笑。   玉璃提着裙摆踏上扶梯,脚下步子放得又轻又慢。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却不再上前了,而是躲在栏杆后头伸着小脑袋偷偷地窥探某人。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还要明亮些。朝南的一整面墙全都做了窗子。此时此刻,窗户大敞着,夏日的阳光懒懒地洒了一地。   云墨卿站在中间那张紫檀木朱漆长案前,半伏着身子,持笔点墨。几缕金色映亮了他俊逸的侧脸。   玉璃躲在楼梯口看着他,不知不觉便瞧得痴了。   “你打算在那儿趴多久?”良久,清润的声音自云墨卿口中溢出,却未见他抬头,依旧专注着自个儿手中的画。   隐藏得这么好都会被发现?玉璃暗自吐了吐舌头。她好像忘了自己方才在楼下同那中年人说话来着呢。嗓门还不小。   玉璃提起裙摆“噌噌”两下便上了楼,尽自走到云墨卿身旁站定。   低头瞧去,只见桌上摊开的画纸上跃然呈现一片寒梅。或艳如朝霞,缤纷怒放;或白似瑞雪,疏枝缀玉。笔意率真,意致独到,一笔一墨皆显声色。   “这幅画我要了。”玉璃霸道地宣布某人手中未完成的这幅梅花图已经属于她的“私有财产”了。   云墨卿点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到架子上,笑着转过头来看她,“哦?若是我不给又当如何?”   “不行!你非给不可!”玉璃的语气很坚定。   “嗯……给我一个理由。”云墨卿说着俯首轻轻吹着画上未干的墨迹。   玉璃的眼珠子开始咕噜噜地乱转。呃……要给什么理由呢?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将云墨卿推向一旁,“让一让。”   云墨卿饶有兴味地看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动作利落地持笔蘸墨,随后十分不厚道地在他刚画好的图上落下“点睛之笔”。   “玉璃于景宣十九年夏随性而作。”云墨卿哭笑不得地看着某人刚刚加上去的那行字,一张俊脸端的是无可奈何。然而眸光落到那清秀娟丽的字体上时却又多了几许赞赏之意。早前玉璃送帖子过来时他便已见识过她写的字,心里头是极为赞赏的。   玉璃小心翼翼地将画上的墨迹吹干,随后又万分仔细地将画卷了起来抱在怀里。一双杏眼挑衅地盯着某人,似是在说:这东西已经归我了。别想趁机“抢”走。   玉璃这副可爱的模样着实令人忍俊不禁。云墨卿的眼底嘴角俱是笑意,清浅的声音中也透着丝丝颤意,“嗯……既然此画出自三娘之手,彦之又岂会明目张胆地夺去据为己有?”   他的字画从不轻易赠人,更不会让人随意在上添笔加墨。可方才瞧见玉璃拿笔写字时,他非但没有动过阻止的念头,反而隐隐期待她会涂抹些什么东西在上头。自己的这点心思着实有些费解。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哦!不许赖皮!”玉璃朝他嫣然一笑,这才“放心”地将画搁到桌案上。哈……这回可捡到宝了。   云墨卿有一瞬间的呆愣,兀自沉浸在她方才的笑容中。心底深处有陌生的情绪涌动,理不清也抓不住。   玉璃抬头的时候便瞧见他正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红,支吾道:“你在发什么呆?”   云墨卿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不自然地撇过脸去看向窗外。好在此时楼梯口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划破了一室尴尬。    ☆、相府之行(二)   “郎君,三娘子,茶来了。”来人笑盈盈地递上茶水。   “有劳宋总管。”云墨卿朝那人点点头。   原来这个中年男人是这相府的总管。   玉璃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对他客气地笑笑。   云墨卿伸手接过他平日里专用的玉瓷茶碗,掀开上头的盖子,只瞧了一眼,眉头便微微蹙起,“一些都不剩?”   宋总管无奈地叹了口气,“的确一些都不剩。早些日子泡的那罐还是太子殿下派人偷偷交到老奴手中的。就怕郎君知道了不肯收下。”宋总管说到这脸上俱是无奈。   云墨卿一听是刘慑所赠,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略带恼意地道:“以后未有我的准许,不得私下收受太子的礼物。”   宋总管赶紧低头认错,随后又道:“这些也是御赐好茶,郎君且将就喝些吧?”   玉璃听到这总算明白这主仆俩讨论的是何事了。只听她笑着开口道:“既是品茶,又岂能将就?”   宋总管接口道:“三娘子说的老奴也明白,只是您不知这‘月……’”他的后半段话被生生咽了回去,讶异地盯着玉璃打开的那只如意花吉祥镂空银雕锦盒。   黄色的缎子上静静地躺着四只精美的瓷瓶。这瓷瓶的形状花色他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月韵”特有的包装。   玉璃取出其中的一罐递到宋总管手中,笑着道:“快拿去煮了端来,好一解你家郎君的相思之疾。”   宋总管愣愣地接过瓶子,将信将疑地打开盖子。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果真是“月韵”不假。   待宋总管离开后,玉璃才转头看向云墨卿。只见他正盯着剩余的三罐“月韵”出神。   “怎么,果真是相思成疾吗?”玉璃笑着打趣。   云墨卿抬头,脸上微显尴尬。相思成疾?这说法未免也太……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对这“月韵”情有独钟。有一阵子没尝过它的味道便觉得有些不快。刘凌知他喜爱“月韵”,便赐了他许多。刘慑知他喜爱“月韵”,更是私下里将自己的那些偷偷赠与他。可说到底“月韵”每年不过百来斤产量,又哪里容得他一人独占了?   “你如何得来这许多‘月韵’?”云墨卿疑惑地问道。   玉璃嘿嘿一笑,“自然不是偷来的。相爷只管放心饮用。”   云墨卿淡然一哂。其实他方才这话的重音落在“许多”二字上。凭玉璃的身份,得些“月韵”来品尝自然不在话下。他好奇的是为何她一出手就是四罐?还有……   “你随身带着这些茶叶到我府中所为何意?”   玉璃笑嘻嘻地坐回椅子上,手指敲弹着两旁的扶手,“嗯……想同相爷您攀些交情。前来拜访又岂能两手空空?”   她这意思是说……她想用“月韵”贿赂他?   云墨卿轻笑出声,“嗯……三娘倒是懂得投他人所好。”   玉璃“咯咯咯”地笑起来,“我这可算是雪中送炭呢!怎么样?开不开心?”   云墨卿瞧了一眼桌上的“月韵”,继而转过头来看向玉璃,“礼物太过贵重,恕彦之不能轻受。多谢三娘一番美意。”   玉璃“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看盒中的茶叶,又看看云墨卿,颇受打击地问:“你不要?”   “彦之方才说过,礼物太过……”   云墨卿话说了一半停在那里。只见玉璃气呼呼地抓起盒中的三只玉瓷瓶就往窗子那边走去。   等等……她想干嘛?   “下面有个小池子。你若是不要,我便将这三罐茶叶丢到池子里头去了。”玉璃趴在窗前,眼睛盯着下方看。   云墨卿哭笑不得。怎么……她这是贿赂不成便想玉石俱焚吗?不过云墨卿可不认为玉璃会“言出必行”,充其量不过是在“威胁”他而已。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我只是吓唬你的?”玉璃挑眉看他,“说!你要是不要?”   云墨卿听过有人强迫受贿,可他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这样的一天。而且,还被“强”得如此彻底。这丫头真真是……   眼看着云墨卿但笑不语,玉璃忍不住气从心来,捏了捏手中的一个瓶子,抬手就朝窗外扔了出去。   云墨卿当即便傻眼了。她……她还真扔啊?   三两步走至窗前,朝下望去,只见池水平静无波澜,哪里像刚刚被掷过一物的样子?再朝旁边看去,只见碧绿的草丛上滚着一只熟悉的小瓷瓶。   一旁的玉璃趴在窗口笑得毫无形象,边笑边抖着嗓子道:“上……上当了吧?”   云墨卿负手在背后,无奈地笑着摇头。   半晌过后,玉璃收住笑容,站在云墨卿跟前抬头看他,语气无比认真,“你那日送我的荷花图我很喜欢。一直寻不到机会谢你。这些‘月韵’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可好?”   云墨卿低垂着眸子看她。眼前的女子个子甚是娇小,只到他肩膀那里。一张小脸尤带稚气,却是娇美若桃花,尤其是那双杏子般的美眸俏皮中透着丝丝妩媚,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云墨卿不自然地别过眼去。   玉璃眼见他转过头去,以为他仍是不愿接受,一张小脸儿垮了下来,却依旧不死心地劝说道:“皇帝舅舅赏了我许多‘月韵’。可我对它没多大兴趣。正巧你又爱它如命,就当是做做好事拿去用了,也好过留在我那白白浪费。”   云墨卿缓步走到桌案前站定,转过身来看她,“那日在街上答应了你,若是未将簪子修复,理应赔你一件心爱之物。现今又何来言谢一说?”   “可是你的画同我的簪子相比,很明显的是画比较值钱呀?若是不拿一些礼物补偿给你,我会良心不安的。”   良心不安?请问刚刚是谁恬不知耻地将别人的画据为己有的?云墨卿好笑地看着玉璃。   “更何况,十五那日你还送我回府呢。怎么说都要谢你的。”玉璃再给他加上一条理由。   提到十五那日,云墨卿的眸光暗了暗,随后展颜笑道:“也罢……这些‘月韵’我收下了。”   玉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收下了。这个刻板的家伙,真令人费口舌啊!   就在此时,宋总管将泡好的茶水端了过来。   看着云墨卿心满意足地品尝着“月韵”的样子,不知怎的,玉璃竟也跟着开心起来。好似自己也尝到了人间极品那般。   玉璃将那只如意花吉祥镂空银雕锦盒交到宋总管手中,道:“总管叔叔,将这些茶叶好生收起来。日后你家郎君想念了,就取些出来给他泡上。不过可要记得省着些泡哦!啊,对了……”玉璃说着朝窗口走去,指着下面道:“楼下草丛里还有一罐呢!劳烦总管叔叔一会儿下去时顺带将它拾起来。莫让旁人顺走了。”   宋总管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他取走了一罐“月韵”去煮,盒子里还剩得三罐。怎的转眼间其中一罐就“飞”到楼下去了呢?   宋总管边想边下楼,差点没一个踉跄从楼梯上滚下去。   玉璃回到桌案前,摊开那幅梅花图又欣赏了一遍,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目光落在自己添上去的那行字时,不禁“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云墨卿看着她那副“肥羊到手”的贼匪模样,脸上的笑意渐渐浓起来。   “嗯……刚刚说过,我不喜欢良心不安。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白拿你的画的,这就补偿给你。”玉璃说着从一旁取来纸,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利落地取色调墨。   云墨卿放下手中的杯盏,俯下身来认真凝视。对于玉璃接下来要做之事,他很期待。   一汪清池,几丛杂草,一对鸳鸯嬉戏水中。整幅画面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乍看之下毫无出彩之处,可仔细瞧瞧却能发现,水中的这对鸳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要从画中跳出来一般。   玉璃的丹青功底不错,可与云墨卿比起来却差了一截。好在她有一项特别之处,那就是擅长画活物。什么小鱼小虾阿猫阿狗的,只要到了她笔下,样样都会活起来。许是她尤爱观察身边的这些小动西吧,总之她画出来的活物总有一股特殊的灵气。   “我知道拿我的拙作换你的杰作是有些委屈你了。不过礼物不分贵贱,重在心意,你说是不是?”玉璃将自个儿的画递到云墨卿手中。   云墨卿看着玉璃的画,眼底流露出一股浓浓的赞赏之意。这对鸳鸯,的确画得好看。   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那幅梅花图,云墨卿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将手中的这幅鸳鸯戏水图放到桌案上,伸手取来笔,在画的一端落下一行松秀隽挺的行书:彦之于景宣十九年夏随性而作。   看着画上的那行字,玉璃忍不住大笑出来。好你个云墨卿,狐狸投胎转世的吧?   “你的梅花图,我的鸳鸯画,切莫拿错了。”云墨卿笑着将“自己”的那幅画收了起来。   玉璃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怎样都敛不住,直到宋总管又出现在楼梯口煞风景。    ☆、相府之行(三)   “总管叔叔,怎么了?可是那罐‘月韵’让人顺走了?”玉璃担忧地问。   宋总管摇头,“娘子放心,老奴已将茶叶好生收起来了。”他说着走到云墨卿身边,略显迟疑地道:“郎君,那个……景家娘子来了。”   “景家娘子?”玉璃抢先开口,“可是三司使景大人府上的千金?”   “正是。”宋总管点点头。   本来嘛,景家娘子前来做客自是再好不过的。只是眼下公主府的三娘子也在此,就有些那什么的意思了。宋总管忍不住在心底八卦了一番。   “劳烦总管去请景家娘子上来。”云墨卿淡淡地说了一句。   宋总管应声而去。   玉璃站在桌案前若有所思。云墨卿同景汀兰很熟吗?   容不得玉璃细想,楼梯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景汀兰一身碧色绣花罗衫配同色长裙。手臂上挽着白色披帛。素颜清丽、气质优雅。她似乎偏爱这种浅色的衣裳,给人一种脱俗的飘逸之感。   “彦之大哥。”   脆声轻唤、粉面含羞。玉璃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景汀兰心中那人便是云墨卿无疑。心底突生一股不快之感。   “若蕙来了?”云墨卿低声开口,朝她温和地笑笑。   他们相互间皆用表字相称,可见两人的关系并不十分疏远。究竟是何时相识的呢?该死的采薇,当初在议论四郎君和四千金时可没说云墨卿同景汀兰有“暧昧”关系啊!消息忒不灵通了。   “景家姐姐,许久不见啊!”玉璃笑嘻嘻地从云墨卿身后探出脑袋来同景汀兰打招呼。   很显然的,景汀兰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屋里还有“闲杂人等”,尤其这闲杂人还是位小娘子。她之前在听雨轩楼下未曾看到丫头、婆子或是护卫。按理说,外女子不能随意出入男子寝屋,必须要有人陪同才是,比如景汀兰就将景七留在了楼下以证她清白。如玉璃这般,连个“放哨”的都没有,若是有了猫腻怎么办?因此,景汀兰看着玉璃,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当然,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里究竟是惊讶多些还是酸涩多些。   玉璃不知道景汀兰的想法,只见她十分“难过”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怎么,不过月余时日,景家姐姐竟已记不得我这人了?”   景汀兰半晌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道:“怎会?只是未曾想到玉璃妹妹也在此。”   玉璃怎会同云墨卿相识?景汀兰又疑惑上了。   玉璃一扫“难过”的表情,笑容灿烂,“府里呆着无趣,特来找墨卿哥哥谈心。”   入口的茶水险些被云墨卿喷出来。   墨卿哥哥?谈心?   这个称呼过于亲热了吧?这个理由也太那什么了吧?他回头看向玉璃,一脸的“惶恐”。   而景汀兰在听到这个称呼时,心却蓦地一沉。她与云墨卿自幼相识,小的时候唤他“云大哥”,待他行过冠礼得了表字后便称“彦之大哥”。可玉璃一开口便直呼其名,可见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们究竟是何时相识的,又怎会熟悉至斯?   “若蕙今日来此,可是有事?”云墨卿决意忽略掉某人那声“怪异”的称呼,转移话题。   景汀兰努力让自个儿的心平静下来,重拾笑容,“府中的院落已修葺完毕,匾额也挂上去了。今日若蕙带了礼物来答谢你赠予的墨宝。”   哎呀呀!也是来送礼的呢!当丞相的果然“油水”多多啊!   玉璃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景汀兰到底会送什么礼物。   熟悉的玉瓷瓶?   玉璃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巧合!纯属巧合!可是……真的好巧哦!   玉璃倒是想看看,我们的云大丞相会像方才拒绝她那般拒绝景汀兰的“月韵”吗?   云墨卿看了一眼玉璃,脸上有些无奈。她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月韵’珍贵,若蕙还是自个儿留着享用吧!我这尚有不少余存。”   云墨卿话音方落,玉璃便“扑哧”笑出声来。注意到那两人的异样目光,赶紧转过身去佯装眺望窗外的景色。   “也罢!既是有余存,若蕙便不勉强你收下了。”景汀兰笑道。   怎么连进一步劝说的意思都没有呢?她到底有没有诚意送礼啊?玉璃忍不住暗自腹诽。   随后又听景汀兰再次开口道:“若蕙前些日子得了一方砚台,还请彦之大哥代为鉴赏。”她说着将手中的锦盒放到桌案上。   云墨卿打开锦盒,目光随即被盒中之物吸引了过去。   看,则纹饰古朴雅洁;触,则石质坚润细密;听,则声音清脆干净。掂,则分量重如密石。实乃一方不可多得的宝砚。   云墨卿自见了那砚台,话匣子便立马打开了,滔滔不绝的议论之词自他口中成串成串地冒出来,大有难以收住之势。一旁的景汀兰也跟着附和讨论,两人相谈甚欢,以致压根忘了还有“旁人”在侧。   玉璃被晾在一边凉快,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索性打量起四周的摆设。   墙上悬挂着许多字画。有些出自云墨卿之手,有些则是历代名家所作。东面墙边摆放着一张罗汉锦榻。塌上被褥引枕一应俱全。   好个云墨卿,小日子过得不错啊!闲来无事在这听雨轩中写字作画。若是困了,便可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玉璃的眼睛虽在打量屋子,可两只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玉璃并非不懂欣赏文房四宝。只是如今景汀兰在场,她不想当个配角在旁陪衬。她相信,以后定有机会同云墨卿“单独”讨论鉴赏的。   欣赏完了屋里的摆设,玉璃朝云墨卿那边看过去,只见他依旧低头研究那宝砚,丝毫无暇顾及她。于是,她只能使出自己的撒手锏来。   只听玉璃甜甜地唤了一声“墨卿哥哥”。那声音,要多腻人有多腻人,听得玉璃自己都快吐了。   云墨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转头看向玉璃,只见她站在床榻前朝他笑着。脸上的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就像一个单纯可爱的邻家小妹妹。   “墨卿哥哥,我有些累了。可否借你的床榻躺一会儿?”玉璃说着佯装打了个哈欠。   云墨卿闻言,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他看着玉璃良久不语。只见她面容单纯,杏眼儿眨着期待的光芒。   “好……”半晌,云墨卿方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听到这个“好”字,景汀兰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作为熟悉云墨卿的人之一,她自然知晓他有较为严重的洁癖。像床榻这种“私有”的东西,又岂能容忍他人任意酣睡?可是眼下,他却对玉璃的要求回了一个“好”字。   玉璃自是不知其中的这点波澜,甚至还为云墨卿方才的迟疑而微微恼怒。好在他最后终是答应了。于是玉璃十分开心地脱了鞋子,随意地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   景汀兰不自觉地扣着自个儿的手心,脸上神色甚是难看。   云墨卿低头,复又若无其事地研究起那块宝砚来。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床榻一方,心中百味呈杂。   景汀兰努力平复了心境,指着那方宝砚道:“若蕙瞧着彦之大哥与这砚台甚是有缘,不如就将它留下赏玩吧!放在若蕙那里反倒委屈它了。”   原来绕了半天,景汀兰打的是这注意啊!之前毫不勉强地收回了那罐“月韵”,之后又请人“代”为鉴赏宝砚。诱敌深入、欲擒故纵。高!果然是高啊!   “此砚太贵重,彦之不能收。若蕙还是拿回去吧!”云墨卿婉拒道。   玉璃在心中暗笑。这家伙果真刻板得可以。看来,要想让他收下礼物,还是得用“强”的才行。   “若是相爷嫌弃,只管将它丢了便是。若蕙既已送出礼物,焉有收回之理?”   呀呀呀!景汀兰开始用“强”喽!   云墨卿叹了一声,知晓景汀兰定是恼他了。否则又岂会以“相爷”唤他?   景汀兰瞧了一眼榻上的玉璃,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她转过身去,轻声道:“府中还有事,若蕙先告辞了。”话到此,双目已经微红。   看着景汀兰急切下楼的背影,云墨卿的心底又是一阵叹息。那方砚台,改日还得送回去。既然无意,就不该给她任何希望。   转头看向玉璃,只见她躺在自己的榻上睡得好不惬意。小脑袋枕在他的枕头之上,身上盖着他的被褥,侧身微蜷着身子,就像小猫一般。为何见她躺在那里,自己心中竟无多少厌恶之感呢?   听到脚步声,玉璃知晓景汀兰已经下楼了,这才睁眼从榻上坐起来。   “那砚台你收下了?”   云墨卿摇了摇头,“改日会送回去。”   玉璃心下一喜,起身走到他身前,“若是没有我送的‘月韵’,你可会收下她的?”   “不会!”云墨卿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玉璃闻言又是一喜,正待开口,只听楼梯口又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玉璃拿白眼瞧着宋总管。这个家伙,忒爱做煞风景之事了。   “郎君,不好了!宋骁那臭小子同那个女英雄打起来了。”宋总管气踹嘘嘘地道。   “女英雄?哪个女英雄?”云墨卿一脸的莫名其妙。   宋总管瞧了一眼玉璃,“就是同三娘子一道来的那个女英雄。”   “刘兮扬?”玉璃讶异地叫了一声。   “在哪?”云墨卿问。   “就在花园。”   玉璃和云墨卿跟着宋总管到了花园,远远地便瞧见梅树丛中那对缠斗翻飞的身影。若不是周围有好些梅树被劈得东倒西歪,玉璃真想大声赞叹一声:好一幅梅中戏武图。   “臭小子,还不快住手?”宋总管气急败坏地朝宋骁吼过去。   宋骁回头见云墨卿在此,心下一阵恍惚。对面的刘兮扬趁机一剑举到他的喉前,挑衅地道:“你输了!”   宋骁双目微眯,不服气地道:“方才是我分心。”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后的结果都是:你、输、了。”刘兮扬笑着收回自己的武器,挑眉看了看宋骁手中的剑。   宋骁将手中利剑收回剑鞘,随即一把抛给对面的刘兮扬,冷声道:“给你!”   刘兮扬笑眯眯地接了自己的战利品。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云墨卿缓缓开口,手指指着周围东倒西歪的梅树。   宋骁环顾了一眼四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随即单膝跪地道:“是属下的责任。请郎君责罚。”   一旁的宋总管冲上前去,对着宋骁的脑袋就是一掌,“臭小子,瞧你干的好事!”   “爹!你别打我头啊!”宋骁很没形象地抱头埋怨道。   玉璃和刘兮扬同时笑出声来。原来,这宋总管是宋骁的老爹。   “兮扬,这些劈倒的梅树可有你的份?”玉璃问一旁的刘兮扬。   刘兮扬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两株,“那是我劈的。”   “好吧!既然弄坏了人家的东西,自是要赔的。”玉璃看向一旁的云墨卿,“过些日子,我会赔你两株新的梅树。到时亲自给你栽上。”   “好!”云墨卿笑着点头,没有丝毫推脱。   玉璃在心底暗暗笑得开心。兮扬啊兮扬,这次多亏你制造麻烦,才让我有机会再来找某人。嘿嘿……   云墨卿随后留了玉璃二人用午膳。菜色之丰盛自是无需形容。玉璃酒足饭饱后,不忘夸赞云府的厨子做饭好吃。还说日后要常来府中蹭饭,望丞相大人莫要吝啬银子云云。云墨卿自是笑着答应。    ☆、礼尚往来(一)   玉璃前往云府拜访一事并未隐瞒刘净,正如她上回去景府做客一般,也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   自那日得了刘凌的“口谕”,刘净便不再干涉玉璃的“私事”,只要她每回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即可。   云府对刘净而言,算不上讨喜。谁让云家出了个女儿同她的女儿抢男人呢?不过长公主毕竟是从沙场中滚出来的女英雄,心胸见识自然要比那些久居深宫的怨妇宽广得多。入宫这条路是玉瑢自己选的,结局是好是坏就要靠她自己去经营,去面对。刘净作为一个母亲,能为女儿做的其实并不多。只因除了长公主这个皇亲的身份外,她的身后并无半分势力可言。也正因如此,刘凌当年才决意立玉瑢做了这个太子妃。她的皇兄,她还不了解么?   长女次女的婚事刘净尚且做不了主,玉璃这个幺女更是没有她置喙的余地。玉璃同谁来往,连刘凌这块“娘舅大石头”都睁一眼闭一眼地未曾发话,那她这个“可怜”的母亲也只好“保持沉默”喽。   玉璃本以为刘净对她同云府来往一事或多或少会有些怨言,谁曾想刘净竟连废话都不曾多说一句。这让玉璃心中不免有些沉闷。她回来两月有余,刘净对她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不咸不淡的,仿佛她只是一个客人一般。   玉璃也想要父亲的宠爱,也想要母亲的呵护,可这么多年来,除了杨姑姑,她还能同谁亲近呢?   好在玉璃是个乐观的。她心想,既然父母亲不愿宠她,那就让夫君来宠好了。毕竟将来要同她过一辈子的,还是传说中的“男人”。所以……她必须要将自己的“计划”进行到底。   玉璃同刘净二人心思各异地在花厅用着晚膳,却见陈总管从外头进来,手里拿了件物什。   “何事?”刘净问了一句。   “是燕王府来人,说是王爷有礼物送给三娘子。”陈总管说着将手中的物什呈到玉璃跟前。   刘悦有礼物送她?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玉璃眯眼盯着桌上的大红包裹瞧了半天,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阴谋。   刘净在听到刘悦送礼时,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忧虑。前阵子刘悦“偷溜”进府同玉璃“私会”一事她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怕……   “你二表哥生性风流不羁,阿璃往后还是同他少来往为好。”刘净难得语带严肃地同玉璃“说教”。   玉璃惊讶之余心里免不了一阵窃喜。母亲还是关心她的。   “阿璃知道了。”玉璃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刘净目光移向那包袱,淡淡地道:“打开瞧瞧吧!”   玉璃默默照做。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至极。   谨防有诈啊!   一层,两层,三层……   那红色的包袱就如春笋一般,不知包了几层皮,竟是怎么剥也剥不完。   死刘悦,玩我呢?   玉璃心中恼意渐生,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终于,在剥下第十层皮的时候,见到了一只精巧别致的锦盒。   玉璃将锦盒拿在手中掂了掂,很轻,没多少分量。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刘净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催促玉璃打开盒子。   玉璃心中那个“惶恐”啊!直觉告诉她,里头装的定不是什么好货。不过碍于刘净的“虎视眈眈”,玉璃只能无奈地将手伸向锦盒。   小手伸了一半,玉璃脑中灵光一闪。她拿了盒子交给一旁的陈总管,杏眼儿中透着一丝不怀好意,语带无辜地道:“陈叔,阿璃的手有些油腻,不如您替我打开吧?”   陈总管对玉璃的阴谋毫无所觉,傻了吧唧地便接过来直接打开了。结果……   “啊湫……啊湫……啊湫……”他最后的命运是打了无数个喷嚏,外加老泪纵横。   玉璃远远地瞧着盒中之物,眸露森光。   刘悦,你等着!   这边厢玉璃恨得牙痒痒,那边厢燕郡王府内却是一片烛火萤煌、轻歌曼舞的声色之景。   一身素袍的刘悦慵懒地斜躺在罗汉锦榻上。一手拿着一支上等的玉箫有节奏地轻拍腿侧,一手执着酒杯慢悠悠地往自个儿嘴里送酒。一双美眸三分清醒七分醉意,流转间,偶尔瞥一眼前方摇曳翩跹的舞娘。   那舞娘身段婀娜有致,容貌姣美秀丽。舞步飞旋,浅声吟唱。影似花间凤转,令人赏心悦目;衣如轻纱透薄,惹人心神荡漾。   一曲终了,余韵悠扬。舞娘步履轻盈,款款而来。行至刘悦跟前,膝盖微曲,缓缓而跪,一双纤纤柔荑拎了酒壶过来,徐徐地往杯盏中斟满酒,随后笑着递到刘悦跟前。   刘悦接了杯盏却是不喝,转而送到那女子嘴边。女子巧目娇笑,檀口微张,就着刘悦喝过的地方慢慢地将酒全数饮入腹中。   刘悦轻笑,扔了玉箫在侧,长手一伸揽了美人入怀,随后一个翻身将其压至身下。   站在一旁伺候的王府下人及一干舞娘见状,十分自觉地鱼贯而退,连门都给他们带上了。   很显然的,刘悦时常在众人跟前上演这么一出。害得府内众人要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当然了,若是你不愿撤退而是想站在一旁观看的话,我们的王爷大人也不会在意的。只不过,那些被宠幸的女子可能就不那么乐意了。   正当两人渐入佳境时,却听屋外传来刺耳的敲门之声。   刘悦美眸一寒,正待怒喝,却听门外那人道:“王爷,是奴婢。”   刘悦听出是他的贴身内侍王喜的声音,这才散了胸口的怒意,朝外沉声问:“何事?”   王喜站在外头大声回禀道:“是长公主府的三娘子遣人送了帖子来给王爷。”   若不是刘悦一早便有交代,说是有关玉璃的事情要第一时间同他回禀,王喜才不会吃饱了撑着敢去打搅他家王爷的“好事”。   刘悦一听是玉璃派人送帖子来,顿时起了兴致,仅有的一丝兴致也因此消失殆尽了。   侍女见状,十分自觉地服侍刘悦更衣,随后待自己穿戴整齐后才起身过去开门。   刘悦接过王喜递上的帖子,意带期许地打开来。纸上整齐地落了几行秀丽的小楷。   刘悦扫过帖子上所写的内容后,眉梢轻扬,嘴角挂笑。   六月二十五,月湖泛舟。   好啊!好啊!他的小表妹大概是为了回馈他赠与的“好礼”,所以才特邀他一道泛舟以示回礼吧?   有趣!有趣至极!   他当然知晓这其中必然有诈。可他又哪里舍得不去呢?   一想到玉璃打开那盒子,被满满地一堆辣椒、大蒜、洋葱等各式刺鼻的味儿熏得泪流满面、喷嚏不断的情景,刘悦便忍不住低笑出来。   阿璃啊阿璃,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他刘悦倒是要看看,表哥表妹间的这场斗争究竟鹿死谁手。   兀自得意洋洋的刘悦自然不知其实那“礼物”最后的受害者是无辜的陈总管。   玉璃回房之后便绞尽脑汁寻思报复的点子,最后定了月湖泛舟这个计谋。她敢肯定刘悦无论如何都会赴约。不为别的,只为“面子”二字。若他不来,岂不自甘认输?堂堂郡王,天之骄子,又岂能容忍这等屈辱之事?   玉璃这回遣人去燕王府送帖子的行动是偷着来的。因为刘净不愿她同刘悦有过多的来往。然而,此等“大仇”不报,又岂能泄她心头之愤?所以……   表哥,接招吧!    ☆、礼尚往来(二)   六月二十五,骄阳似火,炙热炎炎。这天气……真不适合泛舟。   玉璃懒懒地躺在小船儿中央,头上戴了帷帽用以遮阳。小手儿则忙不停地刨了莲子往嘴里送去。船头端坐着船夫,斗笠蓑衣,一派悠闲地垂钓着。   月湖水清,碧波荡漾。成片成片的莲花挤挤挨挨,摇曳婀娜。湖面上零星泛着几只小舟,竟也是前来打发时间的闲人。   玉璃此番出来,未曾同刘净道明实情。只说自个儿是来月湖玩耍的。想来刘净也不至于清闲到派人暗里跟踪她。   玉璃同船夫在酷日底下晒了一刻左右,终于等到了来人。   刘悦今日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圆领暗绣锦袍,发髻高束,配以同色的小冠。一手执了一管玉箫,一手则拿了一把摺扇悠闲地摇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表妹,别来无恙啊!”他走到岸边蹲下,笑嘻嘻地瞧着船上躺着的人,声调中透着浓浓的愉悦。   玉璃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颗莲子,缓缓地掀了帷帽,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儿。   “表哥,怎么来得这样迟?叫我好等!”说话间,柳眉儿微微蹙起。   刘悦美眸轻眨,笑道:“表哥我受了妹妹之邀,忙不迭地赶来,哪敢耽搁时辰?怕是妹妹自个儿等不及见我,因此才来得早了吧?”   玉璃闻言“羞涩”一笑,嗲声唤了句,“表哥……”   坐在船头的船夫闻此声音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夏日炎炎,他竟然觉得有些冷。   刘悦也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想这丫头作秀的功力真不浅。   玉璃撑手从船上坐了起来,自怀中摸出一方绣帕递给刘悦,笑盈盈地道:“表哥拿帕子擦擦脸上的汗吧?莫要坏了你的形象。”   刘悦目光向下,落到帕子上。心想:难不成,想给他下蒙汗药?目光微转,落到帕子的一角,发现那里绣了一枝桃花。针脚细密精湛,设色自然流畅。仿佛是画,又仿佛是实物……总之,他从未见识过如此巧夺天工的女工技艺。   玉璃见刘悦的目光定在了那枝桃花上,脸上泛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顺手将帕子翻了一个面。   刘悦的眸中顿时露出点点晶光,伸手将帕子拿了过来。反面同样的地方,绣了一枝精致的梅花。竟然是……异形异色双面绣。   “阿璃的拙作,叫表哥见笑了。”玉璃淡淡地笑道。   “妹妹自个儿绣的?”刘悦吃惊地问。如此艰难繁复的技艺,玉璃竟能掌握?   “是啊!很丑是不是?”玉璃说话间已拿了帕子替刘悦“温柔”地擦拭起脸上的汗珠儿来。   琴棋书画对玉璃而言,虽然娴熟却称不上精湛。而她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当属这女工技艺。放眼天下,能绣出这异形异色双面绣的人恐怕是屈指可数的。今日,是她头一回在他人跟前展示这门绝活儿。依刘悦的反应来看,应当是极为赞赏的。这样,她就有把握在小外甥的百日礼上出风头了。   刘悦被那炉火纯青的技艺震撼到了,一时间竟忘了“谨防有诈”。更何况,玉璃笑脸儿温柔,小手儿轻盈,勾得他心窝儿里发痒,哪还记得什么阴谋诡计?待他清醒过来时,玉璃早已收起了帕子。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帕子上除了女子该有的体香外,未曾留有奇奇怪怪的味道。而且,自己也没晕过去不是么?   刘悦暂时放了心,转而问道:“妹妹将这帕子送给哥哥我作留念如何?”   这绣帕,他有意收藏。   玉璃甜甜一笑,将帕子递了过去,“表哥若不嫌弃,便拿去吧!”   刘悦接过帕子又端详了一阵,这才转手收进怀里。兀自忙碌的他不曾发现,玉璃在送出帕子之后,将手伸到水中迅速清洗了一番。   刘悦收了礼物,随后抬脚步入小船,与玉璃相对而坐。船头的船夫随后收了鱼竿,改拿起船桨将船缓缓划离岸边。   “这船也过于窄小破旧了吧?”刘悦坐稳后才发觉自己竟然上了一条“破船”。这……也太有损他的形象了吧?想他以往同美人出来,哪一回不是乘坐那种高贵舒适的画舫?再放眼整个湖面,还有哪家的船比他们的更破?   玉璃闻言,略显无奈地叹道:“阿璃囊中羞涩,哪够银子去租画舫?只好委屈表哥了。”   嘿嘿……她只是舍不得将银子花在无谓的事上罢了。更何况……破船才方便她行事啊!   刘悦“啪”地合了摺扇,身子微微前倾靠近玉璃。扇柄轻轻撩起玉璃肩头的一缕发丝,眸光则落在她的杏眼上,“妹妹缺钱怎么不同表哥讲?表哥这里可有的是银子。”   玉璃不着痕迹地将发丝轻轻扯回来,语带哀怨地道:“表哥的银子又不是阿璃的。”   “怎么不是你的?”刘悦越发靠近她,“待你嫁了我做王妃,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玉璃笑着推开他,伸手撩起湖水来,“表哥何时解散后院,阿璃便何时嫁于你。”   刘悦挑了挑眉,哼道:“阿璃何苦纠结于此?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美人成群?更何况,有一院子的贱婢伺候你不好么?”   伺候?哼哼……不将她往死里弄就阿弥陀佛了。   玉璃无意同他争论这个话题,转言道:“表哥吹箫给阿璃听吧。”她指了指刘悦手中的玉箫。   “好啊!”刘悦爽快地应了声。今日前来,本就有意为她吹奏一曲。   刘悦放了摺扇在侧,端正坐姿,手执玉箫,不一会儿便有空灵婉转的曲调缓缓而出。   湖光山色,红鲤风荷。箫声幽幽,人影绰绰……多么和谐恬静的画面啊!如果……没有蝇虫的骚扰便好了。   刘悦吹完一曲,不满地挠了挠脸。哪来的臭蚊子?再瞧玉璃,早已戴上了帷帽。哼……她倒是舒坦。   “表哥吹得真好。阿璃还想听。”帷帽下的小脸儿挂了狡诈的笑容,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异样。   “这蚊子多,不如咱们上岸去?”刘悦边说边驱赶着嗡嗡作响的飞虫。奇了怪了,哪来的这些臭东西?还有……为什么总喜欢叮他?难不成,他的肉比唐僧的还香?   “不嘛!不嘛!阿璃就要在这听。表哥吹给我听嘛!”玉璃不满地撒起了娇。   坐在船头的船夫险些没一头栽到湖里去。这声音……真受不了。   “好好好……就在这吹。”刘悦无奈地拿了玉箫放到唇边。   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有些断断续续的。周遭的人群不免有些纳闷。吹箫之人的音律功底明明十分深厚,可为何总是吹不完整呢?唔……说不准人家是在这练习呢。这么想着,大家便明白了。   又一曲吹完之后,刘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朝船夫吼道:“船家,划到岸上去。”再这样下去,他的脸还会是他的脸么?   刘悦愤愤地摸出方才玉璃给的帕子盖在脸上,气呼呼地就着船身躺了下去。这回……看你们还怎么叮。   结果……嗡嗡,嗡嗡,嗡嗡……   刘悦突地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全明白了!定是这帕子有问题。   他一把掀了帕子,正待质问玉璃,却见玉璃惊慌失措地大喊:“我的珠花!我的珠花!”   玉璃趴在船边,伸手撩着不知何时掉落在水中的珠花。半个身子浮在外头,一个不小心便会掉入湖中。   “我来,我来!阿璃莫要犯险!”刘悦赶紧将玉璃拉了回来,随后自己伸手去够飘远的珠花。   玉璃眉梢一挑,蓦然起身,抬起秀腿,就着刘悦的屁股就是狠狠的一脚。   一声惨呼伴着噗通的声响爆炸开来。我们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燕王殿下……落水了。   “哈哈……”玉璃站在船上笑得开心,“表哥,天太热。妹妹送你下去洗个清凉澡!”   噗通噗通……   刘悦在水里挣扎了几下,随后大喊起救命来。   救命?   开玩笑!玉璃才不信一个大男人不会游水。   玉璃慢慢蹲下身子,以手托腮,笑嘻嘻地看着水中扑腾的鸭子,杏眼儿弯成了两道新月,“表哥,凉快吧?”她拿起一旁吃剩的莲蓬朝刘悦头上掷去。   “救命……救命啊……”刘悦挣扎得越发厉害了。   周围船只上的人也纷纷朝这边看过来,不知道现在演的是哪一出。   刘悦挣扎了一番,终是没了力气,渐渐沉了下去,直至瞧不见人影。   这下,玉璃真慌了。   “兮扬……他……他好像真不会游水……”玉璃愣愣地盯着渐渐平静的湖面,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船头的船夫赶紧摘了斗笠,脱了蓑衣,噗通一声跳下水去。正是刘兮扬。   玉璃死死地盯着刘兮扬救人,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若是……若是刘悦死了,皇帝舅舅会不会砍她的脑袋?   未久,刘兮扬托着刘悦从水面浮出,玉璃赶紧帮忙将他拖上船来。   “兮扬……这……这如何是好啊?”玉璃有些六神无主地盯着面色惨白、浑身透湿的刘悦。   刘兮扬近前,对着刘悦又是按压胸部又是拼命掐人中的,可某人就是动也不动一下。   “不行,得赶紧找大夫瞧瞧。”刘兮扬也慌了神,抄了船桨拼命朝岸边划去。若是刘悦此番丢了性命,陛下还不灭她九族?哦,对不起,陛下也在九族之内。总之……这下真玩大发了。   “刘悦,你醒醒!你醒醒啊!”玉璃使劲摇晃着刘悦的身子,边哭边喊。怎么办?怎么办啊?   “对不起……对不起嘛!我日后……日后再也不同你开这样的玩笑了。你醒醒好不好?”玉璃鼻涕眼泪齐下,小手不间断地拍打刘悦的脸。   “呜呜……你若是死了,舅舅一定会砍我的脑袋。我……我还不想……”   “死”字尚未出口,玉璃只觉一股水柱迎面扑来,溅得她满脸俱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臭丫头!只顾你自个儿死活,也不为表哥我哀悼一句。”刘悦碎碎念地坐起来。神气活现的,哪里像命悬一线的样子?   玉璃同刘兮扬俱是一愣,随后皆恍然大悟。   “死刘悦,你装死?”玉璃恨恨地捶过去一拳。险些让他蒙过去了。居然还用水喷她。呸呸呸!   “阿璃,你果然够狠!”刘悦也不甘示弱地朝玉璃瞪过去。   玉璃呆呆地盯着刘悦的脸瞧了一阵,忽的嘴角抽搐别过眼去,“兮扬……咳……回岸吧!”   刘兮扬也瞧见了刘悦脸上的异样,忍了笑意开始划船。   而我们的燕王殿下还不知,此时此刻,他的一张俊脸开了花,长满了一颗一颗的红疹子。玉璃真想给他取个绰号,就叫“芝麻悦”。   芝麻悦!   哈哈……笑死人了!   那方绣帕,抹了些许吸引蚊虫的药水在上头。刘悦非但用他擦拭了汗水,居然还盖在脸上,可不就成了“芝麻悦”了么?   哈哈……燕王啊燕王,俊美无寿的燕王,一会儿上了岸,看你怎么见人!   刘悦只觉脸上奇痒难忍,想挠几下,又怕破了相,只好忍下。而他浑身上下又湿了个透,方才落水又吃了一些湖水,越想越觉得狼狈。想他做人近二十载,何时受过这等戏弄?这个小表妹,果真是他的克星。   上了岸,立即有王府的侍卫前来搀扶刘悦。他们方才站在岸边,远远地望见刘悦被玉璃踹下湖去。正待过去护主,却被刘悦摇手的动作制止了。好吧!他们知道,王爷又在钓美人了。只是,这回这美人钓的……也太丢人了吧?   一名侍卫站到刘悦身边,附耳低言了一句。刘悦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芝麻悦”。   “去!”刘悦愤愤抬脚踹了那侍卫一脚,“给我弄辆马车来!”   那侍卫十分郁闷地离去了。他明明好心提醒,居然还要挨踹。早知道就不自告奋勇了。   刘悦转头,阴森森地盯着玉璃,一张脸又是红又是青的,滑稽至极。可玉璃呢,早已在上岸之时便戴上了帷帽,不怕他瞪眼。   “燕王殿下,小女子告辞了!”玉璃朝刘悦微一欠身,仪态端秀。她的声调虽不高,却刚好能让周围一干看戏的人群听到。   这回,刘悦丢脸丢大发了。他看到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着。至此以后,“燕王调戏不知名美人反被调戏”的流言在京城流传了数日。而“芝麻悦”的名号也悄悄地打响了。这是后话。    ☆、佛寺相逢(一)   燕王的糗事在京城传了个遍,而那个不知名的始作俑者——玉璃小娘子也在府中安分守己了些许时日。   这些日子,玉璃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做女工。离小皇孙百日的日子也不远了。她需抓紧时间赶出一幅上乘的绣品,好作为贺礼在大典之上一展风采。莫说那三个她“钦定”的猎物,即便是能吸引其他青年才俊的目光,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玉璃的这项绝活儿除了那日在刘悦跟前展示过以外,也就只有杨佩云一人知晓了。因此,这几日都是杨佩云留在她身边伺候,等着“一见惊人”什么的。倒弄得采薇一众丫头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哪里服侍得不好,惹恼了主子。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玉璃终于再次出了门。   七月十五,俗称“鬼节”,亦称“中元节”或“盂兰节”。这一日,许多人家都会举行祭祀、参佛、净墓等活动,意在悼念逝去的亲人以及为亡魂减轻前世的罪孽。   长公主刘净曾经戎装裹身,与她并肩作战过的将士陆陆续续地牺牲了无数。因此,每年这一日,她都要去外城的万清寺做场法事,给那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施予救侪、减轻罪孽。   这么好的出门机会玉璃自然不会放过,央了刘净带她一同前往。   既然是祭祀祈福,自然不能穿得过于花哨。玉璃同刘净二人于这一日皆着了素衣长裙。一众仆人又装载了满满一车的祭品香火,这才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按理说大金的护国寺当属内城的相国寺,如此慎重的祭祀应当在那儿举行才是。可刘净偏偏选择了地处偏远的万清寺,而且一去便是十余年。玉璃好奇不已,问了刘净缘由,她却只说与那佛寺有缘云云。玉璃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在里头,她十分有兴趣查探查探。   公主府的马车出了门,一路沿着御街而行,过了朱雀门,到了外城,随后又朝东行了一段路,过了好久才到达传说中的万清寺。   荒郊野外。   玉璃只想用这四个字来形容眼前所处之地。   坐马车都要花去大半天的时间,她的屁股都快不是她自己的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烂地儿,她就不来了。   寺内的住持知晓长公主今日会来,早早地便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并协同两位长老一块儿出门相迎。   玉璃跟着刘净跨入寺院大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大门旁侧角落里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她忍不住心中暗想:这么破的地方竟还有旁人过来?目光流转间忽然觉得这马车看起来有些眼熟。后来又想,天下间的马车大底都长得差不多,也就没再往深处琢磨了。   跟着刘净的步伐进了寺院,玉璃发现,这里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副人迹罕至、野兽难寻的样子,可院子却是有模有样的。格局布置与其他寺院所差无几,该有的大殿、僧房、斋堂、钟楼、鼓楼等一样不少,而且油漆粉刷皆齐齐整整,应当是时常在做修整的。   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寺院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想来长公主刘净应当出过不少香油钱。这让玉璃越发好奇了,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法事一事一早便已安排妥当,因此,刘净在禅房稍作休整后便随住持去了大殿,玉璃跟随其后。   法事开始后,玉璃十分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倾听大师们诵经。过了一会儿,她确定自己听不懂他们究竟在念些什么的时候,便转而去帮一旁的小沙弥叠锡箔。叠了一阵儿,又觉得这些银子不是给她自己的,便怏怏然地开始在殿内东走西摸。   玉璃的眼神转到殿门口时,发现外头不远处站了一人。那人正朝这头看来,赫然吓了她一跳,背后汗毛顿时直竖。   之所以吓人,是因那人脸上戴了一张丑陋的面具,几乎遮去大部分的面容。再瞧他的打扮,却是光头加僧袍。很显然的,是这寺里的僧人。   玉璃平复方才的惊吓,心中微感疑惑:这古怪的僧人戴着张面具作甚?   那僧人瞧见玉璃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便别开眼去继续扫地。玉璃见状,没了兴趣,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其他物什上。然而之后,她却觉得似乎有道犀利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朝这头射过来。朝外头瞧瞧,却不见了那怪样僧人的身影。   玉璃抖了抖身子,觉得有些吓人,赶紧跪到蒲团上跟着众和尚念起了经。呃……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   念了一会儿经后,玉璃果然觉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消失了,心想佛祖他老人家的确在保佑她。   过了一会儿,刘净走到殿外去给逝去之人烧些纸钱同经文,玉璃也起身过去帮忙。   纸钱同经文被分作两堆,一堆多些,一堆少些。玉璃好奇,问刘净为何要分堆,却被她回了一句“问这么多做什么”。   玉璃撇嘴,不懂才问的嘛!   纸钱同经文烧起来的时候烟熏火燎的,玉璃只觉呛鼻又刺眼,赶紧起身朝殿后避去。心思不定的她未曾发现,刘净不知何时掏了一张写有人名的黄纸悄悄扔在了那堆多些的纸钱和经文上。   刘净双手合十默默地念叨着。而在不远处,有道犀利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   玉璃离了大殿,百感无聊地在寺院里东走西逛。这寺院虽地处荒郊,香客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如相国寺那般络绎不绝罢了。   过了藏经楼,眼前豁然开朗。松柏翠竹间掩映着一座精巧别致的八角凉亭。远远望去,亭内立着两个人。一人僧袍光头,显然是个和尚。而他旁边那人,身形颀长,素衣轻扬,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让人舍不得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   玉璃抬步上前,想去瞧瞧那两人在做什么。树丛间忽的晃出一道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只听来人朗声喝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   人家明明是光明正大好不好!麻烦把眼睛睁大些。   玉璃被突然出现的仁兄吓得后退了一步,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时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仁兄同样认出了他,愣愣地唤了声“三娘子”。   亭子内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目光向下朝这边看来。   玉璃抬头,恰巧对上一双温润清澈的凤眸。   竟然是他!   难怪停在寺门口的那辆马车瞧起来如此眼熟。   这荒郊野外的破地方倒也吃香。   自上回一别,至今已有二十余日。那人的笑颜身影总是不经玉璃同意便出现在她的梦中。搅了人家享受美食的好梦不说,还经常白天出现在她脑子里,每每害得她浑浑噩噩地不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如今,那人就在不远处望着她。隔着那么些距离,玉璃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底深处莫名的悸动也再一次涌起,就这么搔着她,挠着她,痒得难受。   真是……奇怪。   她同刘悦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同样的,那个景策也未曾给她这般感受。   玉璃站在原地恍恍惚惚了一阵,只见他微微点头朝下示意。随后,站在身侧的那位仁兄——宋骁笑着朝她拱手道:“三娘子,我家郎君请您过去一叙。”   玉璃转头朝宋骁笑笑,随后跟着他的脚步朝那亭子走去。    ☆、佛寺相逢(二)   亭中的素衣男子便是云墨卿。今日的打扮虽然简单,却掩不住他一身儒雅尊贵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间,风采尽现。   玉璃暗暗钦羡之时,云墨卿同样在打量她。月湖初次会面,只觉她活波俏皮,可爱有加。之后于府中再聚,一身娇美的打扮让人眼前一亮。而今日偶遇,却见她素衣薄带,秀发轻绾,显现出一种别样的清丽秀美来。这个女子……倒也特别。   等等……女子?   在他心里,不是一直将她当作孩子看待的么?什么时候竟然变成女子了?   云墨卿暗暗为自己的认识转变纠结时,站在一旁的那位大师抬步走到二人中间,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玉璃这才想起,这里似乎还有一个煞风景的老和尚。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她的脸上却堆了笑容,朝那和尚略略行了礼。   “阿弥陀佛。”和尚又念了一句经典之语,随后朝云墨卿道,“既然相爷同这位女施主有话要说,贫僧便不打搅了。”   那和尚说着拿了摆在一旁桌上的一幅字在手,同云墨卿二人告了别。临走时自然不忘那句“阿弥陀佛”。   玉璃趴在亭子的围栏上,痴痴地盯着那和尚离去的背影,杏眼中满含深情与不舍……咳,好吧,她实际上盯的是和尚手中的那幅字。那笔墨,那□□,一瞧便知是她身边这人的手笔。   “瞧够了么?”云墨卿站在玉璃身后笑着打趣。他自然知晓玉璃看上的是他的那幅字而非……光头的老和尚。自那和尚拿了字幅在手,玉璃的眼睛就不曾离过半分。这让云墨卿好笑之余不忘暗忖:他的笔墨果真如此得人青睐么?   玉璃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由不舍换成了微怒,连声音也带了一丝恼意,“世人皆言:云相的墨宝从不赠人。”   凭什么皇亲贵胄要不得,那老和尚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从她跟前拿走宝贝?   “是从不轻易赠人。”云墨卿纠正道,特别强调了“轻易”二字。   玉璃嘟了嘴,近前一步问:“那老和尚有何魅力?”   云墨卿哂笑,“也没什么特殊的魅力。只是我母亲喜欢听他谈佛论禅,这才……”   “这才拿了你的墨宝同他交换?”玉璃接过他的话。   云墨卿点头。   玉璃皱了眉,忽而又笑得奸诈,“我说丞相大人……”   云墨卿见她一副谄媚样,就猜到这丫头定是想了什么“好主意”出来,笑着问:“有何指教?”   玉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景宣十九年七月十五,当朝右相云墨卿同万清寺僧人私下里做了一笔不正当的交易,却被长公主府幺女玉璃一眼撞破。”   “哦?”云墨卿眉梢上扬,“竟有此事?”   玉璃严肃地点点头,“人赃俱获。”   云墨卿俊眉微蹙,沉声问:“依娘子看,此案当如何处理?”   玉璃小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复又抬头道:“若是相爷愿意出些‘封口费’,小女子愿意大事化了,替您隐瞒此事。”   云墨卿沉思了一阵,叹道:“也罢!想我云彦之光明磊落二十余载,不想今日竟栽在娘子手中。”他说着走到桌案前,伸手取笔调墨,干净利落地在摊开的宣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笔走龙蛇,遒媚劲健,赫然醒目的三个大字正是“封口费”。   玉璃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自觉地伸出粉拳捶了他胸口一记。捶完后,又觉得这动作就如同打情骂俏。   玉璃蓦地红了脸,螓首微垂不知所措。   真的很奇怪。她同刘悦相处时,不是未曾有过“亲密”的举动,可她却能坦然接受。为何到了这人身上,就变得别别扭扭起来了呢?   云墨卿同样被玉璃“出阁”的动作夺了神。从未有女子如此对他,即便亲近如妹妹,七岁后也不再同自己打闹过。而如方才那样的“亲密”,他竟不觉得反感。真的……很奇怪。   “你……”云墨卿想开口缓解此时此刻尴尬的气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口成章,能言善辩如他,竟也有吃瘪的一日。   “这封口费我收下了。”玉璃伸手拿了桌上的那幅字,小心地收起来。到底……还是她脸皮来得厚一些啊!   云墨卿请玉璃入了座,随后又替她斟了一盏清茶。玉璃一瞧,竟然是珍贵的“月韵”。   万清寺居然拿得出“月韵”?   云墨卿瞧出了玉璃脸上疑惑的神情,笑着解释:“是我自个儿带的。”   玉璃顿时无语了一阵。   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水,玉璃抬头问道:“那老和尚当真如此厉害,竟劳你纡尊降贵亲自前来相请,还以墨宝相赠?”   云墨卿手握杯沿,凤眸微垂笑道:“他本是一名四处云游的行脚僧人,偶然与母亲相识,时常过府谈佛论道。前阵子去了万清寺小住,所以我前来相请,也好为母亲尽尽孝道。”   “相爷是个至孝之人。”玉璃叹道。   “我父亲年轻时常年征战于外,我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云墨卿低言。   玉璃心想母亲带儿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云墨卿替她解了疑惑,只见他双眸微黯,语调也跟着哑了许多,“我的亲生母亲……生我时难产……抚育我成人的是我的继母,她是我母亲的妹妹。”   “原来如此……”玉璃小声说了句,鼻头微微泛酸,眼眶也有些红了。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之人。从小便失去了母亲,父亲又不常在家,还好有个姨母做继母。”   “我长得很像我母亲。”云墨卿忽而笑道。   “是么?”玉璃抬头看他,也笑了,“你母亲一定是位大美人儿。”   云墨卿微笑不语。可惜了,他也未曾见过,都是听继母说的。他看了看玉璃问:“你今日怎会到此?”   “啊?哦,我是跟随母亲一道来的。她来此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做法事祈福。”   云墨卿了然地点点头。他倒是听闻过,每年七月十五这一日,长公主都会到万清寺来。   两人又聊了一阵,只见一个小沙弥笑吟吟地走到亭子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的开场白后,恭敬地道:“二位施主,住持请你们去斋堂用斋。”   用斋?也就是吃饭喽?吃饭好啊!那小和尚不说,玉璃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饿了呢!    ☆、佛寺相逢(三)   两人跟着小沙弥到了斋堂,只见桌上已摆好了丰盛的素宴。万清寺凡有资历的和尚全到齐了,只为作陪三位贵客。   刘净也是刚刚知晓云墨卿也在此。随后又见他同不知疯到哪去的玉璃一道出现在斋堂,惊讶之余微微了然。   云墨卿同刘净相互客套了一番,随后在众僧的陪同下入了座。   素宴虽然丰盛,可到底不见荤腥,不免有些难以下饭。好在刘净同云墨卿这样的贵人平日里都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变换一下口味,吃些乡间野味也是不错的。至于玉璃……小嘴儿吧砸吧砸的,甭提吃得有多欢了。   云墨卿的目光时不时地流连在她身上,心下想着:怎么这丫头吃个素也能如此欢喜?   吃了一阵,刘净转头对玉璃道:“一会儿用完斋后,我要去禅房休息一阵儿。你且自个儿在院中玩耍一番,我们未时再走。”   玉璃点点头,随后转过身去问云墨卿,“你们何时走?”   “用完斋便走了。”他淡淡地回道。   这么急?   那她独自一人岂不无趣?   玉璃转过头来继续扒饭,心中却暗暗思索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转头附在刘净耳边道:“娘,我去如个厕。”   刘净闻言,眉头微拧,给了她一个白眼,意在快去快回。   玉璃放了筷子,朝众人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后挪着“小碎步”出去了。   待她回来后,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玉璃一咕噜地把剩下的饭菜全倒进了自个儿的碗里,一点儿也没剩下。   和尚们并不知晓玉璃是个“大胃王”,心想她贵为皇亲国戚,还能秉持“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高尚原则,不免感动得稀里哗啦。   用过斋饭后,和尚们又请三人用了茶水。随后,刘净去了禅房休息,而云墨卿也起身告辞了。玉璃十分客气地跟到门口相送。   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玉璃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当她数到第五的时候,只听“嘎嘣”一声,随后,马车停在那里不会动了。   负责驾车的宋骁赶紧跳下车来查看,坐在车里的云墨卿也打起了帘子询问情况。   宋骁查看完毕后,近前对云墨卿禀道:“车轴断了。”他说着顿了顿,将声音压得低了些,“似乎有人动过手脚。”   云墨卿俊颜微沉,眸低泛起暗色。   这个时候,玉璃小跑着过来,面带疑惑地问:“怎么了?”   云墨卿清楚地看到,她虽然面泛惑色,可眼底却掩藏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心中微微了然之余,面上的凝重之色也渐渐化了开去。   “不知怎的,好好的车轴竟然断了。”清冽的声音不带丝毫恼意。   “断了?”玉璃惊讶地叫出声来,“那岂不是走不了了?”   “的确走不了了!”云墨卿皱着眉头自车上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玉璃站在原地为他泛起了难。   “你有好主意么?”云墨卿“虚心”地请教。   “让我想想。”玉璃说着,还真就皱眉思索起来。   “有了!” 她忽的展颜一笑,“不如待到未时,你搭我们的马车一道儿回去吧?横竖也赶得及入城。”   云墨卿想了一阵,点头叹道:“也罢!只好如此了。还要劳烦三娘同长公主说一声。”   “没问题!我这就同娘亲说去。”玉璃说着,小跑着离开了。   待她离去后,宋骁上前站到云墨卿身边道:“郎君,其实我们可以骑马回去。这匹马可以用,另外再同寺院的大师借一匹不就行了?”   云墨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玉璃离去的背影,微微勾起的唇角始终不曾放下,“有人不愿放我们离去,怎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好在他今日也没什么其他事,在这再呆上一阵也无妨。   身旁的宋晓就搞不懂状况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宋骁本以为有人暗里作祟,想对他家郎君不利。心中的警惕立即上升了许多。可如今看郎君的神情,听郎君的口气,非但不在意,反倒还有兴趣同敌人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月十五暗杀的情景尚在脑中,怎能让宋晓安得下心来?   宋骁跟上云墨卿的步伐,同时暗暗打量四周的动静。若是今番云墨卿出了半点差池,那他便提着脑袋去见老爷子好了。   宋骁紧张了半天,直到玉璃的小脑袋在禅房门口出现,他才明白过来,那个对马车做手脚的人怕是眼前的这位三娘子了。   玉璃对云墨卿的“不轨意图”宋骁又岂能瞧不出来?京城之中,朝野上下,对云墨卿有意思的女子多了去了。主动上门提亲的也不在少数。可宋骁从未见过有一个女子如同公主府的这位三娘子这般胆大无忌。更难得的是,他家郎君似乎对她也有那么些兴趣呢!真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宋骁站在一侧自顾自地思忖,云墨卿则端坐于桌前悠悠地品尝月韵。   玉璃在禅房外头探了会儿脑袋,随后迈步进来,笑嘻嘻地告诉云墨卿,刘净已经同意他“搭顺风车”了。   云墨卿十分“诚恳”地道了谢,还请玉璃喝茶。   玉璃觉得这“大好的时光”不应浪费在喝茶这种事上,转而对云墨卿道:“屋里头可真热啊!”她说着拿手扇了扇风,“这寺院的后山上有片竹林,我们去那避避暑吧?”   “好啊!”云墨卿想也未想便应下了。此时此刻,他十分有兴致同这丫头演一出戏。   两人出了禅房,一路悠闲地往后山而去。郎才女貌,多么和谐的一幅画面啊!若是……后头没有跟屁虫就好了。   “我说宋侍卫……”玉璃转过身来不满地朝后头的宋骁道,“你作何总是跟在后头?怕我吃了你家郎君不成?”   “这……我……”宋晓顿时结巴,一脸哀怨的瞥向云墨卿。   云墨卿朝他笑笑说:“宋骁,你退下吧!我们就在附近走走,不会有事的。”   好吧!看来郎君也不喜欢他跟在后头煞风景。为了郎君的“幸福”,宋晓决定这一次豁出去了。若是爷出了差错……还是那句话:提着脑袋去见老爷子。   少了宋晓的“监视”,玉璃的胆儿肥了许多,不自觉地往云墨卿身边挪了些步子。   云墨卿察觉了她的小动作,也不排斥,眼底的笑意浓了些。   “你那侍卫挺尽职的嘛!”玉璃没话找话。   “嗯!”云墨卿点点头,“我同宋骁既是主仆也是兄弟。”   玉璃附和一句。随后便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两个人就怎么并肩走着。嫩竹叠翠、流水清澄;草舞凉风、花吐暗香。此情此景,倒也怡人。   “你……”玉璃耐不住沉寂,想找话题,思忖了半天,终于大胆询问: “你为何还不娶妻?”   云墨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玉璃会问这个问题。震惊之余,脚下一个趔趄,似乎绊到了什么。玉璃见他身子朝前倾去,赶紧伸手去拉他。同样的,她也被绊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往前倒去,玉璃的手改拉为紧拽。随后,伴随着一阵男子的低呼和女子的惊叫,两个人抱作一团急速往下坠。   身子下降的速度很快,云墨卿慌乱间伸手抓到了什么物什,凭借自己不俗的体力抓着东西在空中掉了一会儿,随后又是一阵下降。   “啊……”短暂的惊呼过后,只听砰的一声,两人摔在了地上。    ☆、密室藏金(一)   一点也不痛。   这是玉璃摔下后回过神来的第一感觉。   为什么会不痛呢?明明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   好吧!下面有个大活人作了垫背。   玉璃发誓,她绝不是故意压在某人身上的,她可没有吃“人肉馅饼”的恶习。两个人第二次下降时,她明显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紧了紧,跟着,一股力道拉了她往前扑去。   传说中的英雄救美,指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玉璃承认,她有些小小的感动了。所以,为了报答英雄的救命之恩,她决定以身相……等等,先起来再说。英雄还在底下躺着呢!   玉璃双手撑地,打算查看英雄是否还有气儿在。冥婚什么的……她不是很感兴趣。   起身的过程中,玉璃意外的听到底下传来一阵黯哑的低哼,吓得她不敢动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下腹似乎压到了什么硬邦邦又有些热乎乎的东西。   难道是……她蓦然想起了以前去青楼,那些娘子同她口传心授的一些知识。   轰!!!   脑中似有烟花爆开,小脸上的红晕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一直透到耳后。   玉璃再次发誓,她绝不是故意的。   被玉璃压在身下的那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酡红了脸,绷紧了身子。   玉璃就这样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听说男人的那个地方是很脆弱的。会不会……一不小心被她压坏了?完了完了,若是真被压坏了,她要如何赔他?   胡思乱想间,玉璃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竟然动了动腰,似乎想确定某人的“兄弟”是否还有命在。   一只温热的大掌随后覆上来,紧紧地按住了她骚动的小蛮腰。   时间……又在那一瞬间定格。   玉璃能感觉到按在她腰上的手掌的温度,也能感觉到自己和他凌乱的心跳,以及彼此间略显急促的呼吸。她还能感觉到男人的身体:修长的,结实的,刚劲的……   被玉璃压在身下的云墨卿同样感觉得到,在他身上的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娇小的,纤弱的,柔软的……   短暂的失神过后,云墨卿移开了放在玉璃腰上的手,不自在地开口道:“你……下来。”   玉璃是想下来啊!可她又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想了一下,她右腿用力,朝一侧滚了出去,滚进一团厚厚的瑟瑟作响的物什之中。   终于……分开了。只是……为什么彼此都有些舍不得对方的感觉呢?   云墨卿定了定神,双手支地坐了起来。他抬头向上望去,较高的头顶之上呈现一片圆形的亮光。   他们所在之地是一口不深不浅的枯井。说它不深,是因为井底没有潮意,离水源还有一段距离。说它不浅,它的深度又有他身高的三倍有余。若不是情急之下抓住了井壁凸起的岩石作缓冲,井底又铺了厚厚的一层枯叶,怕是两人早已摔成肉饼了。   如何才能出去呢?   云墨卿站起身来,双手负后交叉,却意外地感受到一片湿意。与此同时,他听见玉璃的惊呼。   玉璃急急忙忙地跟着站起来,不由分说拉过他的右手查看,“你……你受伤了。”   云墨卿低头,看到自己的右手掌一片湿濡,血迹上沾了一些碎草屑,想来该是攀抓井石的时候弄伤的。   “不碍事。”他笑着低言,收缩了一下手掌,以示自己没事。   “流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玉璃又急又恼。急的是他的伤口,恼的是自己为何不学寻常闺秀那般带条帕子在身边。现如今,连个包扎的物什都没有。   玉璃低头瞧了瞧自己素白的裙摆,蹲下身子动作利索地撕了一片下来。随后对云墨卿道:“你坐下,我替你包扎伤口。”   云墨卿不言,乖乖地按照她的吩咐坐到枯叶上,还自觉地将手伸到她跟前。   其实,这点小摩擦压根用不着理会,他以前受过的伤可比这吓人多了。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忍瞧见玉璃那焦急又担忧的模样。于是,他的手就不是他的手了。   玉璃十分仔细地替他擦拭着伤口,同时小嘴儿拢成圆形,微微对着他掌心吹气,深怕他吃痛一般。   她竟也有如此温柔细腻的一面。井底光线微暗,低垂的杏眸轻眨,透着别样的亮彩。云墨卿便这样低头瞧着她,不知不觉,竟瞧得痴了。   玉璃清理完了伤口,随手将脏布条丢到一旁的角落,又从裙摆上扯下一块新的,小心翼翼地包在云墨卿的手掌上。   “好了。”一切完毕后,玉璃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抬头看云墨卿,却意外地对上了他深沉的俊眸。   完美的形状,黑白分明的颜色,那么深,那么沉,又那么清澈,好看至极。   噗通噗通……那是心跳的声音。玉璃觉得,她的心已经不是她的心了。   云墨卿怔忪了一会儿,不自然地别开眼去,顺带收回了仍被玉璃握在手中的那只大掌。   “我们……很难出去。”他终于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现在,似乎不是迷茫失神的时候。   玉璃闻言,抬头向上望去。好高啊!这哪是很难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好不好?除非他俩突然变作鸟人,长了翅膀飞出去。   既然出不去,那就只有等人来救了。只不过,寺院里的人要多久才能找到他们?若需很久……她会饿死的。   玉璃凄凄惨惨戚戚,也不顾淑女形象,扯开了嗓子喊救命。而一旁的云墨卿则比较注重自食其力,不断地查看着井壁的岩石,心里盘算着借着岩石的助力爬出去的可能性。他的手劲很好,若是攀着井壁的凸石一步步向上,也不是没有出去的可能。   玉璃喊了一阵儿,嗓子都有些哑了,可除了听到惹人心烦的蝉鸣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看来,只能等到未时,公主娘亲发现她不见后派人来寻了。只是,他们能寻到这里吗?   玉璃挫败地一屁股坐下去靠上井壁,身后却突然陷进去一块,紧接着伴着一阵惊叫,她顿时翻了个底朝天儿。   云墨卿闻声回头,却见玉璃原本靠着的那片井石榻井去一片,而玉璃则半个身子陷到了里头。   “阿璃!”云墨卿急呼着蹲下去,拿开那些压在她身上的井石,朝裂开的洞口瞧进去,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玉璃低喘道。缓过气后,她自洞里面慢慢地移了出来。   待她出来后,云墨卿将她仔细打量,柔声问着:“可有伤到哪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关切。   “没事的。就是被石头磕了几下。”玉璃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腰。   “疼吗?”云墨卿的目光移到她的纤腰上。   “不疼!”玉璃笑着摇了摇头。   云墨卿怔了怔。若换做其他女子,此时怕不早已梨花落泪了。可这丫头明明痛得嘶嘶呼呼的,却还假意笑脸相迎,让他忍不住心尖儿疼了一下。   玉璃无暇顾及自己的疼痛,转头朝那洞口看去,疑惑地问:“你说,这里怎么就馅进去了?”她有那么重吗?   云墨卿也跟着朝洞口望去,只见这个被玉璃“砸”出的井洞口子挺大,足以容得下一个人进出。再瞧洞沿的井石,整齐地排做一个圆形,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而非天然。   如此便有两个可能:密洞或是密道。   “我进去瞧瞧,你在外头等我。”云墨卿转过头来对玉璃说。   玉璃点点头,将身子朝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云墨卿俯下身子,在洞口观察了一阵,随后缓缓朝里头爬去。玉璃则在外头嘱咐了一句“小心”。   洞很深,似乎没有尽头。很显然的,这是一条密道。密道的一头是那口枯井。井口被铺了一层厚厚的枯草和竹叶,难怪难以令人发现。那么,密道的另一头又是哪里呢?若是顺着密道爬出去,是否得以回到地面上?   云墨卿边爬边思索。不知不觉,洞口渐宽,果真内有乾坤。   竟然是……一间密室。   密室成圆形,十分宽敞,足以容下数十人。而它的顶部却比下面狭窄许多,侧面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隐约可见室内陈列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   那光线处,应该就是另一个出口。显然是在地面上。    ☆、密室藏金(二)   云墨卿正欲近前查看,只听身后传来玉璃软软的唤声。他回过身去,见玉璃正从自己方才进出的窄口中探出脑袋来。   “不是让你在外头等我么?怎么进来了?”云墨卿过去扶她。   玉璃嘿咻嘿咻地从洞里面爬了出来,像只小乌龟。到了密室,她才得以伸展酸痛的腰背。   “你进来许久没动静,我有些担心,便跟过来了。”她说着朝四周环顾了一番,讶异出声,“竟然是密室?”   “嗯……”云墨卿点头,将手指向光亮处,“我想那里应该是出口。”   玉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太好了!能出去了!不用饿肚子了!”   呃,敢情她担忧的是这个。云墨卿一阵无语。   云墨卿身量虽高,可离那出口处还有许多距离。若想推开那些壁石,还需借助外物。而此时此刻,密室中就有许多好帮手。便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   云墨卿踱步走到箱子前,也无兴趣探究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抬手就要搬起来。可是……那箱子竟然出奇的沉重。   一旁的玉璃也隐约见到了箱子,一颗心早已冒出许多好奇的泡泡。她走到云墨卿跟前,见他似乎搬不动那箱子,便伸手将箱盖掀了起来,想瞧瞧里头究竟装了些什么。   密室内的光线虽暗,却依稀可瞧出里头所装的东西。玉璃将手伸到那些物什上摸了摸,果然如她所料,触手圆润。   “是珠宝!”玉璃笃定地说了句,语气中的好奇味道却少了许多。也难怪,金银珠宝对她们这种皇亲国戚而言似乎没有太多的吸引力。物以稀为贵嘛,见多了还有什么意思?   玉璃将密室内的大小箱子一一打开,可所见所触之物莫不是金的银的玉的,不禁兴致大减。然而随后,她又冒出了一连串儿新的问题。   这些财宝究竟是何人所藏?为什么不藏在自个儿家里?是劳动所得还是不义之财?   玉璃在心中将财宝的来龙去脉编了个三七二十一,而云墨卿却在她发呆之时顺利搬开了出口。正如他所料,光线处的壁石也是人为堆砌而成,较周遭松动许多,只消多推几下便坍陷了。   突来的光线不仅照亮了整个密室,而且将箱内的金银珠宝照得闪闪发光。玉璃忍不住发出惊叹。   那么多的财宝……她还是有一咪咪动心的。好吧!她承认,是十分动心,动心到两眼都冒金光了。   云墨卿推开出口回过头来,也被满屋子的五光十色晃了眼。真没想到,竟然藏了那么多。他从垫脚的空箱子上下来,刚迈出一步,便踢到了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一些银元宝。他的目光向下,随意地扫了一眼脚下的银子,正待抬步时,眼角余光瞥见其中一锭银子似乎有异样。云墨卿弯腰拾起那锭银子,仔细瞧了瞧。突然,他的眸中露出一抹讶色,随后将地上其余的银锭一一仔细打量。   玉璃在不远处挑珠宝挑花了眼,自然未曾发现这边云墨卿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了。   “墨卿哥哥,你瞧这个好看嘛?”玉璃笑吟吟地转过头去朝云墨卿展示手上的红玛瑙手链,却见她的墨卿哥哥正往怀里塞银子。   好家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偷拿别人的东西?他的品性呢?他的德行呢?他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呢?朝廷的栋梁之臣,百姓的衣食父母官,就是这样一副嘴脸?   玉璃正为看透了云墨卿的本性而暗自恼怒伤心,而作为“贼人”本身的云墨卿非但没有“人赃俱获”的惶恐,反而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沉声命令玉璃将地上的银子重新归位。   似乎……有问题呢!   玉璃“怒发冲冠”了一阵,渐渐平复了心情,边收拾银子边朝云墨卿问道:“有何不妥?”   云墨卿蹙了蹙眉,从怀中掏出那锭被他“私藏”的银子递到玉璃跟前,“你瞧这里。”   玉璃就着他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见银子的底处有刻意摩擦的痕迹,虽然模糊,可依旧能瞧出这里原来刻过字。   玉璃疑惑不解的以目光询问云墨卿。云墨卿指着那字迹处道:“这是朝廷的官银。虽被模糊了印记,仔细辨认还是能瞧出来。这锭尤为明显。”   玉璃发了会儿愣,随后恍然大悟。官银官银,官家的银子,却被人暗藏于此,这意味着什么?   云墨卿将那锭银子重新揣回怀中,脸色凝重地道:“我必须立即赶回去面见圣上!”   要出大事了!   玉璃脑中飞快闪过这五个字。   两个人迅速收拾了一下地上摊得七荤八素的银子,随后云墨卿托着玉璃让她先从洞口出去。待玉璃顺利钻出去后,他才踩着壁上的凸石上去。因为一切都要重新归为,让人瞧不出有旁人到过的痕迹,因此垫脚用的箱子也不可再用了。   云墨卿方从洞口出来,便见玉璃惊叫着扑到他身上,双手双脚死死地缠住他,就像……就像章鱼。   “坟……坟……”某只“章鱼”边哆嗦边断断续续地念着一个字。   “什么?”云墨卿有些云里雾里。   玉璃稍稍推开他,以手指着他身手的方向,哆嗦着道:“我们……我们是从……从坟里出来……”   云墨卿惊讶地转过身去,果然见到背后立着一座较大的圆形坟墓。而他们出来的那个小洞则是坟壁的一部分。他不知道究竟该赞叹幕后策划者英明还是咒骂他阴损。   “莫怕!”云墨卿轻拍玉璃的背脊安慰了一阵,随后拉着她近前查看。   这是一座空坟。除了坟墓本身的空间外,幕后策划者又往底下挖了些许宽敞的地方,因此才有他们方才见到的上窄下宽的空间结构。显然,这是为了方便珠宝储藏和人员进出。   坟墓的前方,端正地立着一方墓碑。而墓碑之上却空无一字。云墨卿不禁疑惑,既然以坟墓作掩饰,为何墓碑上又不写字?这样岂不容易引人起疑?   再瞧墓碑前方的石桌之上,竟然摆着许多丰盛的祭品。而香炉内的三支清香……竟然还未烧完。   云墨卿心头猛地一惊。这么说,方才有人来过了。既然是假坟,又为何摆放祭品?那些人来的时候,可有听到底下的动静?   云墨卿略带警惕地环顾四周,想要确定是否有人埋伏在侧准备出击。看了许久也不见周遭有任何风吹草动,心中的疑问更深。   这个时候,只听一旁的玉璃讶异地“咦”了一声。云墨卿转头看她,却见她也将目光放在那些祭品上。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云墨卿说着去收拾坟壁的那些石头。而玉璃却将目光牢牢地锁在那些祭品上。甚至在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瞧上一眼。   坟墓所在地也在后山的竹林,虽说相距不远,可要挖出这样宽敞的密道和密室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人将地址选在万清寺,又有什么因由在里头呢?   云墨卿思索了一阵,随后朝身边的玉璃道:“你去万清寺找宋骁,让他代我同住持道个别,就说我府中有事急需赶回去,然后你带他到方才那口枯井处寻我。对了……”云墨卿说着瞧了瞧玉璃身上略显脏乱的衣裳。   玉璃会意,笑着说:“放心!若是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在附近玩耍,不小心摔了跟头。”   云墨卿会心一笑,这丫头,自是极聪慧的。   玉璃动作迅速地跑开了,云墨卿也加快步伐去了枯井处。   玉璃回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宋骁和两匹骏马,身后还跟了一小队禁军侍卫。这些禁卫是今晨跟随长公主府的车队一同前来的。只因今日刘兮扬有事在身不能陪在玉璃左右,因而刘凌才另派了禁军护架。   玉璃等人到了枯井边,却不见云墨卿的身影。正在疑惑间,却见井沿处蓦然伸出一手,将玉璃吓得跌坐在地。而她身后的禁卫和宋晓早已纷纷拔剑出鞘。   云墨卿从井口爬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那么副庞大的架势。   玉璃气呼呼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他一下,未有丝毫羞涩,“做什么从井里爬出来吓人?”   云墨卿无奈,他也不想这样啊。从井里爬出来什么的,不仅有失儒雅,而且……总感觉凉飕飕的……   “那口子处理好了?”玉璃很快换上严肃的神情问道。想来想去,他再回井中,应当是为了这事。   云墨卿点点头。   “早知道能从这里出来,我们就不该去那里。”玉璃不满的嘀咕一句。不管怎么说,从坟墓里出来的感觉总是很不好。   云墨卿笑笑,将攀爬用的随身匕首收入靴子中。再次抬头后,他才有闲暇顾及那些禁卫。他看了看禁卫,又将目光转到玉璃脸上,无声询问。   玉璃赶紧述说了自己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让那些侍卫隐在枯井和空坟周遭做个眼线,以防云墨卿离去后那些人发现异样有所动作。到手的大鱼岂能让它轻易溜走?   云墨卿极为赞赏地感叹玉璃心思缜密。其实,他原是想让宋骁留下监视的。这下好了,有了这些禁卫,事情将会更加顺利。   玉璃让云墨卿带着宋骁赶紧离去,她则留下负责将井口重新布置好。一切妥当后,又同禁卫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连夜彻查(一)   云墨卿同宋骁驱马离去一段时间后,到了未时,长公主府的车马才从万清寺驶出。   自与云墨卿分别后,玉璃的心情就不曾平静过。此时此刻坐在马车上,显得尤为兴奋。因为今日她做了一件“大事”。   有人在万清寺附件的山头偷挖密道,私藏官银。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烈之举?而这个秘密如今却阴差阳错地让她发现了。待那幕后主使者被揪出来之后,不知道皇帝舅舅会如何奖赏她。   金银珠宝?嗯,越多越好。加官进爵?呃,她不需要。下旨赐婚?讨厌啦……   玉璃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对自己崇拜得五体投地。“做大事”的人果然与众不同啊!   “傻笑什么呢?”坐在对侧的长公主刘净见玉璃一副“伟人附体”的模样,忍不住出声相询。   玉璃抬头对上刘净的目光,眼中的神采暗了许多,连带着周身伟人的光环也渐渐消失了。她没有忘记,方才在空坟处见到的那些祭品。   并非玉璃嘴馋到连死人的食物都想抢过来品尝。而是那些点心瓜果俱出自长公主府。不用怀疑,那些核桃酥是杨佩云的拿手好戏。作为一名“食神”,若连这点都瞧不出来,她就枉担这个大名了。   可想而知,那个前往空坟处祭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玉璃的母亲长公主刘净。刘净在用斋时提出未时再走,怕不也是一个借口,祭拜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玉璃不知道刘净是何时前往墓地的,也不知道她在坟前逗留了多久。她同云墨卿出来的时候,那三支清香已然烧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刘净是否发现底下的说话声。似乎是不曾发现的。因为她在见到玉璃时并未现出丝毫的异样神色。   刘净所要祭拜的究竟是何人?她知道那里其实是座空坟吗?若是知道,为何还要祭拜?难不成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么她同那批珠宝又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呢?若是不知道,那坟中的死者又去了哪里?墓碑又为何不留姓名?   诸多的疑问在玉璃心头缠作一团,阴沉沉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如果此事果真同长公主有关,那么……妈呀!皇帝舅舅不会判她一个连坐之罪吧?不要啊!她只是路过的,什么都不知道。   思索间,忽闻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奔跑声,震耳欲聋,连带着玉璃所坐的马车也被震得隐隐晃动。   刘净提高声调朝外头询问:“发生了何事?”   走在马车前护卫的一名禁军大声回禀道:“公主,是殿前司的禁卫队。”那人说话间已示意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下。他也是殿前司的一员,若非要事,陛下绝不会出动殿前司的禁军。   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对方显然也看清了前面的情况。同僚在此,想必马车上的主人不是普通人。   刘净打起车帘查看外头的情况,而前方的禁卫队也在此刻停了下来。人群中出来一员将领,认出了刘净,赶紧下马近前行礼,“臣秦烈见过长公主殿下。”   刘净愕然,竟然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秦烈。   让刘净更为吃惊的是,自秦烈身后又趋马上来二人,一位是身着紫色公服的刑部尚书赵青,另一位则是去而复返的云墨卿。二人身后还跟着一群长长的队伍,是刑部的衙差。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竟然劳动当朝右相、刑部尚书以及殿前司都指挥使三位权臣同时出动?   刘净错愕间,只见云墨卿下马近前,神色微重地道:“公主,我等奉圣上之命查封万清寺,事出紧急,还需劳烦殿下将车马暂且往旁边靠一靠让我们过去。”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面御赐金牌。   “为何要查封万清寺?”刘净说话间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事关庙堂,恕臣不便多言。”云墨卿的话语中既有恭敬的歉然又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刘净知晓兹事体大,赶紧挥手示意车夫将车马驱向一旁。   云墨卿拱手朝刘净道:“改日臣定当登门同殿下谢罪。”   他所说的谢罪,谢的自然是对刘净的“不敬”之罪。本来嘛,云墨卿贵为当朝右相,又有皇命在身,长公主让道一事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云墨卿素来长袖善舞,这便是他为人处世的圆滑之处了。   “相爷严重了。”刘净客气地附和,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   云墨卿同刘净说完话,正待回身上马,却见玉璃打着窗帘,探着小脑袋看着他。见他看过来,朝他神秘地一笑。   云墨卿唇角微扬,也给了她一记心领神会的笑容,随后翻身上马。   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三位大臣带着大部队气势汹汹地朝前而去,吓得周遭树丛中的一干小动物作鸟兽散了。   大部队走后,刘净并未吩咐车夫继续赶路,而是愣愣地坐在马车里出了神。一双纤长白皙的素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绞得指尖都微微泛白了。   此情此景,已让玉璃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母亲,您怎么了?”瞧瞧,连敬语都用上了,可见事态之严重。   刘净沉默了一阵,忽而高声吩咐车夫道:“回万清寺!”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做奴才的又不便多言,只好掉头追赶大部队去了。只有玉璃,默默地沉了脸。   一行人赶到万清寺,那里已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重重包围。此时天色已暗,一簇簇的火把却将寺院周遭照得透亮。更有殿前司都指挥使秦烈亲自坐镇。言外之意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禁军虽然包围了万清寺,可另外两位“老大”却不在寺院里头。刘净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去了后山竹林。   后山竹林。玉璃清楚地看到,刘净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脸色瞬间煞白。   不祥……之兆啊!   玉璃跟着刘净匆匆赶往后山。竹林深处,同样火把通明。一大群人围在一处,正在嘿咻嘿咻地……挖坟。   多么诡秘的一幅画面啊!   刘净急忙冲上前去,挤开人群,不由分说地拉住一人的胳膊,语带颤抖地问:“为何……为何……”问了半天只有这两个字。   被拽住胳膊的刑部尚书赵青一脸尴尬之色。虽然他十分倾慕长公主,可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叫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殿下为何去而复返?”云墨卿温润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明明那么柔和,却叫人敬畏不已。这就是领导的范儿啊!   玉璃被那独特的嗓音迷了魂,却听耳旁突然传来低低的询问声,“长公主为何如此激动?”   吓!玉璃转头,竟然是刘兮扬。   “兮扬,你怎么会在这?”还无声无息地出来吓人。   “咳……”刘兮扬讪笑,“出宫的时候刚巧碰上秦大人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赶,我就跟着过来凑凑热闹。”   玉璃无语。刘兮扬果然跟她是一个调调的。   “你可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玉璃问。   “嗯!”刘兮扬点头,伸手指向云墨卿身边一人道,“已经听那个家伙说了。”   玉璃抬头看去,所谓的“那个家伙”姓宋名骁。   “我怀疑此事与我母亲有关。”玉璃转过头,压低了嗓子附在刘兮扬耳边道。   刘兮扬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朝刘净看过去。   而在此时,一众刑部的衙差也已将那座空坟挖了个底朝天。火把的照耀下,坟冢之下不见棺椁,只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箱子。   刘净踉踉跄跄地挪到坟冢旁,低头瞧着下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是我亲手下葬的……”   一旁的云墨卿闻言,眉梢轻挑。思忖了一阵,终是没有开口询问。   底下的箱子被陆陆续续抬了出来,箱盖一一打开,一片五光十色、灿灿金黄。   刑部尚书赵青上前查看,良久才回到云墨卿身旁,沉声道:“除了那些珠宝,其余的果真是朝廷的官银不假。”   云墨卿负手背后,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一众衙差将箱子抬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    ☆、连夜彻查(二)   挖坟行动结束后,云墨卿带着众手下转移阵地去了万清寺。而后山竹林只剩了玉璃、刘净和刘兮扬三人。哦,不对。周围还有好些禁军站着守护。   刘净依旧呆呆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坟冢,一双好看的凤眸全无色彩,饱满的红唇微微泛白,一张一合,只知吐着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玉璃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同刘兮扬相对无言了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母亲……”玉璃蹲下身去搀扶刘净。这般凄凉哀怨的长公主是她从未见过的。   刘净却仿佛没听到一般,长指陷入身下松软的泥土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玉璃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这么默默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万清寺那头火光攒动,隐隐传来兵刃交锋及厮杀喊打之声。   玉璃同刘兮扬皆是一愣,心想大事不妙。正欲前往查看,却见方才还兀自离神的刘净已先她们一步冲了过去。   什么……情况?   玉璃同刘兮扬交换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随后追了上去。   杀戮声果真是从万清寺里传出来的。放眼望去,一众禁军及衙差同寺院的一帮和尚干上了。那场面,真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咳……总之很激烈也很血腥。   所有人都在战斗,没有空闲的人出来同玉璃他们吱一声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但凡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到,万清寺后山私藏官银,院里的和尚自然脱不了干系。而此刻,那帮秃驴不甘坐以待毙,豁出性命打算拼死一搏。   玉璃站在外头观战,一颗心紧张得无以复加。倒不是她菩萨心肠悲天悯人地感叹人命轻贱,而是有个重要的人被围困在里面。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何重要,有多重要。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在为他担心,不希望他有任何差池。   刘兮扬自然瞧出了玉璃“蠢蠢欲进”的模样,一只手牢牢地拽着她,以防她以身犯险。   “你们在这照看好三娘,我进去瞧瞧!”身旁的刘净突然发话了。那语气,那神态,俨然一副大将风范。   玉璃来不及感叹刘净的迅速转变,刚喊了一声“母亲”,就不见了刘净的身影。果真是……巾帼英雄啊!   刘净进去后,玉璃变得越加紧张。现在因为重要的人又多了一个。   里头的厮杀声越发激烈,血腥味儿也更加浓烈,熏得人几欲作呕。   就在这时,一阵响亮的爆破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有一股浓雾自院子里头弥漫开来。玉璃只来得及瞧见一个人影闪动,下一刻,脖子上便多了一样冰冷的东西。   浓雾散去,厮杀声渐停,寺院门口浩浩荡荡地挤满了人,而这些人齐齐地将目光聚在玉璃身上,有担忧,有激动,有愤慨,有不甘……   玉璃觉得她现在可能变成了一只猴子,不然为什么大家都盯着她看?   头顶上方忽然有粗哑的嗓子喊了一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好经典的开场白。   玉璃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变成了猴子,而是变成了人质。而她脖子上那冰凉的触感则是因为有把刀架在上头。   玉璃目光向下……妈呀,好粗的一把大刀。这一刀下去,她纤细的脖子还不咔嚓一声就断了?   玉璃吓得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以眼神一一扫视周围的那些人。她看到刘兮扬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她看到刘净脸色煞白,一脸急色地望着她。她还看到……看到云墨卿的脸上没有了温润的笑颜,一双凤眸冷得令人打颤。   短暂的寂静过后,云墨卿特有的清润嗓音在人群中响起,“放了她,我来做你的人质。”   众人低呼出声,玉璃还来不及感动,便听头顶传来一阵粗哑的大笑,“哈哈……素闻云相清心寡欲,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也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玉璃猛翻白眼。拜托,大叔!您笑就笑吧,能不能别将口水喷到本千金脸上?   云墨卿没有接大叔的话,自顾自地朝这边走来。两手背后,素袍轻扬,步态悠闲地犹如任何一次散步。   “别过来!”大叔粗吼一声,架在玉璃脖子上的刀紧了紧。   “轻点!轻点!要割到了!”玉璃急忙喊出声来。她只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人质,可不想见血或是被撕票啊!   云墨卿停了步子,凤眸微敛,沉声道:“我比她更有价值。”   玉璃几欲吐血。竟敢贬低她的价值?她哪里没价值了?她是皇亲国戚,她的舅舅是皇帝,她的母亲是公主,她的大表哥是太子,长姐是太子妃,二姐是异国王妃,二姐夫是异国大王。二表哥是郡王,还有,还有……总之,她是很有价值的。   脖子上的大刀松了松,粗嗓子大叔似乎也在计算两人的价值究竟孰多孰少。云墨卿见状,继续迈出步子,慢悠悠地踱到玉璃跟前。   “放了她吧!”轻声细语,要多动听有多动听。   玉璃觉得可能大叔也被云墨卿的天籁之声吸引住了,稍稍犹豫一阵,终于转手将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玉璃终于解脱了,却一下子瘫软在地。一旁的刘兮扬眼疾手快地将她拖进怀里。   也在这个时候,玉璃才看清,绑架她的那个大叔竟然就是白日见过的脸带面具的怪样僧人。   果然不是好人啊!   那边云墨卿变成了人质,却是神色不变,不紧不慢地问:“你欲何如?”   “放我离开。”大叔开出条件。   “可以。”云墨卿想也未想地答应。   “让他们在此呆着,离开三十里后我自会放了你。”大叔继续开条件。   “好!”云墨卿应下了,随后将大叔的条件说给众人听。   三十里?去你娘亲的!   群情激奋了。   “秦大人,怎么办?”刑部尚书赵青一脸急色地看向秦烈。   秦烈蹙眉,低语了一句,“我带人暗暗跟上去。”   只能如此了。   面具大叔架着云墨卿慢慢撤离,其余众人则只能呆在原地不动。却也不然,至少有一个身着藏青色深衣的男子默默地张了弓,默默地搭上箭,再默默地“咻”了一声。   随后的一幕,几乎瞬间完成。面具大叔被射中了架刀的右手,来不及吼出声,便见云墨卿一个转身,右手飞旋,带出凌厉的一掌击向大叔胸口。随后又是一阵爆破声。浓雾散去后,不见了大叔的身影。   精彩!实在是精彩!呃,如果最后大叔落网的话就更精彩了。只可惜让他逃了。秦烈带着一小队禁卫亲自追了上去,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危险警报解除后,玉璃不顾一切地奔向云墨卿。在奔跑的过程中,她已为他准备好了最佳夸奖词,诸如冷静机智,文武双全,临危不惧,胆色过人,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咳,扯歪了。   可玉璃怎么也想不到,待她跑到目的地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一阵呕吐。   玉璃满脸菜色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秽物,心想这是最新欢迎仪式么?   呕!又是一声。这回他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玉璃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我……闻不惯血腥味儿。”云墨卿满脸的恶心。   玉璃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只见他的前襟沾了许多大叔流出的鲜血。   “可是……”玉璃纠结,“方才在井底,你流血了。”言外之意,他那时没吐。   “自己的……可以。别人的……不行……”说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玉璃茫然。这是……什么怪癖?    ☆、案情背后(一)   折腾了半宿,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回了城。除了原有人员外,附带十二箱金银珠宝,和尚尸体若干以及受伤禁卫衙差数十名。   此次彻查结果,不但全数搬回脏物,还于万清寺秘密禅房中搜出牌位一尊。此牌位的主人是前朝大夏国殿前司都指挥使,姓陈名庇,表字天佑。此人的父母为其所取之名的寓意是好的。只可惜,老天并未庇佑他,早在大夏崇文十五年那场改朝换代的激战中便呜呼哀哉了,享年二十四岁。   于大夏朝来说,陈庇无疑是一位精忠报国、誓死护主的大英雄。而对于如今的大金朝而言,他却成了冥顽不灵、助纣为孽的大奸臣。咳,说他是奸臣未免过分了。人家向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地守卫着皇城的安全,多次获得最佳劳动模范荣誉呢。只是他为人上迂腐愚忠了些,誓死不愿做那人人诟骂的降臣。呃,虽然那时候的百姓天天骂在嘴边的是大夏的狗皇帝,而对识趣的降臣却抱了热烈欢迎的态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陈庇这个人在现今世上归属于反金复夏的那一类人……魂。而他的牌位却私供于万清寺的秘密禅房中,真相便显而易见了。那帮和尚都是前朝余孽。他们私藏的那批财宝最终的用处就在于……起事。   你说你们起事就起事吧,竟然还敢用现今朝廷的银子,这不是要逆天嘛?朝廷的官银被用来反朝廷,说明了什么?朝中出内贼了。这下事态严重了。以景宣帝刘凌的雷霆手段,怕不是要大开杀戒了。正所谓错杀一千,不放一人。一时间,朝野上下莫不人心惶惶、岌岌自危。这是后话。   我们只说玉璃跟着大部队回了内城,到达公主府的时候已是丑时。赶夜路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昨天的晚餐没顾得上吃。这在玉璃将近十六载的人生旅途中这也算得上奇事一桩了。她可是一向坚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个原则的。   再说长公主刘净,人是回来了,可这魂却尚未归位。自打见了那空坟,神智就没清醒过。玉璃觉得这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接下来还得说说此次行动的大领导云墨卿。他不是吐血嘛,哦不,是闻不惯血腥味儿而导致呕吐。因此,他身上的衣裳就不能再穿了。否则他一路从外城吐到宫里,还不给京城的环保事业增加负担吗?于是,恪尽职守的宋骁秉着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尚原则,毅然脱下自己的衣裳同主子交换。多么高尚的人格和情操啊!   换了衣裳的云墨卿很快恢复正常,率领大部队直冲入宫将刘凌从龙床上拽了下来。咳,其实刘凌一直坐在书房等消息,并未就寝。   君臣几个在垂拱殿密谈良久,到了早朝时分又去了紫宸殿上朝,今日所议的重点自然是万清寺一案。   刘凌将案件全权交予云墨卿负责,刑部尚书赵青从旁协助,殿前司都指挥使秦烈则负责提供劳力——禁军侍卫。   任务交代完毕后,刘凌带了一大堆的东西匆匆赶往长公主府。因为……他的亲亲外甥女受到惊吓啦!   玉璃听到“陛下驾到”的高和时犹在睡梦之中。本想装死继续睡,奈何某内侍的狮吼功威力无敌,硬是将她从周公身边拉走。   玉璃一眼睁一眼闭,哈欠连连地下床开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成功雷倒了以刘凌为首的一干人。   刘凌又气又笑,见玉璃还有心情睡,明白已无甚大碍了。拉着她进门,让她继续回床睡觉去。随后,刘凌去了刘净居住的院落。兄妹两个闭门密谈,一谈就是一个时辰。   玉璃再次醒来的时候瞧见刘凌坐在自己的床头,眸带怜爱地看着她。刚想唤一声舅舅,张口却出来一个超级大哈欠。真是……丢人啊!   “舅舅……”玉璃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坐起来。   “呵呵……醒了?”刘凌笑着念了句,抬手摸了摸玉璃的脑袋。   “舅舅你还未回宫啊?”玉璃眨巴着眼睛看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有空在公主府逗留?   刘凌轻笑,“怎么,要赶我走?”他同玉璃说话的时候似乎不习惯以朕自称。   “才没有。”玉璃撒娇着抱住他舅舅的胳膊。   刘凌宠溺地以手轻抚玉璃的发丝,柔声问道:“昨晚可吓到了?”   玉璃在他怀里点点头,“一开始的确吓到了,幸得云相相救。”   “嗯,此事我已知晓了。”刘凌目带赞许地点头,随后又问,“听彦之说昨日你同他一块儿跌入那枯井之中?”   “是啊!”玉璃抬起头来,声情并茂地将昨日的枯井历险记一一还原。当然了,其中省略了同云墨卿的“亲密接触”若干字。   “倒也凑巧!”刘凌笑着总结。若非如此,又岂能发现这一惊天秘密?   “舅舅……”玉璃抬头看了刘凌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刘凌轻语相询。   玉璃纠结了一阵,终是将心中所疑问出,“母亲她……很奇怪呢!”   刘凌对她的问题倒是猜了个十之八九。看着玉璃迷惑不解的样子,他无奈地叹了一声。   讲故事时间到啦!   玉璃正襟危坐,准备聆听刘凌叙述一个让人心酸无奈的故事。果然,故事的主人公刘净,也的确没让玉璃失望。   话题还得回到前朝的殿前司都指挥使陈庇身上。话说他除了拥有之前讲过的那些头衔外,还有一个爆炸性的身份——长公主刘净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就是传说中让女主怀念一生而让男主嫉妒一生的那类人。   我们的女主人公刘净也的确怀念了陈庇半辈子,时至今时今日依旧刻骨铭心。   万清寺后山的那座坟冢就是刘净当年亲手为陈庇所立。而每年的七月十五,刘净所要超度的亡魂其实也是陈庇,其他所谓的同僚只是附带的。陈庇的墓碑上之所以未写姓名,原因也是在于他是前朝的忠烈,不宜让人知晓我朝的长公主给这样一个人铸坟立碑。至于万清寺禅房中搜出来的牌位,也是刘净托寺里的长老偷偷供奉的。   刘净所做的一切,刘凌并不知晓。也是如今东窗事发之后才暴露的。刘凌当然会恼怒,不过他也体谅妹妹的一片痴情。若非当年改朝换代,刘净同陈庇也算得上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   当一份爱情穿插着国仇家恨的时候,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刘净的故事差不多就是这些。可玉璃就不明白了。既然万清寺的坟冢和牌位皆是刘净所为,那又为何扯出这么多的官银呢?陈庇的坟冢又为何是空的?   玉璃的疑问也正是刘凌的疑问。   据刘净所说,陈庇的尸身当年是她亲手所葬,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同万清寺有来往,却不知那帮秃驴是何时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的,又是如何偷拿了官银私藏在坟冢之中的。   若说嫌疑,刘净自然首当其冲。可她是刘凌的亲妹妹,是当年辅助刘凌登上皇位的卫国长公主,又怎么会同前朝余孽暗中来往呢?真要来往,当年也不会同陈庇兵刃相见了。   所以说,幕后主使者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在朝中还有着不容小觑的势力。否则,又哪里得来这许多官银?这颗毒瘤,刘凌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挖出来。    ☆、案情背后(二)   案情很快有了眉目。问题出在户部。也就是说,这批官银是从户部流出去的。其中的各种猫腻手段玉璃是弄不懂的。她只清楚最后的结果是:主犯户部尚书被判满门抄斩,从犯户部若干罗罗则斩立决,家眷刺配沧州。而作为执掌财政的最高长官三司使景渊则因监管下属不利而被罚俸两年。   案子到此是否结束了?非也!虽然案犯们口供一致,言明是自己贪心,私挪公款,可万清寺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身份不详漏网在外的面具大叔又是什么来头呢?刘凌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连罚秦烈三年俸禄,并威胁他说,若再逮不到人就直接回家吃自己。秦烈那个冤啊,想他上有老下有小,外加娇妻美妾,没了皇粮,日子还怎么过?   正所谓有过必有功,有罚必有赏。右相云墨卿因办案有功,被皇帝赏黄金百两,七彩阁绸缎数十匹。同样功劳在身的玉璃也得了许多珠宝首饰和美食,乐得她做梦都要笑出来。一时间伟人光环照体,走到哪都闪闪发光。   刘悦听闻玉璃的光辉事迹后携礼前来慰问。玉璃可不认为他有那么好心。前阵子“芝麻悦”的传闻到如今还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呢,他会不借机报仇?   碍于刘净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玉璃不好对刘悦过分随意,两个人表哥来表妹去地演了一出正经的客套戏码,瞧得对方险些憋出内伤。   演完戏后玉璃回了揽翠居,刚想拿出未完成的绣品做女工,冷不防后脑勺被一物什砸了一下。   玉璃回头瞧了一眼滚落在地的苹果,气得直跳脚,“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偷袭本娘子?”话音刚落,迎面又飞来一只香蕉,正中脑门。   玉璃简直要气炸了。   这时,珠帘轻晃,自其后闪出一人。锦袍高冠,摺扇闲摇,脸上还挂着欠扁的笑容,不是刘悦又是谁?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玉璃讶异地问。这年头,女子的闺房也忒容易进了。   “燕王的确回府了,至于你表哥我还舍不得离开。”刘悦说完,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突然伸出来。   玉璃方觉不妙,脑袋上又是一痛,这回砸过来的是只香梨。   “刘悦,我跟你拼了!”玉璃怒吼着冲过去,伸出两手想要去掐刘悦的脖子,无奈身高悬殊,虽然够得到却使不出力,只好转移目标对着他的胸膛一通猛打。   “啧啧……就这点力气,给我挠痒都嫌轻。”刘悦一派悠闲地低头看着玉璃。   玉璃闻言,怒火中烧,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掐又打,看他痛不痛,看他痛不痛。   “真是只小野猫!”刘悦轻笑,趁玉璃开足马力痛打自己的时候俯下头在她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你……”玉璃惊得说不出话,回过神来的时候使劲擦脸。擦完脸还打他,边打边骂着,“臭嘴!臭嘴!”   刘悦大笑着跑开,玉璃就去追他。两个人在屋里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追了一阵,刘悦“嗖”地一下跳上了桌子,两手撑在墙壁上。   玉璃见状突地眉头紧皱,指着他喊:“别动!”   刘悦哪里听她话,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动得越发欢了。   “不许碰我的宝贝!”玉璃沉着脸冲过来。   宝贝?什么宝贝?刘悦疑惑地回头,瞧见自己的两只手正好压在墙上的两幅画上。   左手边是一幅荷花图,右手边是一幅寒梅图,中间则是一幅字,上书“封口费”三个大字。   这三幅字画皆被人精心装裱过,可见宝贝的程度。   刘悦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沉了脸。转过头的时候却又重新挂上了不羁的笑容,“妹妹倒是面子大,居然能得云墨卿三幅墨宝。”   “你下来!”玉璃怒声不减,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墙上的字画。   刘悦发现了她的异样,心中烦闷不已,脸上的笑容却越加欠扁了。只见他拿着摺扇轻敲那副荷花图,语带挑衅地问:“我不下来又当如何?”   “不要……不要弄坏……”玉璃紧张地上前拽住刘悦的手。本来这样的亲密举动刘悦高兴还来不及,可见到玉璃因那字画万分小心又带些哀求的模样,他的胸口便堵得厉害。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喜欢!   刘悦烦躁不堪地自桌上跳下来。还未走上一步,便见玉璃跳了上去,以手细细抚摸被他敲过的字画,心疼万分的样子。   “哼!”刘悦冷哼一声,也不打招呼,尽自离去了。   玉璃心疼完字画回头的时候早不见了刘悦的身影。再瞧字画,完好无损。哼……最好是这样。要   不然,她定要扮作恶鬼半夜三更跑到燕王府去吓死刘悦。哼哼!!!   两日之后,公主府又来了一位客人,可把玉璃乐坏了。因为那人正是当初言明要登门谢罪的云墨卿。   原本云墨卿要谢罪的只有长公主一人,可之后又多了吐血事件,玉璃也就光荣地变成了被谢罪人之一了。   要谢罪,自然少不得礼物。看得出来,云墨卿颇为懂得投人所好,送给刘净的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收藏的各类兵器。而拿给玉璃的则是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以及……各类美食小点若干。   若说美食,刘悦前日也有送来。不过玉璃不敢吃,怕拉肚子。于是全部分给下人了,虽然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厚道。好在事后证明那些下人都活蹦乱跳的没挂掉,让玉璃愧疚不已的小心脏得以安分。   云墨卿送来的东西就不同了,玉璃绝对可以放一百个心安安稳稳地吃掉。若不是碍于刘净在场,她真想马上开吃。算了,还是拿到揽翠居慢慢品尝吧。   刘净欣赏完兵器后,脸上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不过很快又敛了神色,看向端坐一旁的云墨卿肃声问道:“那幕后主使可有消息了?”   云墨卿放下手中杯盏,低叹一声:“还没有。”   玉璃眼尖地瞧见,刘净在听到没消息这个消息后竟然出人意料地松了口气。玉璃发誓,那绝对是松气的表现。   有问题哦!难不成刘净真同前朝余孽有来往?玉璃纠结不已。   云墨卿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玉璃赶紧抛开心中疑问,自告奋勇地表示要送他出门,刘净也未拦她。   离开了刘净的视线,玉璃马上变得随意起来,挨到云墨卿身边问:“手上的伤可大好了?”   云墨卿笑着将手掌伸到她面前。玉璃看过去,见那伤口已然结痂了,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你可真不赖。”玉璃接着开口,“文武双全呐!”   云墨卿嘴角压笑,又带了些无奈,“我父亲是武将,不可能放任我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而骑射武艺都习过一些。说到武艺,元决兄才叫厉害。改日若有机会,你定要见识一番。”   “元决兄是谁?”玉璃好奇地问。能让云墨卿如此夸赞又露出崇拜之情的人定非凡人。因为几次接触下来,玉璃知晓,云墨卿骨子里其实是有一股傲气的。他也的确有高傲的资本。所以,得他欣赏的那个人定然也是不同凡响的。   “元决兄是若蕙的兄长。元决是他的表字。”云墨卿回了一句。   原来是棺材脸景策啊!若不是云墨卿此番提起,玉璃险些都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看来他的魅力还不够嘛!否则怎么这么快就在玉璃心中站不稳脚跟了呢?不过云墨卿如此崇拜他,玉璃到起了兴致见识他的本事了。若说本事,玉璃倒也见识过一回。就是那日她弄翻了他的马,结果人家完好无损旋身下来的那个场景。   两人闲聊着出了长公主府的大门,临告别前玉璃不忘提醒云墨卿她日后要到云府亲自栽种梅树并且蹭饭一事。还说树苗正在挑选运送途中,让他切勿着急。云墨卿自然不会急,离梅开的日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有了云墨卿送来的美食,玉璃就再无心思纠结刘净和案子的事了,一心躲在揽翠居里美美地品尝。   然而,在外城望月楼的一间秘密厢房中,仍然有人对此事耿耿于怀。   不算宽敞的屋里挤了好些人。端坐主位的那人紫色锦袍加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俊脸微沉,看着对面的一人肃声道:“待风声过后,我想办法送你出京。就去定州吧,帮我盯着那里的生意。这一次,我们的损失不小。”   “一切但凭主公吩咐。”回话之人声音沙哑,态度恭敬,正是秦烈做梦都想逮住的面具大叔。   被称作主公的男子随后转头看向身旁圆领褐袍,头戴木簪的老者问:“那些人处理妥当了?”   老者信誓旦旦地回禀道:“主公放心,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刺配之路本就坎坷,再加沧州偏远,保证一个活口都不留。”   男子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讥笑,“户部那群人素来贪得无厌,这次拿他们出来顶包,日后倒也能省去不少银子。”   老者轻叹,“到底是损失了一大笔,还失了万清寺这个联络点。”   男子闻言,双眸微眯,寒光毕露,“云墨卿,每回都是你坏我的好事。这笔账,他日定要千百倍地讨回来!”   “可不是嘛!”老者一拳击桌,愤恨道:“十五那日若不是半路杀出云府家卫,刘慑早已命丧黄泉了!”   本在一旁沉默的面具大叔开口发表意见,“万清寺那事只能怪我们自个儿防备不佳。若非收留了那云游的和尚,又岂会招来云墨卿?”   面具大叔心底里是佩服云墨卿的睿智及胆识的。虽然是敌人,但不妨碍欣赏。   “那和尚原说待几日就走,我想反正我们那是寺庙,平日里也接纳香客,让个行脚僧暂住几日也在情理,谁曾想……”老者不满地道。   “行了,别吵了。”主公男子出声呵斥,“总之日后一切小心。刘凌向来精明,这次的事他不会轻易罢手的。你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才是。”   “主公教训的是。”面具大叔和老者齐声应道。    ☆、百日庆典(一)   九月初三,皇孙的百日礼如期而至。皇室大喜,普天同庆。   月华初上,尚未散尽的红日余晖洒在通往大内的御街上,映出一地隐隐绰绰的车辙轿影。   入夜后的御街本该幽深寂静,然而此时此刻却显得异常喧哗热闹。朱漆杈子外侧的宽道上,各色软轿车辇相继而行、络绎不绝。   公主府的车辇在众多马车和轿子中显得尤为耀眼。车身高大宽敞,装饰高贵华丽。车辕处尤为醒目,竟有四匹骏马牵拉而行。过往车轿或缓速谦让,或停滞观赏。   满朝文武无一不知皇帝陛下于今日的喜宴特赐了长公主代步的车辇,以彰显她今时今日异常尊贵的身份——皇帝的亲妹妹,皇太子的岳母,以及这次庆典的主角皇长孙的外祖母。   各路文臣武将欣羡之余不忘在心中嘀咕两句:如此大个儿的马车只“装”一人,会不会浪费了些?   殊不知,此时此刻的马车内,除了长公主殿下之外,还“装”着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小主人。   玉璃回到京城已有小半年的时日。可朝野上下知道她这号人物的却为数不多。只因长公主平日里不喜参加贵妇淑女们的聚会,玉璃也就没有机会在众人面前露脸了。   这次的庆典是玉璃头一回在公众场合现身,极有可能摘得“本月最受关注千金”的头衔。因此,她特意精心装扮了一番。   上身着一件粉色的短襦,精致的面料上绣着好看的桃花图案。下身系一条同色的曳地长裙,下摆处同样绣着几朵盛开的桃花。腰束粉紫拼嵌的锦带,胳膊上挽着紫色的披帛。一头青丝绾了时下少女流行的双平髻。髻上各缀一朵粉色的桃花。素颜略施脂粉,眉间贴着一朵桃花花钿。   京城以桃花着称,而玉璃今日的打扮俨然成了帝都的最佳形象代言人。说她是桃花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只是这坐在马车里的仙子不甚优雅,一双杏子眼时不时地搞怪挤弄,企图透过窗帘的缝隙瞧看外头的景色。   “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还不快坐好!”坐在马车中间主位上的长公主刘净出声训斥道。   玉璃吐着舌头放下微掀的帘子,规规矩矩地端坐到位子上。   刘净看着她搞怪的小动作,无奈地叹了一声。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模样怎么看都无法同当年那个病怏怏的孩子重叠起来。这活泼好动的性子倒是越来越像……刘净看着玉璃那双灵动的杏子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娘,我脸上有东西?”玉璃疑惑地摸了摸自个儿的小脸。来时也没偷吃东西啊?应该没有留下这个屑那个屑的。公主娘亲作何这样盯着她看?   “嗯……”刘净转移话题,“阿璃如今长成大娘子了,又出落得如此水灵动人。也是时候让你皇帝舅舅替你物色一门好亲事了。”   玉璃闻言,俏脸儿微微一红,支吾道:“阿璃还小,不急的。”   不急?不急你整天想着诱拐男人做什么?   “十五岁也不小了。你长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同太子殿下定亲了。你二姐也是刚满十六就嫁去了克兰……” 说到远嫁的二女儿,刘净的脸色黯淡了下来,眼中掠过一抹忧伤。三年了,她有整整三年未曾见过这个女儿了。将来是否还有相见的那一日呢?   玉璃看出了刘净的感伤,身子朝前靠了靠,柔声安慰道:“娘,我听说在克兰,女子的地位并不低于男子。而克兰男子又十分重情,对待妻子是极好的。二姐才貌双全,又以郡主的身份下嫁,我相信她定能博得夫君的宠爱。再往坏处说说,即便是那大王想对二姐不好,也得先问问我大金边境的几万铁骑肯不肯呀?”   刘净闻言笑着拍了拍玉璃的手,“你这番话,说得为娘心里好受许多。其实思念都不甚要紧。只要她过得好,无论嫁多远,为娘都会替她开心的。”   “我相信姐姐一定过得很幸福。”玉璃信誓旦旦地保证。   母女俩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右掖门之前。依照以往的惯例,入了大内禁中,所有马车必须改换轿辇。然而今晚的长公主府显然在这一道关卡上也可享受特殊的待遇。   华丽的马车由四匹骏马牵拉着继续在宫内“横行”,与周围的一众轿子形成“众星捧月”的局面。   半晌之后,马车终于在雄丽恢宏的合欢殿跟前停了下来。早已侯在一侧的宫人尚未来得及摆好下车用的脚踏,就见车帘被一只小手掀起,紧接着一道粉色的身影 “砰”地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   随后,长公主也从马车内走出来,边由宫人扶着下车,边轻声责骂着:“真是没个样子。”   玉璃又以吐舌头来回应娘亲的训斥。没办法,她“自由散漫”惯了,总是记不住“大家闺秀”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一旁的文臣武将和贵妇千金们都在打量这个从公主府马车上下来的陌生面孔。众所周知,长公主府上的大千金贵为太子妃,眼下住在东宫。而二千金又于三年前远嫁克兰,成了异国王妃。那么,眼前的这位娇小美人儿又是哪号人物呢?   玉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兀自抬头仰望着眼前这座华丽的宫殿。触目所及,宫灯缭绕、烛火萤煌。一干宫人在殿内殿外穿梭忙碌着,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欣赏完宫殿,玉璃准备“乖乖”地跟在娘亲后面“步”入殿门,谁知刘净早已被一干命妇团团围住。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无非是些溜须拍马的称颂之词,听得玉璃直翻白眼。玉璃总算知道为何刘净不喜欢参加女人们的聚会了。隔三差五地听些没营养的废话,换了你受不受得了?   众妇人的“唾沫之赛”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玉璃等得有些不耐烦,决定自个儿先行入殿。   一只脚刚迈上台阶,衣裙下摆便被一只金丝墨靴踩住了。玉璃一个踉跄,身子朝后倒去,冷不丁地跌入一人怀里。   “一见面就急着投怀送抱,阿璃妹妹果真想我想得紧呐!”戏谑的声音自耳后响起。   玉璃转过头来,怒火中烧地瞪着刚刚那只脚的主人——刘悦。这个不正经的家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来这么一出,想毁她清誉是不是?   看清玉璃的打扮,刘悦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他无视玉璃犹自愤怒的眼神,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着道:“呦!许久不见,好像长高了些。”   拍拍拍!拍什么拍?你拍小狗呢?一月未见就看出她长高了?照这样的长法,她早晚有一天得把屋顶给撑破了。   “咦,那是什么?”玉璃忽然指了指刘悦身后。   刘悦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脚下忽然一痛,墨靴上立即多出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得逞的玉璃“咯咯”笑着转身就想逃开,双眼忽然撞上一对熟悉的清澈眸子,胸口处微微紧了紧。   眸子的主人正是云墨卿。与前几回相见时所穿的浅色常服不同,今日的他身着一袭蓝色的交领锦袍。锦袍外又加披了一件同色的宽袖外袍。滚边处的颜色更深些,绣着精致的流水花纹。腰束同色玲珑嵌玉环绦,旁缀一块上好的犀玉。发梳顶髻,佩戴乌纱小冠。   这身打扮较以往少了一丝清雅,多了一份贵气。这样……也很好看呢。玉璃有些微微眩晕。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云墨卿笑着朝这边走过来,玉璃却站在原地不动,只顾抬头看他。只见他慢步在自己跟前站定,眼角一弯,紧跟着低沉地吐出两个字:“阿璃。”   一旁的刘悦蓦地一沉脸,双眸泛起点点寒意。   从云墨卿口中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玉璃也是一愣。除了一月前在无旁人的枯井中这般唤过她,其余几回他可都是敬称自己为“三娘”的。今日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   “小王倒不知,阿璃与云相竟熟悉至斯。”刘悦负手背后,打量着二人。他说这话之时,早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这袭华丽的杏红锦袍再配以他方才略显傲慢的语调,倒确有几分王爷的气魄。   云墨卿侧身,朝刘悦作了作揖,口中轻念道:“燕王殿下。”   刘悦笑着回了礼。   云墨卿接着开口,声音低沉清润,“我与阿璃偶然相识于西街,至今已有小半年矣。”他说着转头看向玉璃,目光变得温柔,“阿璃很喜欢吃桂花糕呢!”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玉璃呆愣了一阵,半晌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张小脸顿时变得又红又黑,滑稽得紧。   “我还喜欢‘醉花阴’呢!难得的佳酿。会饮酒真好,呵呵……”玉璃抬头看着云墨卿,笑得一脸烂漫。   云墨卿挑眉,眼底的色彩有尴尬,有无奈,也有喜爱。不错!他就是喜爱同她这般说话。   一旁的刘悦没有忽视玉璃同云墨卿之间的眼神交流和心意默契。一张俊脸不由沉得越发厉害,哪里还有半点风流不羁的模样了?   “‘醉花阴’再好,又哪里比得过公主府内的美酒了?”刘悦说着抬手抚上玉璃的脸,很自然地将她颊边的一丝碎发别到耳后。   玉璃心下一慌,微微侧过头去,眼睛忙不迭地去看云墨卿。夜色中,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好投向别处转移尴尬。   “咦?棺材脸!”玉璃喊了一声,目光落在云墨卿身后不远处。   云墨卿和刘悦闻声朝她看的方向瞧过去,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那道高大的身影。   “呵……”云墨卿轻笑,“你方才说的可是他?”   玉璃点点头。   “为何这般称呼他?”云墨卿追问。   “外头都是这般形容他的呀!”玉璃一副“你是外地人”的眼神看着云墨卿。   一旁的刘悦笑出声来,道:“那阿璃倒是说说,外头是怎样形容我的?”   玉璃饶有兴味地将刘悦上下打量了一遍,半晌才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个字。”   “哦?哪两个字?”刘悦朝前靠了靠,有些期许地问。   “美人!”   刘悦的嘴角顿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一旁的云墨卿忍了忍笑意,问:“那……我呢?”   玉璃朝他看过来,笑得更开心了,依旧比出两个手指,“也是两个字。”   云墨卿不言,静待答案。   “狐狸!”这回,玉璃笑得眼睛都弯了。   云墨卿垂眸,眼底笑意却是怎样都藏不住。   众人这里正笑着,“棺材脸”景策朝这边走过来了。今日的他打扮也是极为体面的。一袭灰色交领深衣,缘边处绣着团花纹样。黑灰两色相拼玉带配黑底刺绣蔽膝。腰间同样缀着彰显身份的玉佩。发髻高束,佩戴乌纱冠。   云墨卿笑着唤他:“元决兄。”   景策近前,口中念道:“彦之。”万年沉寂的棺材脸竟然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玉璃微微讶异,二人的关系看起来相当不错呢。   景策同云墨卿打过招呼,复又朝刘悦施了礼。彼此客气了一番。   “怎的不见汀兰姐姐?” 玉璃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压根没期许能得到回应。谁知随后景策居然开口了:“小妹同家父家母一道坐软轿过来。”   玉璃张大了嘴巴,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景策。这人刚刚是在同她说话吗?   景策瞥了她一眼,就没再看她了。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先进殿吧!”云墨卿说了句,随后朝刘悦做了个“请”的动作。   “云相和景将军先请吧!”刘悦客气地回礼。   “还是燕王先请。”云墨卿笑着说。   刘悦摇头,“云相和景将军请。”   两个人在那里“请”了半天都没“请”出个所以然来。听得玉璃直翻白眼。最讨厌官场上的这种虚伪客套了。   玉璃伸手推开二人,从中间穿了过去。往台阶上踏了几步,随后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朗声道:“本娘子先请了。”   云墨卿和刘悦俱是一阵轻笑。   待玉璃先“请”之后,底下的三人又客套地“请”了一番,这才缓缓朝大殿的正门步去。    ☆、百日庆典(二)   合欢殿内十分宽敞明亮。   大理石质的地面上铺着大方华丽的木红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殿前丹陛之上,摆着龙头镶嵌的鎏金座椅,一看即知是皇帝老大爷的御座。殿上两侧放着百来张紫檀木雕花长案,以供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就坐。品级越低越往殿门口靠,排到最后之人早已望不见君王的龙颜。然而他们依旧喜笑颜开、庆幸不已。因为还有好些人连享宴的资格都没有呢。   早来的朝臣宗亲们东一堆西一堆地嬉笑谈论着,悠闲自在。教坊的乐师们则断断续续地演练着曲子,神色凝重。宫人们忙着在人群中穿梭行走,恨不能每人多长一副手脚出来。   玉璃饶有兴味地环视了一下大殿,随后朝坐在宗亲位上的长公主刘净走去。   屁股刚贴到椅子,玉璃便迫不及待地朝案上摆放的水果伸出爪……呃,手。结果被刘净一掌拍了个结实。   玉璃委屈地看着娘亲,小嘴撅得高高的。   刘净毫不客气地丢过去一对白眼,低声责骂道:“你自己说说,现在能不能吃?”   有什么不能吃的?反正东西放在这,迟早都是要被吃掉的嘛!大家都忙着恭维客套,哪有时间看她是不是在“偷”吃东西啊!   不错,的确有许多人在忙着互相吹嘘拍马,但也有不少人偷偷地将目光朝这边投过来。朝臣和贵妇们忙着猜测玉璃的身份,而那些青年才俊则被玉璃的美貌吸引住了。   有人偷着打量,自然也有人明目张胆地看过来。刘悦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的时候就恰巧瞧见玉璃摸水果不成反挨打的“糗样”,心中一顿狂笑。这个小表妹,还真是“无拘无束”得紧呐!   玉璃憋屈地坐在位子上,眼神东飘西走。不给她吃,那她只好看喽!一抬眼就对上了刘悦戏谑的目光。玉璃朝他扮了个鬼脸。   刘悦挑眉,以手撑腮,干脆就这样直直地盯着玉璃看。   玉璃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东瞧西看,身子前后摇晃着,全然没个坐相。   背后突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玉璃再次委屈地看向娘亲。怎么了嘛?人家又没偷吃,好好坐着也要挨打?   “坐正了!不许摇来晃去!”刘净低声斥责着。   干嘛呀?平日里哪有这许多规矩?玉璃不满地嘟着小嘴儿。   对面的刘悦笑得越发开心,声音大得这头都能听见。玉璃怒目瞪着他,以期将心中的委屈全部化作怒火烧死对面那个欠揍的家伙。   刘净注意到了这对小儿女之间的“眉来眼去”。她看了看对面的刘悦,又瞧了瞧身边的玉璃,脸上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燕王不适合你。”   嗯?   玉璃转头看向娘亲。什么意思?   “我早前说过,燕王生性风流,府中姬妾无数。你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朝中多的是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只要你喜欢,你舅舅定会为你下旨赐婚。”   朝中的青年才俊是不少,可有才有貌又有势的却屈指可数。再者,她也不喜欢用圣旨去强迫别人娶她。两情相悦的婚姻才能幸福长久嘛。   刘悦原本是她的猎物之一,她也的确动过心思去招惹他。可这阵子以来,她心里想着念着的却只有那个人。也只有面对他时,心才会不受控制地乱动。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心里想着,玉璃的目光就忍不住朝对面最靠近御座的宰执位置投过去。   云墨卿站在那里同几位朝臣闲聊着。虽是在同他人聊天,可他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朝玉璃这边投过来。因此,方才某些人的“滑稽”模样可没逃过他的眼睛。   结束言谈的云墨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眸光一转朝玉璃这边看了一眼。玉璃被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心下一慌,脸颊竟微微泛起了红晕。她朝他笑笑,吐了吐舌头,以期转移尴尬。   云墨卿突感喉间一阵燥热,俊眸闪过点点异彩。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日在枯井中亲密接触的情景。再看她脸红吐舌的模样,竟让自己产生了吻她的冲动。饱满莹润的红唇,柔软滑腻的香舌……   天呐!他在想什么?赶紧拿起案上的杯盏,一口气将里头的茶水饮尽,这才将“可怕”的臆念从自己心中驱逐出去。不过……见鬼的,茶水太烫了。   他,是对她动了心思了。否则,方才在殿外瞥见她跌入刘悦怀中的那一幕时,心里又怎会突生不快之感?若不是对她动了心思,又岂会做出在刘悦面前故意唤她“阿璃”这种幼稚的举动?   云墨卿看玉璃的眼神没有逃过一旁刘悦的眼睛,与此同时,也落入了缓步而来的景汀兰的眼中。   景汀兰一踏入殿内,双眼便不自觉地穿过熙攘的人群,寻找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清俊身影。却不料想,眼前所见的竟是这番令人心酸的画面。   她看清了他看她时眸中流露出来的点点情愫。这种情愫是她多年的等待和期盼,却始终未曾拥有。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也就是他身边不曾有过任何女人这一事实了。她曾天真地以为,清傲如他,这世间怕是难有女子能够走进他的心里。却没料到,这个人竟会来得如此突然。   景汀兰看向玉璃,这番娇美的容颜的确令人心动。可她知道,云墨卿并非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玉璃身上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这个婉拒群芳的男子动心呢?   玉璃自然注意到了景汀兰灼人的目光,转过头来朝她笑着点头,心中再一次为她脱俗的气质所深深折服。   青色的绣襦配长裙。简单的发髻之上没有过多的饰物点缀。与周遭那群精心装扮过的千金闺秀相比,却丝毫不显亚色。实乃一位天生丽质的绝色佳人。只是,这等倾城红颜,为何某人就是没瞧上眼呢?呃……可能他的眼神不太好,需要找个大夫仔细瞧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内的人也越聚越多。原本甚是宽敞的大殿此时此刻竟显得有些拥挤了。人声、乐声、咕噜声……等等,哪来的咕噜声?呃……是玉璃的肚子在叫了。   究竟何时才能开宴啊?肚子好饿哦!为了今晚的大宴,人家可是特意在午膳之时留了些肚子呢。   玉璃目不转睛地盯着宫人刚刚端上来的糕点,艰难地将口水往肚子里咽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雄壮威严的丹陛大乐在殿内响起。原本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满殿一片鸦雀无声。   一身墨袍红裳的皇帝刘凌从殿后缓缓步出,身后跟着紫色锦袍的太子刘慑,以及凤冠霞帔的太子妃玉瑢。   刘凌走到御座前,撩袍甩袖而坐,举手投足间尽显天子威仪。太子刘慑与太子妃玉瑢同坐到他左手边的椅子上。   短暂的安静过后,众人动作齐整地呼啦啦跪了一地,声调一致地称颂着“吾皇万岁”的吉祥话语。   玉璃无奈地跟着众人下跪行礼。私底下却有一肚子的不满。舅舅摆着天子的架子半天才出来,却不知他可怜的外甥女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尚有力气给他行礼实乃万幸了。哼!她不管!一会儿开宴后她定要吃双份补回来。   原以为皇帝老子现身后就能开宴了。谁知道司礼官还准备了一长卷的称颂之词要向众人滔滔不绝。玉璃真恨不得跳起来冲到那官员跟前,将他手中的东西撕个稀巴烂。   好不容易用眼神“踹”走了司礼官,刘凌又吩咐一众宫人将小皇孙抱出来给诸位大臣和宗亲们一一“观赏”。此时的玉璃已经饿得想把襁褓中的小崽子抢过来“吃”掉了。   顶着肚子的抗议声观赏完了小崽子,玉璃心想这回总能开吃了吧?什么,还不能?让不让人活了?   接下来的这个环节是献礼。就是为皇长孙献上礼物。   因为刘凌崇尚节俭,所以文武百官不敢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送大礼上来。于是,呈上来的礼物几乎千篇一律。光是纯银打造的长命锁就有十来个,再诸如小巧的金瓜子,金花生什么的更是数不胜数。   玉璃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窃笑。金银什么的,也忒俗了。想想自己的礼物,定能博得头彩。   正欲将精心准备的礼物献上,却见宰执位上的云墨卿站起,吩咐一旁的宫人呈了礼物上去。   玉璃伸长了脖子,想要瞧瞧他送了什么。   吓!竟然是一个蛋。咳,并不是母鸡母鸭下的那种蛋。确切地说是椭圆形不倒翁状的精细瓷器。大小约摸像刚出生的婴儿那般。上半部分被打开,里头又冒出小一号的不倒翁,再里面还有。最后排开来,一共有十个大小不同的不倒翁。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因为民间本就流行这样的手工艺术品。这礼物好就好在,每个不倒翁上都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老虎的体型因不倒翁的减小而逐一递减,到了最后那只如鹌鹑蛋大小的不倒翁上,依然精细地描出了一只小老虎,这才是最让人赞叹的地方。   明眼人一瞧即知,不倒翁上的大小老虎全由云墨卿亲手所绘。送礼之人所花心思暂且不论,众人羡慕的是:某人的墨宝千金难求,即便是刘凌也不例外呢。   就在大家的羡慕吹嘘声中,玉璃郁闷了。倒不是因为云墨卿抢了本该属于她的风头,而是……他俩的礼物太过相似了。   当玉璃把自己的礼物呈上后,众人随之发出惊叹。瞧,果然“撞礼物”了吧!   玉璃送的礼物是十个大小逐一递减的布老虎。老虎的外形是请外头的师傅做的,而其上的刺绣全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勾勒而成。精湛的女工技艺让在座的众人叹为观止,一一传看了良久。   最后,御座上的刘凌笑着总结一句:云卿家同阿璃的贺礼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在座之人皆同左右小声议论起了八卦,个个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于是,当事人一一玉璃和云墨卿,不由自主地双双脸红。   什么,你问两个人为什么都选择老虎这一形象?因为皇长孙属虎呗!    ☆、百日庆典(三)   送礼环节结束后,内侍的高声唱和“开宴”如天籁般传入玉璃的耳朵。与此同时,某人已经手脚并用地开始大块朵颐了。呃……脚也用得上?   对面的云墨卿和刘悦看到玉璃饿狼吞羊的模样,皆险些将自己口中的茶酒喷洒出来。   高位上的刘凌也看到了玉璃的这副模样,凤眸中有惊讶,有宠溺,也有欣慰。口中的佳酿似乎也变得愈加香醇了。   腿上忽然一痛,玉璃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泪眼汪汪”地又一次转头看向刘净。   娘啊!您实话告诉我,其实我是您从乞丐堆里捡来的吧?否则,您又怎能忍心一次又一次地对我下这种“毒手”?   刘净就这样脸色不善地看着玉璃,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玉璃默默地“流下”两行辛酸泪,随即放缓手上脚上嘴上的动作,开始细嚼慢咽。眼睛时不时做贼似地瞥向身边的“恶母”,以防她老人家心里不爽又来“虐待”她。   对面的刘悦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用手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以期不让自己喷笑出来坏了王爷形象。   云墨卿看起来神情自若,可从那紧握杯沿的手上却能瞧出,他也在憋笑。   玉璃对周遭异样的目光不曾察觉丝毫,只顾享受自己的美食以及防范某些“恶母”的“毒爪”。桌案上的菜肴不一会儿便被她扫去了一半。原本想痛快地打个饱嗝来着,突然想起身边有“恶母”监视,赶紧捂嘴收敛地打了一下。   结束“一轮”美食扫荡的玉璃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拿起宫人早已倒好的美酒乐滋滋地品尝起来。   殿内丝竹声声、轻歌曼舞;群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确是一番盛世王朝的繁荣之景。   三杯两盏下肚,心下直呼过瘾。玉璃正待开始“第二轮”的美食扫荡,只见一名小内侍笑盈盈地走到自己身边,双手端上一盘烤鸭。   “做什么?”玉璃指了指面前的烤鸭。   “燕王殿下说,娘子爱吃这烤鸭。特意省了他自己的那份拿来给娘子享用。”小内侍恭敬地回道。   玉璃抬眼看了看刘悦,复又低首瞧了瞧鸭子,心中嘀咕着:怕是有诈吧?   不过,他的这盘鸭肉确实“长”得比她刚刚吃的那盘好耶!玉璃咽了咽口水,决定来个“烤鸭肉下死,做鬼也解馋。”   刚吃了几口,就听身边的刘净道:“记住娘的话,莫同燕王走得太近。”   玉璃看了看刘净,发现她脸上的神情甚为严肃。不由的,心下有些发堵。玉璃隐隐觉着,娘亲阻止她同刘悦来往怕不仅仅是因为他风流吧?好在现下,她也未曾对他动过心。   侧目朝宰执那边的位置看过去,只见云墨卿坐在那里悠悠品茗。俊逸的侧脸,儒雅的气质……这,才是她牵挂的吧?胸口处的跳动又变得有力清晰了。   云墨卿喝完一盏,一旁的宫人及时上前为他添茶,而一旁搁着的酒壶却依旧满满的,丝毫未动。   玉璃笑着看他,心里想着:他喝醉的模样会是如何?   云墨卿似是察觉到了玉璃的目光,转头朝这边看来,却见玉璃指了指自己的酒壶,又做了个“喝”的动作,最后摊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云墨卿浅笑,嘴角弧度煞是好看。   玉璃赶紧低头吃烤鸭。以免自己再看下去,会产生“吃某人嘴巴”这种“危险”的想法。   宴至半巡,玉璃突感腹中隐隐作痛。她浑身一个机灵,几乎第一时间就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低首看看盘中早已叠成一堆的鸭骨头,再抬头望望对面刘悦露在外头的一整排洁白的牙齿。玉璃不得不在心中哀叹一声:果然如她所料也!   玉璃左右瞄了瞄,见有人时不时地从侧门出去方便解手,于是便趁着殿内载歌载舞热闹之际,对身边的刘净吱了一声,悄悄地溜走了。   玉璃溜了来,来了溜,如此反复多次,脸色已见苍白,脚下步子也变的虚浮。她不禁懊悔万分。悔不该明知有诈,仍旧不愿舍弃那盘鸭肉。也悔当初不该对刘悦下那般猛药,惹得他加倍报复回来。   第三次从茅房出来后,玉璃干脆就在门口坐下了。反正一会儿也是要进去的,省得来回折腾。   玉璃两手托腮,抬首仰望夜空。墨黑的天幕,弦月如钩、繁星点点。殿内时有欢声笑语传来,穿过重重夜色,时轻时重、时密时疏。   此时此刻的玉璃,身在茅房前,吃坏的肚子尤在咕噜咕噜地抗议,可她心里想的却偏偏还是那成桌诱人的美食。好吧!她承认,她的确是个嗜“吃”如命的小馋猫。   这样想着,玉璃决定回去再吃几口,以安慰她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   正待起身,右肩冷不防地被人轻拍了几下。玉璃吓了一跳,出声道:“谁?”与此同时,转过头去看。   “是你?”夜色昏暗,却盖不住他一身华丽的蓝。   “是我。”云墨卿低言,身子随之蹲下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却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玉璃看了他许久,满含委屈地憋出三个字:“拉肚子。”   “吃坏肚子了?”云墨卿脸上端的是疑惑不解。   不该啊?宴上的食物都是御厨一手操办的。从原料到烹饪一律经过严格筛选和督视,没理由会让人吃坏肚子啊?莫不是有些食物同玉璃的体质相抵触,才会这样?   玉璃摇了摇头,“不是吃坏的。是被下药了。”   “下药?”云墨卿的眸色倏地沉了沉。   玉璃满含怨气地同他讲述了自己如何戏弄刘悦以及之后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前因后果。末了还不忘解释,自己一开始就知道其中有诈。   云墨卿听了玉璃的叙述,心中竟对刘悦起了嫉妒之意。他甚至白痴地想象,若是那个被戏弄的人是他就好了。   白痴了一会儿,云墨卿又不解地问:“既知肉中有恙,为何还要食用?”。   玉璃又侧头盯了他良久,道:“好吃!”   云墨卿唇角上扬,自喉间发出轻轻浅浅的笑声。   “好吃!”玉璃看着他,再次“郑重”地宣布。   云墨卿笑着站起来,随手整了整衣袍,“走,我带你到医官院去瞧瞧。总这样上茅房也不是办法。”   玉璃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墨卿挑眉,“嗯?”   玉璃抬头望他,“脚麻。你拉我一下?”杏眼扑闪扑闪,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小脸上映出两道月牙般的剪影。   云墨卿迟疑了一下,随后笑着将右手伸到她的跟前。   玉璃“咯咯咯”地笑起来,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云墨卿五指微拢,轻轻一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手相触仅仅一瞬,随后便被云墨卿不着痕迹地放开了。玉璃有些小小的失望。方才那一握,虽然短暂,可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感觉。他的掌心很温暖,指节下方似乎还起着一层薄茧。想他文武双全,手上自然会起许多茧子。   玉璃默默地跟在云墨卿身侧朝翰林医官院走去。夜色浓重,没有发觉他微微握拳摩挲的右手,似在回味方才留在掌心的那丝细腻柔软。    ☆、百日庆典(四)   到了医官院前,远远地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药香自院中飘来。云墨卿皱了皱眉,仿若不大喜欢这种味道。   院中厅内略显昏默,只余一名翰林医官当值。那人伏案疾书,神情专注。听到门口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于是停笔侧目查看。云墨卿正巧带着玉璃步入门内。   医官一见来人是云墨卿,慌忙搁笔起身,三两步至前,双手作揖便要拜下。   云墨卿笑言道:“许太医无须多礼。”   许长庆仍旧依礼拜了拜,随后侧目瞧了一眼玉璃。   云墨卿对许长庆介绍道:“这是公主府的三娘子。三娘子在宴上吃坏了东西,还要劳烦许太医替她瞧瞧。”   “相爷客气,这是下官的分内之职。”许长庆笑着道,随后朝玉璃做了个“请”的动作,“三娘   子请随我来。”   玉璃在桌前坐下,伸出右手搁在诊脉用的小棉枕上。许长庆从旁拿了条帕子盖在玉璃的手腕上,随后搭脉细诊。   桌案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医书。玉璃随意的目光落到医书上的插图时微微顿了顿,随后离开。之后又被一旁成叠的药方吸引了过去。直至看到“美人香草”三个字,方才停住。   “许太医可曾去过北方边境?”玉璃随口问着。   “许某祖籍就在北方。年轻时曾在边境一带行医。那时战乱频繁,军中医官紧缺,我时常过去帮衬。之后为军中大将举荐,破格免试进了翰林医官院。至今已有十年矣。”许长庆说着示意玉璃换一只手。   “哦!”玉璃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方子,问:“许太医这么晚了还在研究药方?”   许长庆点点头,“那是良娣的药方。明日要入东宫替良娣诊脉,正巧今晚当值,闲来无事便将之前的方子拿出来瞧瞧。”   玉璃微微讶异了一番,随后问道:“良娣身子有恙?”   “哦,不是。只是一些调理滋补的药方而已。”   “原来是调理滋补。”玉璃口中附和着,眸中却掠过一丝疑惑和不解。   “三娘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我给您开个方子,吃两剂药便可痊愈。”许长庆说着朝搁药的架子走去,从一格抽屉内翻了两包东西出来。   “这是止泻收敛的药粉。服用方便,见效也快。三娘子兑水服下即可。”许长庆将药粉递给玉璃。   玉璃接过药粉,道了声“谢谢”。   桌上正巧有现成的茶水,玉璃便趁时将药粉服下了。   服完药的玉璃才发现,云墨卿不知何时已不在院内。玉璃走到门外,看见云墨卿负手站在一株梅树下。   “在想什么呢?”玉璃从后拍了拍他的背。   云墨卿转过身来问:“好了?”   “嗯!”玉璃举起手中的药包,“方才已用过一包了。”   “那就好。”云墨卿点点头。   “你跑到外头来做甚?乘凉?”玉璃笑着问。   云墨卿抿了抿唇,“闻不惯药味。”   “闻不惯药味?”玉璃重复了一句,“那你生病之时又当如何?直接剖开肚子将药倒进去?”   云墨卿咳了一声,决意忽略某人的“奇思妙想”。   玉璃见他半天不答,心里有数了。连连点头笑着道:“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云墨卿问。   玉璃笑得开心,“明白了我们的丞相大人不但不会饮酒,而且还……怕、吃、药。”玉璃说完,两手交叉负在背后,潇洒地走了。徒留被戳中要害的某人在原地成了石像。   夜凉如水,霜色满阶。曲径两旁草木丛生、虬影弄舞。零落的宫灯在风中摇曳着微弱的烛火,衬得脚下青砖越发清冷。   “前方拐角处有四级台阶,走的时候仔细些。”云墨卿的声音在凉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你对宫内的坏境挺熟悉的嘛!”玉璃说着很自然地挽住他的一只胳膊。   云墨卿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垂眸看了看搭在他胳膊上的那只小手。   “太暗,看不清路。我得拉着你才不会摔个狗吃屎。”玉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话间,小手   挽得更紧了。   “狗吃屎” 三个字被云墨卿自动忽略。略显僵硬的胳膊随后便慢慢松了下来,十分“听话”地让玉璃挽着。忽然想起月圆日,玉璃临上船前故意失足的那一幕。云墨卿忍不住低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玉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呃……没什么。”   玉璃撇撇嘴,行至拐角处之时十分注意脚下的步子。她特意数了数,果然正好四级台阶。   玉璃笑了笑,问身旁的云墨卿:“除了朝政公务外,你也常因私事进宫吗?”   云墨卿目光深沉,似在回忆往事,“自我五岁起,便入东宫给太子殿下伴读。学习之余,常在这附近戏耍。因此对这一带的环境较为熟悉。”   “原来你同太子表哥一起读书长大的呀?难怪感情这么好。”玉璃了然地点点头。   云墨卿的眸色暗了暗,不置可否。   玉璃想到了什么,小心地开口道:“那……你妹妹呢?她同太子表哥的感情可好?”   云墨卿有些意外,不知玉璃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我说不上来。”   “太子表哥同你妹妹应该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我瞧着太子表哥挺喜欢你妹妹的。就是不知你妹妹对太子表哥的情意如何了。”玉璃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怎的想起关心这些事了?”云墨卿笑着看她。   “好玩呀!”玉璃伸脚踢飞了地上的一颗石子,顺带踢走了心中的疑云。   玉璃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又抛出一个天大的问题,“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同太子表哥相比,哪个课业更好些?”   果然,她看到云墨卿挑了挑眉。   “太子身为东宫储君,肩负重担,帝王之道是为首要学问。至于我嘛……了无牵挂,写诗作词虚度光阴罢了。”   呃……他这光阴“虚度”得好啊!度着度着就度出了一个“三元及第”,度着度着就度上了丞相的宝座。   两人闲谈间出了殿中省、六尚局这一带。往前穿过数道宫门,又行了一会儿,玉璃忽然止步不前   ,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怎么了?”云墨卿疑惑。   玉璃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指着前方天音楼石阶下那抹高大的身影道:“你瞧,那里好像有个人。”   云墨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阶下站着一人。   “是元决兄。”云墨卿认出了那人。   “棺材脸?”玉璃惊讶地反问。   两人鬼鬼祟祟地朝前走了几步,趴在石栏边上窥视。呃……鬼祟的只有玉璃一人,云墨卿该怎样走路还是怎样走。当然想偷窥的也只玉璃一人。云墨卿几次三番想上前打招呼,都被玉璃强行拽住。   “你说,他站在那里干嘛?也是出来乘凉的吗?”玉璃声如蚊蚋地道。两只手牢牢地抱着云墨卿的胳膊,以防他前去“投敌”。   乘凉?云墨卿莞尔一笑。这丫头,指桑骂槐的功夫了得啊!   “你看他手里拿着什么?”玉璃身子稍稍朝前,伸出好奇的小脑袋,想要看清景策手中的东西。   云墨卿细看良久,低低一叹道:“是桃木梳。”   “他拿梳子做什么?顺毛?”玉璃好奇地问。   云墨卿别过眼,努力把“顺毛”两字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过是在睹物思人罢了。”云墨卿顺完毛……呃,是赶走了“顺毛”一词之后,说了一句。   “睹物思人?”玉璃差点惊叫起来,杏眼睁得老大,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云墨卿口中所说的这个成语可以用在某张棺材脸上。   “棺材脸……也会有感情吗?”玉璃将信将疑地问。   云墨卿低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元决兄并非冷漠寡情之人。只是常年领兵作战,少了些情趣罢了。”   “这样啊!”玉璃附和着,眼睛依旧盯着前方,“那他所思何人?是女子吗?”玉璃的语调显得异常兴奋。   “是女子。”   玉璃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就像见到了诱人的美食,“是谁?”   云墨卿望着景策的背影良久,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二姐。”   轰!青天霹雳、五雷炸顶。   玉璃想起了方才进宫时她在马车里对娘亲说过的话。她信誓旦旦地说:二姐一定会幸福的。   “我二姐……也喜欢他吗?”玉璃艰难地开口。   “那把桃木梳是你二姐送给元决兄的。京中有个习俗:桃木定情。”   云墨卿的声音淡淡的,听在玉璃耳中却激起了层层波澜。玉璃的眼睛变的酸酸的。没有风也没有沙,为何突然会想哭呢?话说她不是那种“见月生情,见花落泪”的性情中人啊?   透过景策落寞的背影,玉璃仿佛听到大殿之上,克兰王爷殷殷求亲的急切之语;又仿佛看到十六岁的玉瑾垂泪出塞的孱弱身影;又仿佛……该死的采薇,消息又不灵通了。什么“喜欢男人”?连自家主人同那棺材脸“有一腿”都不知晓。   “你们两个打算在这里趴多久?”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微带沙哑。   玉璃抬头,景策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跟前。高大的身影遮去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   “呵呵……”玉璃放开云墨卿,笑着站起来,“景大将军你好啊!出来赏月啊?”   景策只瞧了她一眼,便把目光别过去。他双手交叉环抱在胸,看着刚刚起身的云墨卿,脸上难得露出好奇的表情。   云墨卿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笑着道:“元决兄好兴致。”   景策目光向下,瞥了一眼云墨卿的蓝袍下摆,鹰眸勾出一抹玩味,“你这袍子沾了泥,趁早回去洗个三五遍再穿。”   云墨卿低头瞧了瞧,眉头微微皱起,俊眸中掠过一丝厌恶。这泥怕是方才在六尚局那一带沾上的。   玉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后来又想到云墨卿“吐血”那回,心中似乎有些了然了。   “什么时候回营?”云墨卿暂不理会袍子,关心起景策的行程来。   “明日就走。”景策说得毫无留恋。   “这么急?”云墨卿略略皱眉,又问,“年关可回来?”   “不知道。”景策无所谓地道。   这时,沉沉的钟声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又急又重。听那方向,是在合欢殿。   “出事了!”景策蓦地沉了脸,话音未落,早已疾步离去。   “快走!”云墨卿的脸色也十分凝重,拉着一脸茫然的玉璃快步而去。    ☆、惊魂突变   三人赶到合欢殿的时候,搁在眼前的是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骇人之景。   文武百官诚惶诚恐地分列大殿两侧,惴惴难安。殿前丹陛下跪着一排宫人,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御座上的刘凌面容阴沉,手上青筋突起,谁都猜不到他隐忍的怒意究竟何时会爆发。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骇人的当属御座下瘫坐在地的太子妃玉瑢。确切地说是她怀中抱的那个孩子。扭曲的五官和紧握成拳的小手显示那个孩子临走前是多么的痛苦。   那一瞬,玉璃只觉呼吸困难。甚至连惊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死了!那个孩子死了!那个出生刚满百日,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小皇孙死了!她就出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死寂,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朕再问你们一遍,小皇孙是如何中的毒?”冷硬如冰的声音从御座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御座下的宫人抖着嗓子念着,浑身都在轻颤。   刘凌缓缓地从御座上起身,又慢慢地踱步下来。赤红的衣袍下摆擦过赤红的丹陛,艳得令人眩目。   底下众人无不屏息凝视,暗暗猜测皇帝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一声龙吟骤然腾起,余音未消,便有一名宫人倾身倒地。胸口溅出的殷红染在赤红的衣袍上,一片触目惊心。   刘凌横臂一划,利剑准确无误地插入一名殿前司禁军侍卫腰间的剑鞘之内。一出一入,快得让人甚至来不及看清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死寂,一片沉沉的死寂。底下众人甚至连气都不敢正常地喘上一口。   玉璃紧咬着下唇,两只手死死地揪着身旁云墨卿的衣袖。骇人!着实骇人!   刘凌回到御座上重新坐下,十指交叉搁在膝头。狭长的凤眸冷冷地扫了一眼余下的数名宫人,淡淡地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   底下的宫人除了那名被作牺牲品的惨死在殿上外,尚有两名年纪较小的因方才的那一幕被吓晕了过去。眼下只留一名乳娘和两个年岁稍长的宫女依旧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怎么?还不想说?”刘凌的声音再次传来,淡得让人心惊胆颤。   这时,跪在中间的那名乳娘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膝盖着地朝前小爬了几步,颤颤地道:   “回……回陛下,小……小皇孙除了奴婢的乳汁外,未……未曾食用其他东西。要说有……有……”   “说下去!”刘凌的声音骤然转沉。   乳娘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又连着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接着道:“这两日,小皇孙奶水吸得少。良娣……良娣就送了些自调的果水来……”   话音未落,只见御座旁的刘慑腾地站了起来,怒意横生地吼道:“大胆刁奴,满嘴胡言!良娣每回送果水时,我都在场。她还不至于愚蠢到当着我的面下毒害皇孙!”   乳娘赶紧噤声,拼命磕着头,口中连连喊着:“奴婢不知,奴婢冤枉。”   底下众人早已一片哗然。这个指正太过意外,却也太过……合情合理。   玉璃皱了皱眉,侧目看了看云墨卿,只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方才乳娘说出“良娣”二字时,玉璃却感觉到被她拽在手中的那只胳膊明显僵了僵。   “云氏!”刘凌沉沉地唤了一声,面上却无过多的表情。   贵妇千金那群人中迅速散开一条道儿。一身华服的云毓华从容地走到丹陛前跪下,声调平稳地道:“回陛下,妾不曾下毒。”   简短的几个字,铿锵有力、淡定从容。没有虚心的掩饰,也没有急切的辩解。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件实事。   玉璃不得不感叹,好一个荣辱不惊的奇女子。   太子妃玉瑢,早在听到“良娣”二字时便已失了控制。之后见刘慑有意维护,更失了分寸,在这大殿之上大哭大闹起来。若不是一旁的刘净强行按着她,说不定此时她早已冲下来对着云毓华撕打抓咬了。   相较于玉瑢,刘净的态度明显要沉稳许多。毕竟是历经过改朝换代、风云变幻的皇长公主,遇事要冷静许多。不过冷静不代表她不恨,也不代表她甘愿任人欺辱。她只是坚信:高位上的那人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她相信:他绝不会放任他人肆意残害自己的亲人。更何况,那还是他嫡亲的长孙。   “你指控良娣,可有其他证据?”刘凌的怒意已渐渐平息。眼下最要紧的是对案情抽丝剥茧。发怒往往会令人浑了心智,乱了思绪。   乳娘摇摇头,“没有。奴婢只知道,除了奴婢的乳汁和良娣的果水外,小皇孙确实没再进过其他的食物。”   玉璃反复咀嚼着乳娘的话,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一下子又想不出来。   乳娘颤颤地瞧了一眼御座上的君王,低头声如蚊蚋地念了句:“说不定……说不定寝宫会有什么其他证据……”   太子刘慑再次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吼了句:“放肆!”   刘凌侧目看他,眸中微含怒色。   刘慑怔了怔,只得默默坐下,不再多言。   刘凌静默片刻,沉声吩咐道:“来人!搜东宫!”   人群中有细微的议论声响起。跪在地上的云毓华也因刚刚的旨意微微握了握拳。她的这个动作没有逃过高位上刘凌的眼睛,也被细心的玉璃瞧见了。   大殿内又恢复了死寂,只余玉瑢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众人都在静静地等待搜查的结果。   半晌,奉命搜查的殿前司禁军侍卫前来复职。为首一人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个锦盒,一个布做的娃娃。   锦盒里装的是什么,暂且无人得知。可那布娃娃,稍凡有些心思之人不用细看也明白那个代表什么。   玉璃轻叹一声。她也知道那布娃娃定是巫蛊用的道具。这种伎俩常听说书人提起。从古至今,不论在民间还是天家,巫蛊之术总是屡试不爽、屡禁不止。至今也无人说得清,这种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刘凌接过东西,只瞧了那布娃娃一眼便将它扔到地上,随后打开锦盒。   锦盒内装着几包粉末状的东西,全用纸张包得齐齐整整。   “云氏,这东西可是你的?”刘凌看着云毓华问。   云毓华直直地道:“是妾的。”   “这是何物?”刘凌追问。   “是妾平日服用之药。”   “药?”刘凌挑眉,“什么药?何处得来的?”   “是妾托人从宫外带来的。有通经活络之功效。”   “通经活络?”刘凌的唇边漾开一丝笑意,却冷冷的不见丝毫温度,“良娣芳华之年,何须服用这种药?”   这个说辞着实可笑也着实令人难以信服。   “众太医,你们拿去瞧瞧这是何物。”刘凌将粉包递给身边的内侍。内侍又将东西递给底下的一干翰林医官细瞧。医官们相互递着瞧了一阵,末了俱是一阵摇头。只有一人在接到粉包时愣愣地出了神。此人便是翰林医官副使许长庆。   许长庆几乎在见到刘凌打开锦盒拿出粉包的一刹那,便确定了该物为何。惊骇之余便开始犯难,一会儿究竟该如何向陛下回禀才好呢?   “许卿,你可认得纸中之物?”威严的帝王之音从御座之上传来,打断了许长庆尤在纠结的思绪。   许长庆定了定心神,上前两步俯身拱手道:“回陛下,此物名唤‘美人香草’,是北域特产的一种草药。”   殿内有轻微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众人交头接耳,相互讨论着。   “此草药性如何?有何功效?”刘凌追问。   “这……”许长庆稍稍犹豫了一番,随后朗声道:“回陛下,此草性寒,气香,有舒经活血之功效。”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刘凌也是微微一震,“你的说法倒是同良娣的相一致。”   这时,朝臣中有粗大的嗓门吼了起来:“陛下,单凭云良娣和许太医二人的说辞着实难以令人信服。谁不知道他许长庆是魏国公举……”   “荐”字还未出口,就被身旁的同僚狠踩了一脚。那人当即噤声。   殿内的议论之声见长,如蔓草般铺延开去。   玉璃发现,周围有许多人悄悄地将目光朝云墨卿身上投来。而后者,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然模样。   “陛下,王大人所言在理。此案蹊跷,还需细细考证。”出声之人是御史中丞廖碧。此人刚正不阿、敢于直谏,时常惹得刘凌勃然大怒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加官进爵。   “廖卿说说,现下该当如何?”   廖碧略略思索,道:“依臣之见,眼下最关键的是……验一验美人香草是否有毒。”   此言一出,底下立即有诸多朝臣附议。尤以方才那位大嗓门的签书枢密院事王阔嚷得最欢。   玉璃心下暗叫不好。许长庆也是不安地捏紧了拳头。至于云毓华,面色已见苍白。   刘凌对着身旁的心腹内侍黄敬吩咐了一句。黄敬当即领命下去了,不久便带了一只野猫回来。   玉璃已经无暇同情那只即将被当做牺牲品的小猫的命运了。因为眼下怕是要起一场大的风波。她不自觉地捏紧了云墨卿的胳膊。云墨卿以为她又害怕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心。   玉璃有些佩服他。眼下这个案子不仅仅关乎云毓华一人的性命安危,更牵扯着他们云氏一族的兴衰荣辱。他眼下这副淡定的模样究竟是有化险为夷的信心还是荣辱不惊的气节?   殿内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黄敬将其中的两包药粉悉数倒入猫儿的口中。   猫儿似乎还挺喜欢这种香香的“食物”,吃完了竟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随后才从黄敬的怀中蹿下来,蹭着丹陛上绒绒的地毯。   过了不久,那只野猫开始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随后在众人低低的抽气声中,吐了几口白沫便四脚朝天了。   死寂!又是一片死寂!   这回,玉璃看到云墨卿半掩在袖中的两只手紧握成了拳头。   “哐当!”御案上的那只精致银壶被刘凌拂袖扫落至地。壶内玉露倾流,浸染了一片木红绒毯。   “云氏,你还有何话可说?”刘凌的声音沉僵到极致。   云毓华额头触地拜了拜,依旧不改初衷地道:“回陛下,妾没有!”眼圈微红,却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那头的刘慑早已心痛不已,搁在座椅两侧的手背上清晰可见一根根突起的青筋。他拼命告诫自己:要忍!要忍!这个时候求情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来人!将云氏收押至零落宫候审。”   零落宫是皇宫内的冷宫。皇帝没有直接令云毓华入狱,不仅仅是因为目前所现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小皇孙的毒是云毓华下的。更重要的是,一旦下了狱,许多事情都将不可挽回。毕竟这云毓华不仅仅是太子良娣,她的身后还牵系着一个举足轻重的家族。   殿前侍卫领命就要执行任务,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等一下!”   众人纷纷侧目,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娇小的玉璃拨开人群,直直地走到殿前。   “阿璃?”刘凌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玉璃蹲下身子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死去的猫儿,之后又“噌噌蹭”地跑到御座下去看逝去的皇孙。虽说不忍,但她还是仔细瞧了一阵。   底下众人皆是一副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究竟意欲何为。   半晌,玉璃步下丹陛,站在殿前中央的位置朗声道:“皇帝舅舅,据我观察,小皇孙所中的毒与那猫儿的并非同一种。”   此言一出,底下又有络绎不绝的议论声响起。   “阿璃,接着说。”刘凌一开口,底下顿时一片鸦寂。   玉璃指着地上的猫儿道:“这只猫的死状是口吐白沫,唇色发黑。临死前没有过多的挣扎。”   一旁的官员前来围观,赞同地点点头。   玉璃又指着小皇孙道:“小皇孙的模样就比较特别了。他的脸色白得胜雪,唇色红得发艳。还有,他的五官扭曲。想来临……呃,有过痛苦的挣扎。”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玉璃等人来得晚,没有瞧见撕心裂肺的那一幕。可其他人方才却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小皇孙刚被抱出来之时仅仅是哭闹不止,之后就开始痛苦地挣扎了。   御座上的刘凌点头,“阿璃所言在理。”   玉璃回过头来,面朝众人道:“诸位都听过‘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其实这世上有许多药,即可救人,也可害人。就如我们熟悉的‘□□’。吃多了会致命,可吃少了却能治病。”   “这娃娃说的是个理儿!”王阔大嗓门地吼了一句。   “良娣将此药分成了若干小包,可见她平日都是以一包的剂量为准来服用的。可方才那位公公却一下子倒了两包到猫儿嘴里。如此,药性会不会有所改变,玉璃就不敢妄加议论了。”   这时,许长庆出列道:“陛下,美人香草的一次服用剂量的确只限那一小包。若是过量,轻则气虚昏迷,重则……”   他的话未完,便被刘凌打断,“方才黄敬灌药时,可没见你出来解释。”   黄敬一听,心头“咯噔”一下,赶紧跪下:“陛下,奴婢有罪!”他原本只想着多喂一些,若是有毒,可立即见效,不必费时久等;若是无毒,自然也不会有事。谁曾料想,因他一时的大意,竟然险些酿成大祸。   许长庆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没弄清楚美人香草的限制剂量究竟是多少。他只清楚,剂量控制在一包以内不成问题。   刘凌对跪在地上的黄敬和许长庆不予理会,只将目光放在玉璃身上。而玉璃此时却盯上了那个乳娘。   乳娘跪在那里,头埋得低低的。玉璃看不清她的脸,干脆蹲下来仔细打量。众人都不明白这小丫头眼下演的又是哪一出。   “乳娘,你方才说除了你的乳汁外,小皇孙没有服用过其他食物对不对?”   “是……”乳娘颤颤巍巍地应了声。   玉璃点点头,接着道:“我大金女子素来以淡妆为美。不论宫内的妃嫔还是朝臣的家眷,皆只略施薄粉。乳娘缘何浓妆艳抹,将自个儿的脸涂得那般白,唇抹得那般艳?”   殿内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玉璃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个问题是何意。可御座之上的刘凌是何等机智敏锐之人,立即听出了玉璃的弦外之音。当即吩咐黄敬道:“打水!”   众人看着黄敬一遍又一遍地给乳娘洗脸,连着洗了三遍,可她脸上的妆容依旧未淡。哦,确切地说:那惨白的肤色和红得发艳的唇色根本就是她的原来面目,如何洗得去?   “许长庆,给她诊脉!”刘凌沉沉地说了一句。   许长庆尚未近前,就见那乳娘突然仰头朗声大笑,放纵的姿态哪里还有半点畏缩害怕的样子?   “不错!是我给小皇孙喂的毒。”大笑过后,乳娘认了帐。   这个时候,底下众人大多已知其中蹊跷。只有那位大老粗王阔,犹自抓着头皮理不清思绪。   “说!何人派你来的?目的何在?”刘凌冷着脸问。他可不认为这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会有能耐只手掀起这场风浪。   乳娘冷目直视座上君王,却是闭口不言。良久,她突然仰天大笑一声,口中高喊道:“大夏国千秋万代,江山永固!”之后,便见她如小皇孙临走前那般挣扎了一番,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大殿之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谁都未曾料想,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竟会是那些在民间高举复国旗帜却被屡屡镇压的前朝欲孽。而这戒备森严的大内宫廷,竟然就这样让敌人无声无息地混进来了。   之前万清寺一案,虽无确凿证据证明幕后主使者系前朝余孽。可刘凌心中明白,肯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谁知一案未结,一案又起。这帮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众人不敢直视御座之上的那个人。因为他们知道,此时此刻的那张龙颜定然阴沉到了极点。   “拖下去!”刘凌冷冷地下着命令。   殿前司侍卫领命,托着死去的乳娘朝殿外而去。   乳娘的手被两名侍卫拽住拖着往殿外而去。松垮的袖口半落,滑至关节处,正巧让玉璃看见了她手腕上的那处黑印。   “等一等!”玉璃小跑几步追上那两名侍卫。侍卫停下步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玉璃蹲下身来,拿起乳娘的手臂细看一眼,眉头蓦地挑了挑,眸中划过一丝惊诧。   “阿璃,有何异样?”刘凌坐在御座上朗声问道。   玉璃放下乳娘的手臂,上前几步正色道:“皇帝舅舅,乳娘的手臂上有个鹰状刺青。玉璃在想,这会不会是前朝欲孽特有的组织标帜?”玉璃说完,目光朝云墨卿那边投过去。   云墨卿闻言,心头震了震。他猜测过无数可能,就是没猜到前朝余孽头上。因为他想不出那些人暗杀他的理由。若说暗杀太子刘慑还合理些。   刘慑在听到“鹰状刺青”时,心中也是大吃一惊。月圆那日,他是刺客谋害的主角。当时尾随而来的黑衣人一共有六名,个个武艺高强。若非有一直潜伏左右的云府侍卫以及之后赶来的宋晓相助,单凭他自个儿带出来的那两人,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   那六名死士服毒自尽后,他同样在他们身上发现了鹰状刺青。对于那幕后主使者,他第一个怀疑到了刘悦头上。毕竟夺嫡一事是历朝历代的皇子们不可避免的。可现在想来,前朝欲孽的可能性的确更大些。他虽猜忌刘悦有夺嫡之心,可到底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潜入燕王府的细作也从未提过刘悦有不轨之举。难道……是他多心了?那个抚琴弄萧的弟弟真如表面那般无心龙椅,独爱美人?   高位上的刘凌听闻刺青一事后,声色一凛唤了秦烈出列。   别怀疑,秦烈还没被炒鱿鱼回家吃自己,只因大内的安全需要有人负责。临时换人,刘凌也不放心。   “着你领殿前诸班值封锁大内,彻查余党。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都不得放过。”刘凌下了命令。   秦烈高喊“得令!”,心想这回一定要戴罪立功,否则一家老小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待禁军领命下去执行任务后,刘凌这才缓和了脸色,语带温柔地朝玉璃招手道:“阿璃,过来朕身边坐。”   群臣错愕,玉璃自个儿也深感吃惊。不过她只愣了一会儿便从容不迫地朝御座走去。   走近御座时,玉璃不小心踢到了椅子底下的那个布娃娃,心下沉了沉。毒害小皇孙的元凶已经现形,云毓华洗脱了下毒一事的罪名。可这布娃娃又将作何解释?巫蛊一事历来是错杀一千,不放一人的。   虽说傻子都知道这铁定也是乳娘的阴谋之一,可坏就坏在她尚未承担所有罪名便呜呼哀哉了。公堂之上,没有确凿证据不能随意将人定罪。当然了,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可随意释放嫌犯。很显然的,云毓华眼下仍是嫌犯。   刘凌自然注意到了玉璃扫向娃娃的目光,随即命一旁的黄敬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刘凌细细翻看了一番,随后递给身边的玉璃,语带期许地问:“阿璃,你瞧瞧这娃娃有何异样?”   玉璃在心中嘀咕:这皇帝舅舅还真把她当提刑官了?只因那美人香草恰巧生于定州,她见过也略知一二,这才有机会在殿上“一展风采”。否则,她早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能如此淡定从容地抽丝剥茧?   玉璃拿着娃娃仔细瞧了一阵,就快在娃娃身上瞧出一个洞来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她悻悻然地将娃娃递还给刘凌。   刘凌接过娃娃递给一旁的黄敬,随后高声道:“严承靖,你拿去瞧瞧这娃娃有何不妥。”   被点名的枢密使严承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把这天大的难题丢给他一个掌管军务的官员作甚?殿上多得是心思玲珑的高手啊!   想归想,严承靖还是接过黄敬递过来的东西细看起来。没瞧两眼,他便明白陛下缘何将这玩意儿丢给他了。只见他出列高声禀道:“回陛下,臣方才看了看,发现这娃娃上的生辰八字是用左手写的。”   严承靖是朝中出了名的左撇子,因此才能一眼辨认字迹。很显然,刘凌也看出了字的端倪,这才拿给严承靖看的。   一旁的王阔听到这个说法,立即凑过头来看,顺带心无城府地道:“我说严大人,这字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胡说!”严承靖差点没被他气得一口气岔过去。这个没脑子的二愣子,方才就该用力些,将他   的脚踩成肉饼子才好。   严承靖朝御座望去,只见刘凌的脸色不甚清朗。他心下一阵莫名慌乱,赶紧辩解道:“陛下,臣与良娣无冤无仇,作何拿这污秽之物害她?”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又是一片细微的嘀咕声。   无冤无仇吗?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自三年前那桩“奇耻大辱”事件后,严家与云家便结下了梁子。这桩事成了朝臣们茶余饭后的乐谈,只有太子刘慑犯了难:一边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姨父一家,一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朋友同爱人一家,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玉璃十分敏感地注意到,下面那群人又将目光朝云墨卿身上投过去了。这一回,竟还带了一丝玩味。   什么情况?玉璃有些莫名其妙。她刚回来不久,自是没听过那件事的。   “朕又没说是你写的。”刘凌不满地瞥了瞥他原配妻子的妹夫。   严承靖一阵哑然,默默地退至一边。他瞪了瞪身边的王阔。都怪这个家伙,平白惹他心慌,害他挨骂。   黄敬将那娃娃拿回来递给刘凌。刘凌又瞧了瞧上头的字,道:“虽是刻意模仿笔迹,可这翰墨功底到底差了一大截,一眼就能辨其真伪。”刘凌说着将东西递给一旁的刘慑。   刘慑接过来一看,上头所写的这几个字的笔迹虽与云毓华的有□□分相似,可只要是熟识之人一看便知,这显然是有人刻意模仿而为之。刘慑在心底冷笑,他枕边的这个女子才华横溢,诗词书画甚至可与其兄长媲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乳娘,敢拿她的笔迹来模仿,真是愚蠢至极。   “那乳娘平日里可是习惯于用左手写字?”刘凌垂眸,望着丹陛下跪着的两名宫人道。   那两名宫人此时已稍稍缓和了情绪,赶紧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奴婢未曾见过乳娘写字。只瞧见她平日里习惯于用左手端茶倒水。”一名宫人道。   待她说完,另一名宫人接着补充,“奴婢见过乳娘用左手做针线活儿。”   刘凌点点头。她们两人的说辞已经足以证明那乳娘是个左撇子。随后,他又指派御史中丞廖碧及刑部尚书赵青二人前去查看乳娘的双手。两人去了又还,道那死者的左手中指一侧有薄薄的茧子。而右手的中指则无异样。   事情到此为止,算是水落石出了。众人吐了吐浊气,可心中的重石却只放下一半。想来这朝野上下会有一阵子的不太平了。   刘凌侧目瞧了瞧依旧跪在地上的云毓华,略带凛意地道:“良娣云氏,藐视宫规,私用禁药。即日起降为良媛,罚俸一年,于佛堂禁足思过。未得朕允,不得擅自离开。”   许长庆心中一动,正想说那美人香草是自己从北域带回来的,却见云毓华叩首至地,高声谢恩领旨。他张了张唇,终是将欲出之言吞了回去。   刘凌望了一眼众人,有些疲惫地挥挥手,语带暗哑地道:“都散了吧!”   众人松气,总算可以回去了。   刘凌命太子刘慑携长公主刘净及太子妃玉瑢回东宫休憩,这才起身退了殿。   玉璃逮住了欲往殿外而去的许长庆,靠近他小声说了句:“许太医回去后,赶紧将那药方和医书处理了。”   许长庆愣了愣,随后朝玉璃微微作揖,“多谢三娘子。”    ☆、秀外慧中(一)   一场举国欢庆的百日盛礼竟以皇孙的夭亡而告终。而策划这场惊天阴谋的始作俑者竟是前朝欲孽。一时间,皇城内外、朝野上下莫不人心浮乱、寂寂寡言。   搜查乱党的行动似乎也进行得不甚顺利。各宫各院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着实找不出相关可疑之人。总不能将大内所有的宫人都撵出去,再换一批新的进来。更何况,这新进来的也未必安全。   于是,皇帝决定停止搜查一事,着令殿前司诸班值加强巡逻和防守。   自出事那晚起,长公主刘净便被皇帝留住宫中,以便安抚太子妃玉瑢的情绪。在这节骨眼上,也只有自己的母亲才能相慰作伴了。   玉璃也被留在了宫中,就住在长公主出嫁前曾经居住过的寝宫。为了方便起见,刘凌还特意将杨佩云宣进宫内照顾玉璃起居。由此,玉璃越发肯定杨佩云是刘凌身边之人一事。   除了生活诸事外,刘凌对玉璃的饮食尤其关心。每日都让御厨给她开小灶,还指派心腹内侍黄敬亲自送来。弄得玉璃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适逢皇孙丧期,她怎好没心没肺地在这宫内行特殊?   “黄公公,我不是说了嘛,就按御厨平日做的膳食分我一份即可,不用另行烹制了。我不挑食,都爱吃的。”玉璃话虽这么说,可见到食盒里色香俱全的菜肴时却忍不住两眼放光。   “奴婢可不敢擅自做主,一切但凭陛下旨意。陛下怜惜娘子病愈未久,身子孱弱,想给娘子另备膳食也在情理之中。娘子又何苦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玉璃笑着点头,不作他言。随后一边举筷用膳,一边向黄敬打听朝堂之事。   朝堂上的政事可不是随便打听得的。因此,玉璃第一回相问时,黄敬只管三缄其口,言其不知。事实上,他又哪里真的弄得清其中的腻腻歪歪了?只不过日日紧跟君王身侧,耳濡目染知道个大概罢了。   之后玉璃再三相问,并言明她只是“想听故事”,黄敬便渐渐松了口,将每日早朝时所听到的一些“故事”讲给玉璃听。不过谨慎如他,自然懂得拿捏分寸。   其实玉璃又哪里想知道朝堂上那些繁复之事了?只是闲来无事可做,打发时间罢了。她倒对后宫之事感兴趣来着,可眼下宫中就那么几个女人,既无风可起,也无浪可掀,安分守己地有些让人牙痒痒呢。呃……当然了,东宫那头还是稍有波澜的。   黄敬朝周围瞄了瞄,见四下无人,便凑近玉璃小声道:“今日早朝时,几位大臣在殿上吵得不可开交。陛下的脸到现在还沉着呢。若是可以,奴婢真想在娘子这多呆一阵再回去。”   玉璃笑出声来,顿时起了兴致,两眼弯弯道:“为了何事而吵?”   “还不是为了皇孙殡丧一事。”黄敬顿了顿道,“陛下想为皇孙办一场风光的丧礼。云相却以两湖诸州疫情严重及皇孙岁幼而夭为由,奏请陛下从简操办。随后枢府的严大人反对说:皇孙虽方满月,却系陛下长孙,太子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了他。之后三司使景大人附议说:两湖疫情虽重,可国库仍算充盈,给皇孙治丧一事可以隆重些。再然后翰林院的学士们纷纷表示应依云相所奏。又然后御史台……”   黄敬背书似的说了一大串,最后以一句“殿内险些炸开了锅”结束了他的“故事”。   玉璃盯着眼前的菜肴出了神,久久未曾动一下筷子。一想到那张温润俊颜,满肚子的食欲便跑了个精光。云毓华被贬一事尚在风头上,就连太子刘慑连日来也是冷漠以待。在这节骨眼上,云墨卿却逆颜进谏,这不是火上浇油,存心给自己找麻烦嘛?   玉璃一边恼他,一边又心疼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是否会在背地里搬弄是非。而平日里与他立场相左的臣工们又是否会借机弹劾打压。还有高高在上的皇帝舅舅,可否会因这两桩事而对他心生不满呢?   抬头朝门口望去,外头日色明朗,天气甚好。可玉璃心中却好似罩了一层阴云般,闷闷的有些难受……   日子转瞬流逝,到了十一月初,京城迎来了今岁的第一场雪。大街小巷,鹅羽纷飞、玉色茫茫。皇城大内也被大雪覆盖了,亭台水榭、高墙琉瓦,一片玉簇银妆。   玉璃沿着临芳池在后宫一带慢慢地走着,娇小的身子裹在狐毛镶边的玉色大氅中,几乎与这雪色融为一体。零星的雪末儿仍在断断续续地飘舞着,调皮地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又凉又痒。   穿过一片桃林,只见前方曲廊处晃出一个人影,手里拎了个食盒,低头默默地走着。   “公公哪里去?”玉璃从后面唤住那人。   那人闻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是个甚为年轻的小内侍。   玉璃近前几步,瞧了瞧他手中的食盒,笑着问:“公公可是去给良媛送膳?”   前面不远处便是佛堂了,眼下又是午膳时间,玉璃估摸着她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果然,她见那小内侍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   玉璃转了转眼珠儿,忽然朝他勾了勾手。小内侍不明所以地靠过来。玉璃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当即见他神色慌张,连连嚷着:“使不得!使不得!”   玉璃不满地板起脸:“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公主府的三娘子。”   内侍一听,果然惊诧万分。眼下宫城内外,谁人不知公主府三娘子的大名?皇孙的百日礼上抽丝剥茧分析案情;大殿之上荣宠万分与君共座;更有绝世姿容惊为天人,搅得朝野上下诸多男子春心汤漾。   美!极美!   小内侍不敢直视玉璃娇美的面容。深怕她的美丽耀瞎了他的双眼。   玉璃伸手,将自己耳上的一对翠玉坠子摘下来递到小内侍手中,“就一小会儿,嗯?”   小内侍终是没有抵住玉璃那魅惑人心的笑容以及那对价值不菲的耳坠的诱惑,决定豁出去一回。   玉璃换了内侍的衣裳,拎了食盒朝佛堂走去。   佛堂始建于前朝。大夏末代皇帝沉迷炼丹,一度渴望得道成仙。曾于京都之内大肆修建庙宇道观,皇宫大内也不例外。眼下宫内除了仅剩的这座佛堂用来供奉神灵、修身养性之外,其余的都已被陆陆续续拆除了。   给云毓华送膳食的内侍并非特定一人。因此,当玉璃拿着方才那小内侍的腰牌给守在门口的侍卫过目后,便顺利地跨门而入。   大殿的门虚掩着,透过微开的缝隙可见西面桌案前端坐着一位素衣女子。螓首略低,持笔慢书。对于门开的“吱呀”声恍若未闻,依旧专注自己手中的活计。   “膳食就搁在一旁吧,待我抄完了这卷自会食用。”轻盈的声音自长案那头传来,却依旧未见她抬头。   “良媛还是先用膳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玉璃边说边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案上。   云毓华悬着的腕一顿,抬起头来,眸中掠过讶色,“怎的是你?”   ?   “是我呢!”玉璃笑着摘了自个儿头上的帽子,落下一头青丝。   云毓华将笔搁在架子上,起身绕过桌案走到玉璃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你来这里做甚?”   玉璃瞧了瞧她,欲言又止。半晌才支吾了一句:“姐姐,你……你为何要吃那种药啊?”   云毓华心头一惊,直直地看着玉璃问:“你……你都知道了?”   “嗯!”玉璃点头,不过立即又补充道,“我曾在书上见过这种药。不是旁人告诉我的。姐姐莫要担心。”   云毓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玉璃扯过她的袖子,问:“你,其实不愿跟着太子?”   云毓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了然。也难怪玉璃有这想法,谁让自己服用那种药呢?   “我与殿下青梅竹马,虽无轰轰烈烈之爱,却有缱绻流长之情,岂会不喜欢?”云毓华低低地诉说着,端庄的脸庞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红晕。   “既然如此,那姐姐……”   云毓华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玉璃听完她的解释后,对她起了敬爱之情。太子能得此女为知己,何其有幸也?   “太子可曾来过?”玉璃又问。   虽然云氏私用了禁药,可毕竟她也是皇孙一案的受害者。   当初刘凌旨意云毓华禁足佛堂,可并未严令他人进出。玉璃若不是为了避嫌,以免引起自家母亲长姐的不满,今日是不会这般偷偷摸摸地溜进来问清楚心中对那药的疑问的。   “在这风口浪尖上,殿下不来才是正理,妹妹不知,他这般不理不睬,才是对我最好的庇护。”云毓华的声音平淡如水,却隐隐漾着对心中那人的理解和情意。   玉璃见她如是说,十分羡慕这样的信任。姑嫂两个又聊了一会儿,玉璃自知不宜久留,说了些道别的话语便拎着空食盒出了佛堂。    ☆、秀外慧中(二)   玉璃从佛堂出来后,一路迎风踏雪往回走。足下凤靴所过之处,留下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绕过御花园,脚下步子渐行渐缓,终是在琼华宫门口停了下来。   白梅疏枝缀玉,雪花漫天轻舞。满阶霜色,厚铺数层;朱漆宽匾,墨字酣畅。朔紧的冷风,吹落遍地芳华;厚重的宫门,掩去过往烟云。   琼华宫内,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而那位已逝的前朝公主,又可曾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玉璃的心中交织起各种纷乱的思绪,眸光定定地落在宫门之上许久未离。直至身侧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回过神来。   转身瞧看,只见一位绿衣青氅的妇人在宫人的搀伴下缓步朝她走来。发髻上的数支玉钗在雪色中显得尤为苍翠。黑亮的佛珠在指间缓动轻转,仿若正在驱赶尘世间的万般罪孽。   玉璃扬唇浅笑,对着妇人略略点头,轻声唤道:“贤妃娘娘。”   李贤妃走近几步,目光直直投过来,毫不避讳地打量玉璃。半晌,才启唇柔声道:“三娘子天姿国色,放眼整座京都,怕是无人能及。尤其是这双眼睛……像极了公主殿下。”言毕,见她轻轻转首望向琼华宫。   玉璃暗翻白眼。心想着这位贤妃娘娘的眼神可能不大好。众所周知,皇帝舅舅和公主娘亲皆有一双迷人的凤眼。而她玉璃,则长了一对灵动的杏眸。两双全然不同的眼睛,何来半分相似之处?   玉璃见李贤妃将目光投向了琼华宫,便起了心思问:“娘娘可知里头住过何人?”   李贤妃只顾定定地望着宫门,良久未语。   玉璃有些悻悻然,猜想她应该不甚知晓。正欲转身离去,只听李贤妃突然出声轻念起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锁清秋……锁清秋……”   玉璃赶紧默默离开。心中暗暗嘀咕着:这位贤妃娘娘不仅眼神不好,就连精神也有问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发起疯来了。为了安全起见,以后还是避着她点儿为好。   在回寝宫的半道上,恰巧遇到杨佩云。杨佩云一瞧见玉璃,脸上的忧色消失殆尽。她疾步上前,拉住玉璃的手道:“娘子叫我好找。不是说在附近走走便回吗?怎的去了这许久?”   “唔……午膳吃多了有些撑,便多走了一会儿。”玉璃随口瞎诌着。   “陛下在寝宫等您许久了,需快些回去才是。”杨佩云一边拉着玉璃往前走,一边用自己厚实的手掌替她暖着有些冻僵的小手。   “皇帝舅舅来了?”玉璃讶异地问了句,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许多。   进了寝宫,迈入主屋的大门,便瞧见刘凌端坐在书案前专注地盯着其上的字画细瞧。龙颜欣慰,凤眸含笑。   “舅舅!”玉璃边喊边提着衣裙朝他快步走去。既不行礼,也不叩拜,仿佛眼前这人只是她的舅舅如此简单。   刘凌瞧见玉璃,脸上笑意更浓,长臂一伸将她拉进怀里搂住,语带温柔地问:“去哪了?”   “嘻嘻……随便走了走。”玉璃娇声道。   玉璃不怕刘凌,甚至总是在心底对他滋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和熟悉感来。以至于每次见他,都忘了他还有另一个让人畏惧的身份。   皇孙百日礼上刘凌的威严厉色及狠辣果决的确让玉璃害怕过。可没过多久,便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尤其是住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他对她百般宠爱。纵容的姿态让那些在旁伺候的宫人甚为不解。   “这些字是你写的?”刘凌指着桌上铺摊的书法问。   “嗯!阿璃写得不好,让舅舅见笑了。”玉璃故作谦虚地道。几个月下来,她的书法越练越好,娴熟精湛的技艺早已远超之前的水准。她坚信,即便最终不能与那人相提并论,却也能够展现自己的一番风华。   “怎会不好?若要我说,阿璃的技艺足以同翰林学士及那帮国子生们相媲美。”   “阿璃知道,舅舅是哄着阿璃高兴呢。阿璃学艺不精,又岂敢同翰林学士及监生们相提并论?”   “有何不可?你之前不是师从方学儒先生么?要知道,那方老头可不是随便收徒弟的。假以时日,我的阿璃定能让那帮学士学子们知晓,他们的技艺不过尔尔。”   玉璃虽知刘凌是在“王婆卖瓜”,可她到底是孩子心性,被夸几句便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刘凌沉思了一会儿,凤眸忽然一亮,轻敲案沿道:“改日有机会,朕让云墨卿前来给你指点一二。若能得他相授经验,阿璃定会受益匪浅。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师兄,当年方老头也指点过他。”   玉璃闻言,喜上眉梢,脱口而出道:“舅舅此话当真?”   刘凌对玉璃的反应有些讶然,心中暗暗起了思量。百日礼上,玉璃同云墨卿之间的“眉来眼去”自然没有逃过刘凌的眼睛。之前他们在月湖相遇,之后玉璃又去云府做客,以及后来万清寺那事,刘凌都知道一些。只是他没料到,二人之间竟已熟悉至斯了。   玉璃打断刘凌的沉思,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撒娇道:“舅舅可要说话算话,莫论如何都要将他逮过来才行。”   逮?刘凌挑挑眉。朝中资历深厚的老臣想要云墨卿题诗作画时,也得用个“请”字。而他的阿璃,居然想用“逮”的?他是兔子吗?   “唔……”刘凌忍了忍笑意,“舅舅一定想法子将他逮来。”   听着刘凌玩笑的话语,玉璃“咯咯咯”地笑得好不开心。据她观察,刘凌似乎并未因云毓华一事而对云墨卿有过多的不满之处。就连之前皇孙的丧礼,他也听从了云墨卿的意思从简操办了。   虽说从简,可对一个出生刚满百日的婴孩来说却是体面至极。毕竟皇城禁宫内夭折的孩童不在少数。可能享受这般待遇的却甚少见到。由此可见,这位福薄命寡的小皇孙在刘凌的心中有着不容小觑的分量。以此而推,长公主和太子妃在他心中也有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当然了,最最受宠的莫过于玉璃这个外甥女了。   既然刘凌对云墨卿并无嫌忌,玉璃这阵子悬着的心也总算得以放下了。不过一想到佛堂里那个贤惠得令人心疼的女子,胸口处又有涩涩的东西涌动起来了。   “舅舅……”玉璃欲言又止地看着刘凌。   “嗯?”刘凌对她的态度着实温柔得无以复加。   “方才……方才我去佛堂了……”玉璃的声音低低的,不敢抬头看他。两只小手对在一起剥着指甲。   “唔?”刘凌挑眉。   玉璃所说之事让刘凌吃惊,可她心虚的模样又令他心疼。仿佛去佛堂真是一件不容原谅的错事一般。   “云氏可有同你说过什么?”刘凌淡淡地问,语气中听不出任何责备之意。这让玉璃稍稍壮了胆子。   “其实……其实那美人香草,除了通经活络之外,最大的功效是……”玉璃说到这,稍稍抬头觊觎刘凌的脸色,“呃……避子。”   刘凌凤眸惊闪,着实愣了一番。其实在这之前,他一直认定那美人香草有助育的功效。因在这深宫之中,子嗣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可谁又能想到……   玉璃不等刘凌相问,便开口解释道:“良媛说,庶出长子历来为天家所忌。”   为了证明云毓华言论的可信度,玉璃末了又补充:“这种草药产于定州,我之前见……呃,听说青楼女子都在服用。”   刘凌的心头震了震。好一个庶出长子!这种身份在富贵人家确实是忌讳。但是皇家提倡子嗣兴旺,并不太注重妃嫔是否比皇后先生儿子。当然了,妃嫔生的庶子若是太年长太优秀也的确不是件好事。   云毓华和玉瑢一同进的宫,至今三年有余。玉瑢体寒,受孕不易,因此至今才勉强得一子。虽说在明处,两个女人是雨露均沾的,可暗地里……怎么说云毓华受孕的机会更大些,可她的肚子却比玉瑢的还不争气,刘凌疑惑之余又暗暗欣慰。若能让玉瑢先得子嗣,自然再好不过。可谁曾料想,云毓华在私底下竟有过这般计量。   “云家丫头明事理,识大体,不愧是魏国公的女儿。”刘凌脸上的神情甚是欣慰,语气中也透着浓浓的赏识。就连对云毓华的称谓也从“云氏”改作了“丫头”。   玉璃暗下庆幸自己壮着胆子说出了真相。如此一来,也算是小小地帮了云家一回吧?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有“私心”。   “黄敬!”刘凌朝外唤了一声。   侯在门口的黄敬闻声进来,低头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佛堂传旨,就说……”刘凌忽然顿了顿,略微沉思后又道,“唔……即日起,良媛可自由出入佛堂。”   自由出入佛堂?也就是说还不能回东宫喽?玉璃微微讶异过后又明白了刘凌的心思。   太子妃玉瑢痛失爱子,伤心未愈。良媛犯错,禁足佛堂。此时此刻,不正是太子同嫡妻相处的最好时机吗?若是现下放云毓华回去,岂不白白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切?   皇帝舅舅这棋下的,果然是高啊! ☆、梅载相思(一)   十一月初八,残雪初晴,日色明朗。天气却越发冷了。朔风阵阵,吹得人骨头缝里都打颤。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蓬马车自大内西华门一带驶出,一路朝南而去。路面积雪仍厚,车轮所过之处,留下两道长长的辙痕。   车上的帘子被掀开一角,从里头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兮扬,你说杨姑姑她们会觉出异样吗?”玉璃看着刘兮扬的背影问。   正在驾车的刘兮扬回头瞧了她一眼,复又转头继续看着前方的路,嘴角挂着笑意,“你昨日磨着我带你出来的那股劲儿上哪儿去了?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回去挨顿骂,横竖陛下都不会拿你怎样。到是我……”刘兮扬说着变了委屈的声调,“指不定便要减薪罚俸喽!”   玉璃眉头一皱,心下略感惭愧。她自是知晓偷溜出来一事最无辜倒霉的莫过于兮扬了。   “若是皇帝舅舅罚你薪俸,我便双倍补偿与你。”   刘兮扬“啧啧”两声,调侃道:“为了他,你可真够慷慨大方的。自打弄了那两株梅树回来,你确定还有足够的银子支付薪俸?”   “这个用不着你忧心,我自有法子。”玉璃胸有成竹。   没银子又怎样?她屋里头还有好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呢!全是御赐的珍品。随意拿一件出来,都能换回一堆的银子。   玉璃瞧了瞧躺在身侧的那两株梅树苗,小脸上堆起了笑意。这两株优良的树苗是她特意托人自西南一带运回来的,的确花了不少银子,可她一点儿也未感到心疼。只因这上好的苗子是要栽到某人府中的花园里头的。那般精致的宅子,理当配上这般优良的花卉。还有那宅子的主人……   玉璃的心一阵一阵地发紧。她有足足两月多未曾见过他了,心中着实想念得紧。那日,皇帝舅舅明明答应要将他“逮”过来指教书画的,谁知过了这许久依旧杳无音讯。那她只好亲自上门去“逮”人喽!   玉璃对云墨卿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同她朝夕相处的刘兮扬。自相识以来,刘兮扬一直将玉璃当作妹妹看待。正因如此,她才甘愿冒着受罚的风险将玉璃带出宫来,只为让她开心。   马车在路上行了两刻左右的时间,随后大大方方地在云府门口停下,令两名守在外头的小厮愣了愣神。   眼前的这辆青蓬马车看起来毫不起眼,可驾车之人却敢将它堂而皇之地停在相府正门口而未有所避讳,这让人不免猜测起车内之人的身份来。   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紧接着一团雪色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来人径自上前几步使唤那两名小厮道:“你们两个帮忙将树苗从车上弄下来。”   娇小的身姿,绝美的容颜,当下便看傻了那两名小厮。其中一人只愣了片刻,便结结巴巴地出声道:“是……是公主府的三……三娘子……”说完,便匆匆地朝里跑去报信了。   “你没他跑得快,那只好留下来帮我们干活儿了。”玉璃看着剩下的那名小厮,笑得眼睛弯弯的。   小厮红了脸,赶紧低头朝正在干活儿的刘兮扬走去。   “拿这玩意儿我一人绰绰有余,要他们作甚?”刘兮扬说话间已轻轻松松地抱着两株树苗走了过来。   玉璃同刘兮扬刚跨进云府门槛便瞧见匆匆而来的宋总管。宋总管笑着迎上来,瞧见刘兮扬手中之物时微微愣了愣,语带疑惑地问:“这是……”   “宋叔忘了我四月前许了一个承诺?”玉璃笑着道。   宋总管当即想起了那日之事,吩咐身后的小厮将树苗搬到花园去,随后看向玉璃,脸上笑容更甚,“我带三娘子去见郎君。”   玉璃跟着宋总管朝里走着,边走边问:“可是在听雨轩?”   宋总管摇头,“在凝翠居。”   “凝翠居?”   “是郎君的寝屋。”   玉璃在心中暗暗窃喜。她的住处名唤“揽翠居”,而云墨卿的寝屋又叫“凝翠居”。这算不算是缘分?   “在歇息?”   “老奴不知。三娘子且自个儿去瞧瞧便是了。”   “哦!”   好吧!若是在睡觉,便将他从被窝里头挖出来。嘻嘻……   绕过长廊,远远地便听见有低沉浑厚的琴声从前方的小楼中流淌而出,宛若细细涓流低回婉转,绵延着汇流成河。音韵沉雅,意境悠长。   论及音律,世人皆道:燕王刘悦,最擅箫笛;景家汀兰,琴艺无双。可却鲜少有人提及云墨卿的名字。是因他造诣不够深厚吗?非也!此一曲《流水》弹得淋漓尽致、美妙绝伦,即便是同刘景二人相比,亦未有丝毫逊色之处。只不过,云墨卿的诗词书画盛名在外,光环太甚,以致世人忽略了他的其他技艺。   宋总管匆匆上前想要敲门报信,却被玉璃以手势制止了。如此好听的琴声怎能被中途打断?   刘兮扬瞧出了玉璃的心思,于是拉着宋总管悄悄地离开去了花园。她总是那般识趣,每一回都不愿打扰玉璃同某人单独相处。   玉璃驻足门外,于瑟瑟寒风中静心聆听屋内之人抚琴。一张小脸儿被冻得通红,心底却未有丝毫烦躁不耐之感。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回味无穷。   玉璃又在外头站了片刻,这才举步近前,抬手轻扣门扉。   “进来。”清冽的声音中透着几许慵懒之意。   玉璃推开房门,一股暖意瞬间扑面而来。精美的香炉,青烟缭绕,馨香袅袅。她转头朝西面看去,落地花罩后呈现着一方惬意的小天地:博古架、桌案、茶几、摇椅、琴台、棋桌一应俱全。琴台后的那人……那人……   一袭灰色的长袍随意地系在身上,未束腰带。长发不曾梳髻,就那般不羁地落下来披在肩上。面容俊逸,神情慵懒,仿若刚从床榻上起身一般。   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他……   玉璃就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眼前的这个男子着实令她心动不已。她舍不得将自己的目光挪开半分。许久未见,念他太甚。   玉璃望着云墨卿出了神,与此同时,云墨卿也将目光定在了玉璃身上。娇小玲珑的身子裹在雪色的狐裘中,毛茸茸的一团,可爱得像只小兽。巴掌般的小脸被宽大的帽檐遮去了一半,那双灵动妩媚的杏子眼却依旧清晰地露在外头,亮得慑人。   眼前的这个女子着实令他心动。他舍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半分。许久未见,他亦念她念得紧。    ☆、梅载相思(二)   直至屋外有寒风沁入,云墨卿这才回过神来。他起身绕过琴台,疾步走至门口掩上门扉,将寒意阻挡于外,随后才回身站在玉璃跟前,低眸看她。   小脸儿和小手皆被冻得红红的,看得云墨卿心下一紧。只听他语带疼惜地问:“冻坏了吧?”   玉璃朝他笑笑,伸手将盖在头上的帽子翻至肩上,“小冻一会儿能换一曲《流水》,我甘之如饴。”   云墨卿挑眉。原以为她是在来的路上受了冻。谁曾料想竟是为了听他弹曲而站在外头许久。真不知该怎样说她才好。   云墨卿转身去茶几上拎了小手炉过来递给玉璃,柔声道:“拿着暖暖手。”   玉璃接过手炉捧到怀里,边暖和小手,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寝屋。   精美的花罩将这间不大的屋子分隔成了两个空间。西面是弹琴品茗的惬意天地。中间小厅正前方设了一张罗汉锦榻,榻上摆了一张小几,几上茗碗瓶花具备,以供来客休息就坐。另有精美铜鼎、稀奇古玩、各类字画及时鲜花卉等诸多摆设,尽显儒雅风流之品。东面靠墙处拔有一步朱漆扶梯,直通二楼,想来上头该是他就寝之处。   “啧啧……你可真懂得享受。”玉璃的语气中满含钦羡之情。云府虽小,可主人家却懂得如何在这小小的空间内布置出最舒适惬意的居住环境。从府中的建筑及屋内的布局中不难瞧出,他的确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生活之人。   “你今日怎的会过来?”云墨卿在茶几上摆弄着香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猜?”玉璃一屁股在琴台后的凳子上坐下,随意地仿若在自个儿家中一般。   云墨卿递了一杯刚煮好的月韵到她手中,笑着道:“为了那两株梅树?”   玉璃腾出一只捂热的小手接过杯盏,凑到嘴边小啜了一口,“啧啧”两声,神情颇为享受,   “嗯……记性还不赖。”   “那……东西呢?”既然是来植梅的,总不至于两手空空而来吧?他记得她当日有所承诺,说是要赔他两株新的树苗。   “唔……估计兮扬已抱去花园了。”   玉璃眼下还不想过去“干活儿”。一来,外头太冷,她想先将自己捂热。二来,眼下气氛甚好,她不忍破坏这得之不易的与他独处的时光。   “皇帝舅舅可曾同你提过那事?”玉璃说着又喝了一口茶,突然觉着这茶的味道似乎不比美酒来的差。   云墨卿自然知晓她口中所指何事,随意地应道:“唔……前些日子提起过。”   刘凌对玉璃的宠爱,云墨卿自小便听刘慑在他耳边唠叨,当时还不以为意。可这阵子以来的所见所闻,不免让他产生了些许疑惑。这宠,这爱,似乎真有些过头了。   玉璃听了云墨卿之言,心里顿时来了气,不满地拿杏眼瞪他,“那你为何迟迟未有动静?”   云墨卿侧过头来,瞧见她嘟嘴赌气的模样,觉得煞是有趣可爱,不禁失声轻笑出来,惹得玉璃愈加生气了。   “我一个外臣,出入后宫多有不便。因此便对陛下说,等你出宫回府后,再作打算。”   “哦!”玉璃了然地应了声。这一点她倒未曾思虑到。   玉璃随后将目光落在了台子上这架上等的古琴之上,瞧着瞧着,心中忽然一动,痒痒地有些跃跃欲试。只见她侧过头来询问云墨卿:“可否借贵琴献下丑?”   云墨卿的嘴角晕开一圈笑意,润声道:“请便。”   玉璃笑着放下手中的杯盏和手炉,又脱去了身上厚重的狐裘放至一侧,随后抬手拨弄了几下琴弦,心底叹道:果真是上等的好琴。她略略思索了一番,这才坐直身子认真地勾起琴弦。   纤指灵动,娴熟地拨弄出浑厚的琴韵,峨峨兮宛若泰山。一曲《高山》弹得酣畅淋漓、豪情方丈,正好与之前那首《流水》相应和。   从玉璃勾动琴弦直至曲终音散,云墨卿自始自终都保持着静心聆听的姿态。深邃澄澈的俊眸却从最初蒙着淡淡的赞许之色变成了之后不可思议的惊诧之情。这般娇小的身姿,这般纤细的玉指,竟能勾抹出那般雄壮的千壑万象。若非他亲眼所见,必以为此等刚劲饱满、激扬旷达之曲定是出自男子之手。   “请指教!”玉璃十分谦虚地想让“大师”给她提些建议。无奈,某位大师兀自呆坐在那里发愣,对她的“指教”置若罔闻。   “很难听?”玉璃哭丧着脸问。音律于她,并不如女工书画那般拿手自信。这阵子以来,她虽有勤学苦练,也得到了指导先生的嘉奖,可心里总觉着没什么底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弹得如何。眼下瞧云墨卿的神情,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之前一直在定州养病?”云墨卿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嗯?”玉璃愣了愣,随后语带心虚地应了声,“是啊!”她可不敢告诉他,除了养病,她还经常出去“闯祸”。   “哦……”云墨卿淡淡地应了声。   长公主府内的三娘子,自幼体弱多病,十余年间皆在定州养病。这是他所掌握的关于玉璃的传闻。可这阵子与她接触下来,云墨卿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多。方才那首曲子,论琴技,玉璃或许并非炉火纯青的那一个。可若论琴境,怕是鲜少有人能及得上她了。一个久病缠身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怎会拥有那般豁达开朗的心境?云墨卿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玉璃是否是真正的玉璃了。   玉璃被云墨卿瞧得心下毛毛的,好似自己的那些“丑闻”毫无遮拦地□□在他眼前似的,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那个……要不咱们出去干活儿吧?身子也暖的差不多了。”玉璃说着起身便想朝外走去。   “等一等!”云墨卿唤住她。   玉璃转过头来,不满地瞪他,“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对身子有好处。就你这般懒在屋里,小心发霉长毛。”   发霉……长毛?   云墨卿胃里一阵泛酸,竟然觉着有些恶心。他暗自定了定神,这才笑着看她,“总得容我换身衣裳。”   玉璃将他上下一打量,眸露晶光,“我觉得你这模样甚好!”   云墨卿摇头,“不成体统。”说话间已径自朝扶梯那头走去。   玉璃想也没想地便跟上他的步伐。   直至扶梯处,云墨卿才回过头来,伸手指着上方道:“你……打算随我上去?”   玉璃这才恍然回神,当即脸色泛红,低头支吾着:“唔……我就不上去了。你……你随意。”   云墨卿垂眸哂笑,随后迈步沿着阶梯慢慢地朝二楼走去。   玉璃站在楼下翘首企盼。话说……她其实很想跟上去来着呢!   玉璃,你你你……你想偷看人家换衣裳?   我我我……我不是想偷看,我想光明正大地看。   你你你……你不知廉耻!   我我我……我这是爱“美”心切。   玉璃站在扶梯下做了好些“龌龊的遐想”,终于等到美男“款款”下楼而来。   一身浅灰色的上好罗纹棉袍,腰间束以镶玉锦带。长发已被梳起,可依旧未曾梳髻,只用一条同是灰色的发带在脑后绑成一束,颇有几分侠骨柔情的意味儿。   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令人心动之面?玉璃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着实……诱人。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定要将眼前的这个男人拐入府中做夫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云墨卿自是不知玉璃心底的这些计量。他走下楼梯,至左侧躺椅上拿了外氅披上。随后拿着玉璃脱下的狐裘朝这边走过来。   云墨卿在玉璃跟前站定,双手一展十分自然地将狐裘披在她身上。末了又微微倾身,将她裹在裘衣内的青丝轻轻拢至外头。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流淌着无尽的温柔。袍子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沁香熏得她脑袋晕晕乎乎的。   脸……就这般不争气地红了;心……就这般不争气地沉了。    ☆、梅载相思(三)   跟着云墨卿前往花园,远远地便瞧见梅丛中干得正起劲的那群身影,玉璃当即不满地嘟起了嘴,冲着那头喊道:“统统给我住手!”   正在干活儿的一群人听到喊声,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瞧着黑着脸朝他们走过来的玉璃。   玉璃走到他们跟前站定,瞥了瞥被栽得差不多了的两株新梅树,脸登时又黑了几分。   “谁许你们动手栽梅的?”玉璃双手叉腰,冷面扫过眼前三人。   宋总管张了张口,却未吐出半个字来。宋骁一手撑着铲子,拿眼角余光瞥身边的刘兮扬。刘兮扬则“嘿嘿”一笑道:“闲着无事,便先替你栽上了。”   “说好了我亲自动手的嘛!”玉璃垮着小脸上前几步,从宋骁手里夺过铲子,想着最后补上几铲土便算是她“亲手”栽过了。   “大功告成”之后的玉璃丢了铲子,拍了拍压根未曾弄脏的小手,笑吟吟地回头看着云墨卿道:   “怎样,我信守承诺吧?”   云墨卿轻抿薄唇,语带调侃地道:“嗯……辛苦你了。”   其余三人闻言,俱是一阵轻笑。   玉璃不满地丢过去几对白眼。笑什么笑?人家好歹动过手嘛!   众人正在谈笑间,只见一名小厮急匆匆地朝这头跑来,边跑边手舞足蹈高声喊着:“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老爷?   难不成是云墨卿的老爹,那个玉璃虽未见过,却早已有所耳闻的魏国公云厚德?   当初采薇在介绍云墨卿的父亲时,只是轻描淡写地用“武将”二字带过。殊不知,这位“武将”曾经风云一时,赫赫声名老少皆闻。   夏朝崇文十五年春,云厚德同军中诸将拥立刘凌为帝,举兵夺取夏皇政权,建立了刘金王朝。   大金景宣元年,刘凌诰封功臣,拜云厚德为辅国大将军、枢密都承旨。   两年后,也就是景宣三年秋,云父因病而逝,云厚德回乡丁忧为父守孝。   未及一年,克兰重兵压境,刘凌以天子之身御驾亲征,云厚德随驾同行,于云州一役中舍身救天子于敌军暗箭之下。   景宣四年冬,金军凯旋而归。刘凌念云厚德救驾有功及战绩卓着,欲拔擢其为签书枢密院事,拜骠骑大将军一衔。然云厚德以丁忧未满三年为由,拒而不受。刘凌遂下旨授其骠骑大将军一衔,暂留签书枢密院事一职。   景宣七年,云厚德丁忧而归,复还入朝,权领同知枢密院事一职。   景宣八年冬,云厚德母亲沈氏因病而逝,厚德悲痛万分,遂上表奏帝,欲辞官守孝。帝屡劝无果,遂允其请。赐封豫章开国郡公,食邑三千户。   景宣九年夏,克兰复而举兵进犯,厚德请缨挂帅,帝允之。   同年十一月,云厚德重创克兰十万精兵,凯旋而归。帝大喜,复请厚德还朝,领知枢密院事一职。云厚德多次拒绝,帝不允。遂复入庙堂。   景宣十年二月,帝以杨从善藏匿祸心、结党不臣为由,罢黜其枢密使一职,流放沧州。其后由云厚德领枢密使一职。   景宣十三年,云厚德以旧疾复发,力不从心为由,上表辞官告老。帝念其劳苦,遂允其请。诰封魏国公,禄五千石,世袭。又赐黄金白银各百两,良田数顷以作养老之资。   至此,云厚德显赫风光的为官生涯终于结束了。真可谓是功成名就,善始善终。   当年,同云厚德一道拥立刘凌为帝,举兵推翻夏朝政权的开国功臣们,大多被刘凌以各种欲加之罪或贬谪流放,或削职为民。云厚德是唯一一个非但未曾获罪,且又一而再再而三被连番拔擢诰封之人。深究其中缘由,不仅是因云厚德对刘凌有救命之恩,更重要的是,云厚德深谙帝心,善于审时度势,知进退,最终得了个贤臣良将的美名。   这其中的腻腻歪歪玉璃自是不甚清楚,大多都是从旁人那里道听途说得来的。只因对某个人动了心,千方百计想要拐回家中做夫君,这才对他家人格外上心,恨不能将其祖宗十八代挨个打探得一清二楚。   云厚德一身褐色棉质劲装,两手拎着满满的猎物小跑着朝花园这头过来,边跑边粗着嗓子笑呵呵地喊着:“臭小子,我回来了!”   臭小子?请问这个称呼是加给她身边这位传说中温润如玉、儒雅清俊、风度翩翩、谦谦有礼的丞相大人的吗?   玉璃侧目瞧了云墨卿一眼,忍不住“咯咯咯”地窃笑出来。   再次抬头时,云厚德已然站在她跟前。   大眼睛,高鼻梁,嘴巴比普通男子来得小一些,唇也更为饱满一些。所有五官拼凑在一块儿,形成了一张特殊之脸——娃娃脸。可与这娃娃脸十分不协调的是,腮边蓄了一部浓密的络腮胡。   玉璃的肩膀忍不住一抖一抖的。她以为……她以为声名赫赫的魏国公定是高大威猛、英气十足的。可谁知……高大是蛮高大的,只是这张脸……想来这部络腮胡有刻意蓄留的嫌疑。   仔细回想,发现云毓华的五官与眼前的这位大叔有七八分相似。果然,女儿大多长得像父亲。反观云墨卿,长眉凤目,温润俊逸,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父亲“亲生”的。是了,他曾经说过他长得很像他母亲。   这边玉璃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大叔瞧,大叔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小丫头。对于她毫无忌讳的晶亮眼神颇感意外。   “这娃娃是何人?”云厚德将拎着野兔的右手朝前抬了抬。   云墨卿有些嫌恶地瞧了一眼他父亲手中犹在滴血的东西,稍稍退后一步道:“这是公主府的三娘子,玉璃。”说完,又转头对玉璃介绍道:“这是家父。”   云厚德眸中一亮,再次将玉璃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娃娃长得甚俊……”随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是太矮了!”   玉璃一听,顿时垮了小脸。   她的确长得矮小了一些。可这也是没办法之事啊!谁让她多年来是个病秧子呢?其实从她病愈至今,已经长高许多了。只是时日尚短,还不甚瞧得出来而已。相信假以时日,她定能出落得亭亭玉立。   玉璃对着云厚德甜甜一笑,亲热地唤了声:“云伯伯。”   云厚德顿时喜上眉梢,心里乐开了花,“你那日在合欢殿的事我全听说了。说起来,你还是我云家的大恩人呢!真是个好娃娃!伯伯一会儿烤野味儿给你吃。”云厚德说着抬了抬手中刚打来未久的猎物。   玉璃一听,顿时两眼放光。眼睛直勾勾地朝云厚德手中的猎物瞧过去。满满的两手,野兔,野鸡,野鸟,这下有的吃了。   一旁的云墨卿同玉璃的表情完全两样。只见他眉头轻陷,掩鼻又退了一步,以期离那些恶心的玩意儿远一些。   “臭小子,少拿这种表情给你老子看。有本事一会儿烤熟了你别吃!”云厚德说着故意往他儿子跟前举了举血淋淋的猎物,惹得某人又连连退了好几步。   玉璃总结了以往的经验,心下肯定了一个结论:这家伙是有洁癖的。   “风寒将愈未久,你怎的就出去打猎了?”云墨卿语气不善,可神情中却透着几丝关切。   “无甚大碍!你老子我身体好得很!”云厚德说着用拎着猎物的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连血迹沾上袍子也不管不顾。   “好得很?”云墨卿挑眉,“那日不知是谁病得下不了床,连皇孙的……”云墨卿说到这暗了眸色,不再继续。   原来皇孙百日那日正逢云厚德病着,难怪玉璃无幸见之。   云厚德不再理会儿子的唠叨,只顾对着身旁的宋总管吩咐道:“老宋,你把这些东西拿去让厨子弄干净了送来。”   宋总管接过来之后匆匆地朝厨房而去了。   云厚德这才注意到,除了玉璃之外,这里还有一个客人。   “刘侍卫,你怎的也在此?”很显然的,云厚德认识这个客人。   刘兮扬笑着上前,朝他作了作揖,“云大人。”   云厚德挥挥手,“别喊我大人。我已经不做大人很久了。”   刘兮扬轻笑出声,略微顿了顿,喊了声“云老”。   云老?这个称呼好。他想做“老人”很久了。只可惜这张脸……   “刘侍卫打造的兵器可谓一绝,不知云某是否有这等荣幸,能请你替我打造一件防身之器?”云厚德问。   “不敢!云老若是喜欢,兮扬自当尽心替您打造一把上乘的防身兵器。”   “如此甚好!咱们可就一言为定了?”云厚德说完瞧了一眼刘兮扬身旁的宋骁,立即不满地瞪了眼,“我说宋小子,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干活儿?”   宋骁闻言,抓了抓头发,匆匆跑走了。   “年纪轻轻,反应怎的越来越迟钝了?”云厚德对着宋骁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刘兮扬轻笑,回头朝后瞅了一眼。   云厚德又开始打量玉璃,越瞧越喜欢,忍不住裂开嘴“哈哈”笑起来,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煞是有趣。   “云伯伯,您在笑什么?”玉璃歪着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哈哈……没什么。我的乖娃娃,一会儿弄好吃的给你吃。”说着,竟然伸出两个手指捏了捏玉璃的粉颊,真将她当娃娃了。   云墨卿瞧见父亲此举,心中竟有些吃味儿。可一瞧见玉璃仰头娇笑的模样,心底又仿若注入了温泉一般,暖暖的甚是舒服。   “父亲此话可说进她心坎里去了。”云墨卿说话时,只顾瞧着玉璃。   “唔?”云厚德显然不知其中深意。   云墨卿又对着玉璃柔声道:“你有口福了。我父亲烤野味儿甚有一手。”   玉璃一听,眼中冒起好多亮晶晶的光点,小嘴儿微微蠕动,仿佛在砸吧着什么。   云墨卿看清她的小动作,嘴角弯起,眸中尽是宠溺之色。   一旁的云厚德看清了儿子眼中之色,眸中之情,心下惊诧之余更有说不出的欢喜。    ☆、梅载相思(四)   云厚德招呼众人往不远处的那片水池走去。眼下池中之水已被冻成晶莹剔透的一片,却于中间裂了一个圆形的窟窿,依稀可见里头碧绿的池水,宛若白盘中嵌了一块翡翠。   池边有两株上等的绿萼梅。花开正艳,香□□人。   树下有人在忙碌,便是宋骁和另两名小厮。只见他们动作麻利地摆放着烧烤需用的炉子、碳、铁丝网架、刀、钳子等工具,显然对这活计并不陌生,常常在做。   炉子四周摆了六条凳子,围成一圈。云厚德背对水池坐在正中间,随后热情地招呼玉璃和刘兮扬二人在他身侧位子上坐下。玉璃靠左,刘兮扬在右。   云墨卿待二位客人就坐后,这才面朝水池与他父亲相对而坐。   宋晓走过来正想在云墨卿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却见玉璃起身绕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将他拉至一侧,随后笑盈盈地占了位子,挤在云墨卿身旁。只听她道:“云伯伯,我对着您坐,以便一会儿好好欣赏您的烧烤技艺!”   此话说得理直气壮,可在场之人哪个不知她心底真正的思量?众人一阵窃笑。云厚德虽是后来者,却也摸出了些门道,心下不由越发欢喜。   云墨卿转头瞧了玉璃一眼,不动声色地垂了眸子,可眼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宋骁只能无奈地走到云墨卿左手边的凳子上坐下,正巧挨着刘兮扬。   宋总管带着清理干净的猎物到了池边,在仅剩的一条凳子上坐下。至此,六条凳子全被坐满了。   云厚德首先拎了一只野兔过来。兔子已被除毛剥皮,去了内脏。云厚德动作娴熟地将兔子沿着中间的刀缝掰开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签撑住四肢,随后放至铁丝网架上。摆放完兔子,他又拿了几个体型较小的野鸟,同样用竹签撑开固定,放到架子上。   “老宋,去温些热酒来给大家暖暖身子。”云厚德边调节火候,边对一旁的宋总管吩咐道。   宋总管却面现难色,“眼下府中无甚好酒,只有老奴平日里喝的粗酒。要不,我上酒肆买些回来?”   云厚德皱眉,“一来一回,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我记起来了!我搬去郊宅之前好像在桃丛里埋了一坛‘醉花阴’。你且去挖挖看!”   玉璃暗笑,这个云伯伯,真是有趣。人都走了,还埋酒做什么?难不成是为客人准备的?只因这相府主人滴酒不沾,府中拿不出好酒招待?   宋总管带着宋骁兴冲冲地去桃丛挖宝了。可不是宝吗?老爷搬离这宅子已近七年,如若果真是那时埋下的……宋总管想想便觉着嘴馋,那酒定是馥郁醇香。   玉璃同刘兮扬二人也有些期待,这“醉花阴”至少是七八年的陈酿,味道定是极好的。   众人皆在期盼,只除了云墨卿一人摇头,“这阵子气候阴冷潮湿,你且仔细肩上的旧伤,酒还需忌着些为好。”   玉璃不自觉地朝云厚德的左肩望过去。云墨卿口中所指旧伤可是景宣四年为救皇帝舅舅而中的箭伤?天气阴寒,雨雪甚多,的确需要多加注意。   云厚德却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无碍!无碍!许长庆一得空就往我那跑儿,又是诊脉又是送药的……唔,有时我在怀疑他是不是来骗酒喝的?”   众人一阵窃笑,玉璃尤甚。她好喜欢云伯伯的这个调调,完全符合她的口味。唔……能有这样一位“志趣相投”的公公,实乃一大幸事啊!   喂喂喂!你怎的如此笃定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人家的儿媳妇?   那是自然。任他云墨卿如何七十二变,也绝逃不出我玉璃的五指山。什么景汀兰啊,这个千金那个闺秀的,统统给本娘子滚一边凉快去!   “纵是有许太医的细心调理,你自己也该忌着些……”   云墨卿话未说完,便被云厚德不耐烦地打断,“忌讳个鬼!你老子我这阵子天天在家吃素,都快成和尚了我。”   云墨卿挑眉,“怎的,母亲还薄待你了不成?”   云厚德一拍大腿喊道:“还就是了。那老娘儿们,自我受凉染了风寒后,一会儿不许我喝酒,一会儿又不准我吃肉,整天唠唠叨叨的,盯人的功夫比你娘当年还了得!”   众人听到这,又是一阵轻笑。   云墨卿脸上也挂了笑意,“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他忽又想到了什么,问:“瑶妹近日可好?许久未见她,心中甚是挂念。”   一旁的玉璃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请问:这个姓“瑶”名“妹”的家伙是何许人物?据她的可靠经验:通常哥哥妹妹什么的,都存有一些猫腻。   “好得很!除了吃,便是睡,跟头小猪似的。”云厚德说着往兔肉上涂了些作料。   云墨卿不满地皱了眉,“不带你这般形容自个儿女儿的。”   玉璃一听,险些让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原来传说中的“瑶妹”是他妹妹啊!她这吃的是哪门子的飞醋?   众人正在闲聊,只见宋总管抱着一个坛子朝这跑来,边跑边兴奋地高喊,“老爷,挖着了!挖着了!”   “哈哈……我就记着有嘛!”云厚德高兴地拍了拍腿。   玉璃同刘兮扬俱是眼中一亮。云墨卿却无奈道:“只许喝一些解馋,不可……”   “我说几日未见,你小子怎的唧唧歪歪跟个娘儿们似的?”云厚德也不顾旁人在此,便这般埋怨起儿子来。   云墨卿一听,顿时没了好脸色,别过脸去不再看他父亲。   这对父子,倒也有趣!   玉璃见二人之间擦出些许火药味儿,赶紧做起了和事老,“云伯伯,墨卿哥哥也是为你的身子着想哦!你不可以这般任性的。今日且只酌三杯,待过阵子气候转好些,再痛快地喝一场如何?”   云厚德眼中亮了暗,暗了亮,似天上星辰闪烁。一声“墨卿哥哥”直撞他心房,整个人都为之一颤。怎么……难不成儿子同这娃娃已经相知若此了吗?否则,这娃娃又岂会这般唤他?   “好好好!便听咱家娃娃的,只吃三杯酒。”云厚德豪爽地拍了拍自个儿的腿,心中那个欢喜呦!   咱家娃娃?   云墨卿眼角微微抽搐。玉璃何时成了“他家”娃娃了?还有……他这个做儿子的苦口婆心的劝说他暂且不听,怎的玉璃这个外人一动嘴,他便这般利落爽快了?云墨卿不免有些“吃味儿”。   玉璃听到“咱家娃娃”四字,心情同云墨卿的截然相反。她还在盘算着怎样同眼前这位“未来公公”打好关系呢。谁知她尚未有任何表现,云厚德便已将她视作了“自己人”,这怎能不让她喜笑颜开?有了云厚德的肯定,相信她同云墨卿之事定能更有把握些。   云厚德吩咐宋总管将酒拿去厨房温煮了。众人一边等着热烫的美酒,一边瞧着跟前半熟的食物。一壶浊酒,几两热肉,在这冷风瑟瑟的冬日里……想想便觉得过瘾。   玉璃两手托腮,杏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食物,眸子亮得慑人,仿若饿了许久的小兽终于寻觅到了久违的猎物。   “云伯伯,还不可以吃吗?”玉璃艰难地开口道,眼睛依旧牢牢地锁住半熟的野兔。她说话之时,不敢将口张得太大,以免口水会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流出来。   “这才多久啊!再等等啊……”云厚德说着又往野味儿上涂了些作料。一双大眼因腾起的烟雾眯成半圆形。   玉璃努了努嘴唇,继续不眨眼地盯着兔肉,仿佛这样就能让它快些熟起来。   一旁的云墨卿侧目瞧她,薄唇微抿,眼角眉梢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   寒风袭来,吹得旁侧梅枝一阵摇曳,其上花瓣轻颤,零星地落下来一些,正巧有几片缀到了玉璃的发髻上。   云墨卿想也未想,手臂轻抬将她头上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拾去,动作温柔至极。   周围一干人皆愣愣地瞧着云墨卿的这个“逾越”之举。只有玉璃,兀自盯着兔肉出了神,只怕此时即便来个响雷,一时半会儿地也唤不回她被美食勾走的神智。   对面的云厚德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连升起的烟雾犹在熏着他的眼睛也不甚知晓。   他的这个儿子活到如今二十又五的年纪,除了祖母和妹妹外,几乎未与陌生女子有过交往。即便是对同他一道长大的景家娃娃,也始终保持着甚远的距离。怎的如今,他便敢当着大伙儿的面对这公主府的娃娃“动手动脚”了?还将不将他老子放在眼里了?   只不过……他这手脚动得好啊!照此势态发展下去,他应该很快便有一个活泼伶俐的儿媳妇了。再过不久,还能抱上大胖孙子。若果真如此,那他即便睡着了也会从梦中笑醒吧?   心中这样想着,云厚德还真就“哈哈”地笑出声来。引来一干人等怪异的眼神探究。   “云伯伯,您笑什么呢?是不是可以吃了?”玉璃自始自终惦念的,仍是她的美食。   “唔……再等等,再等等啊!马上就好了。”云厚德赶紧将注意力放回野味儿上。他今日必须弄出上等的美味来招待他的“准儿媳妇”。   玉璃一听,笑得眼睛都弯了,颊边一对梨涡深深浅浅,在她秀丽娇美的容颜上添了一丝可爱及灵动。   云墨卿瞧着她的笑容,心中满满的,涨涨的,似有东西叫嚣着要从胸口涌出来。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美好。多年寻觅,他终于等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了。    ☆、梅载相思(五)   宋总管温好了酒送过来,顺带捎来的还有刚煮沸的“月韵”。他将酒坛子递给云厚德,随后将粗瓷碗一一分给四个人。分别是云厚德、刘兮扬、宋骁以及他自己。完了之后,又将云墨卿平日里专用的精瓷茶碗递到主人手中。   “为何我与他们的不一样?”玉璃举起手中的精瓷茶碗问宋总管道。   宋总管正在替云墨卿倒茶的手腕顿了顿,正欲解释,却被玉璃抢先一步开了口。   “总管叔叔不会以为我同你家郎君一般只喝茶吧?”   宋总管讶异地张了张口,却未出声。他的确是这么“自以为是”的。在他看来,柔弱娇小的玉璃与那烈酒怎样都挨不上边。对面的那位女英雄瞧着倒是饮酒的料。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分了粗瓷碗给刘兮扬,而递给玉璃的却是喝茶用的精瓷碗。   玉璃微微一笑,伸长了手从宋骁那头夺了酒坛过来,在自个儿的精瓷碗中斟了满满的一碗,随后捧起碗朝对面地云厚德道:“云伯伯,玉璃先干为敬了!”说完便将碗中酒水一股脑儿喝下,尽是一滴未剩。众人皆是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只除了云墨卿和刘兮扬二人。   玉璃放下酒碗,随意地用手背抹了抹粘在唇边的酒渍,叹道:“果真是好酒!比那望月楼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对面的云厚德看着玉璃如此“豪放不羁”的模样,心里头乐开了花。真没想到,他这“准儿媳妇”不但性子对他脾性,连“酒劲”也出其意料地合他胃口。真真是……老天爷赐给他云家的宝贝疙瘩呀!   “好娃娃!真是好娃娃!”云厚德笑着将自个儿碗中的酒一饮而下,复又拿起酒坛给玉璃和自己斟了一碗。   “来!”云厚德将碗举到中间。   玉璃笑着举了自己的碗同他的对碰。二人又是一干到底。   一旁的云墨卿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来不满意玉璃同父亲如此“志趣相投”,而将他凉在了一边。二来,他虽不善饮酒,但也知晓这坛中之酒甚烈,怎能容他二人这般“豪吃狂饮”?   “我瞧着这野兔烤得差不多了。”云墨卿试图将注意力从烈酒转移到美食上。   果然,玉璃一听野味儿熟了,立即将目光放在了食物上。唔……美酒相较于美食,她更偏向后者。   云厚德拿筷子搓了搓兔肉,果真可以吃了。他掰了一只肥嫩的后腿下来,笑吟吟地递给对面的玉璃,“丫头,拿着!”   玉璃也不嫌忌,接过兔腿便美美地啃了起来,小嘴“吧砸吧砸”作响,全然没个细嚼慢咽的“淑女”样。   “都别愣着了,赶紧吃啊!”云厚德招呼众人享受美食。   许是平日里随意惯了,宋总管父子皆弃刀和筷子不顾,只管用手直接撕肉来食。刘兮扬也被在座四人的豪爽劲儿感染了,跟着大家一道儿“不雅”起来。   众人皆做起了“野人”,唯有云墨卿依旧端着身份,面条斯里地用筷子和刀将兔肉一片片地割下来,再放入事先备好的碗碟里,以便静心品尝。他这“优雅”之举夹在一干“狼吞虎咽”之人中,显得异常格格不入。他却丝毫不曾觉着别扭,依旧手中的动作。   碗碟中的肉片越堆越多,却未见他往嘴里送。待到一整只野兔被那五人“瓜分”完毕后,他才将碗碟轻轻往旁边一推,推到玉璃跟前。   玉璃盯着碗中被切割得甚为齐整的兔肉良久,这才转头抬眸看他,“给我的?”   云墨卿笑着点头,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月韵。   玉璃心下又惊又喜。她万万没想到,云墨卿竟能待她如此。   玉璃想用沾满油腻的小手去拾碟中之肉,忽然想到,这么做似乎有些对不住那些“精美”的肉片,于是举起一旁的筷子“斯文”地夹了起来。此举引来了周围一干众人的窃笑。   她也顾不得他人满目的暧昧,只觉这碟中的肉片竟比她方才抢来的那些肉块要鲜美好几倍。她竟有些舍不得吃了。   云墨卿又递了一方湿怕给她,好让她擦净手中的油腻。   玉璃捏了帕子在手,心下不免懊恼。方才只顾享受美食,全然没个吃相,也不知他心中会作何想。不过自相识以来,她几乎从一开始便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糗样”。奇怪的是,这样非但未曾引起他的厌恶,反倒是让他……   玉璃只觉小脸儿微微发烫,也不知是烈酒的后劲还是……   吃着美美的野味儿,玉璃不知不觉又饮下了一碗酒,脑袋竟然有些晕晕的。不该啊,这要搁在以往,莫说三碗酒了,便是将那坛中所有的酒都灌到肚子里她也不会现出一丝醉意。怎地如今酒力竟然退步了?难道正应了那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醉花阴的后劲甚大,又加之是七年的陈酿,玉璃竟有些招架不住了。可她心里不甘,还想继续喝。这等功力着实丢人现眼。   一旁的云墨卿见她醉意甚浓,便抬手按下她正欲举起的酒碗,“莫再喝了!”   玉璃有些不满他的举动,转过头来瞧他。   小脸儿微红,小嘴儿微翘,这模样真是……诱人之极。   云墨卿别过眼去,不敢再瞧她。   玉璃朝着他的侧脸傻傻一笑,随后拉开他按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将酒碗凑到他嘴边,娇声道:“墨卿哥哥,你也喝一些?”   云墨卿垂眸瞧了瞧碗中之酒,微微摇了摇头。   “喝嘛!喝嘛!就一些些……”玉璃说着将酒碗又朝他嘴边挪了挪,身子也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去。   此时在座众人皆停了手中的动作,就这般直直地盯着他二人瞧。   玉璃的身子软软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云墨卿侧眸看着她,不知不觉下巴微微一低,就着碗沿微微抿了一口,随即眉头轻陷,轻念了句“甚辣!”   玉璃“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只觉眼皮越来越沉,云墨卿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良久,她终于慢慢地将自个儿的小脑袋枕到了他的肩上,再也不抬起来。手中的酒碗倒翻在他身上,酒水浸染了一片上好的衣料。   众人如泥偶木人般定格在了那里。这两人……这两人怎能当着大家的面儿便这般你侬我侬起来了?   云厚德的讶异之情尤甚。云墨卿替玉璃拾掇花瓣以及将切好的兔肉给玉璃吃这两桩事其实不算什么,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他居然喝了那碗中之酒。要说酒,儿子也并非从未沾过,问题就出在那酒碗上。那酒碗……那酒碗是玉璃用过的酒碗,他居然……居然……   云墨卿自小便爱干净成癖,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改也改不过来。云厚德尤记着儿子五岁那年,不小心错拿了他的杯盏喝水,结果当着他老子的面便干呕起来。气得他一把将其倒提起来,拎到院子里头狠狠地揍了一顿。   可如今,如今他却就着玉璃用过的酒碗喝了里头的酒水。他就不怕沾上某些人的口水吗?匪夷所思,着实匪夷所思啊!   云墨卿盯了肩上的小脑袋许久,见她丝毫未有起来之意,无奈之下唯有轻唤她的名字。结果某人非但未醒,竟恬不知耻地伸出两只小手环上他的腰,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睡得越发香甜了。   云墨卿僵了身子,动弹不得。众人都在瞧着他二人,他知晓自己应当推开怀中之人,可他竟然舍不得,他甚至想伸手回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他还想……还想吻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相爷?”刘兮扬的出声及时打断了他的臆想。   云墨卿不自在地咳了声,转头看她,“嗯?”   刘兮扬起身绕过来,将某只“八爪章鱼”从云墨卿身上捉下来揽进怀里,“阿璃醉了,我须得送她回去。我们是偷跑出来的,上头还不知晓了。”   云墨卿略略沉了脸,“你且赶紧将她送回宫去!”他并不知晓玉璃二人是偷溜出宫的。这丫头,怎的如此无法无天?   刘兮扬将玉璃打横抱起,同云厚德父子及宋总管父子打过招呼,便抱着玉璃疾步往门口而去。   云厚德吩咐宋总管将眼下的摊子收拾了,又让云墨卿跟着他一道儿去送玉璃二人。   刘兮扬将玉璃抱上青蓬马车,方要将她朝里挪去,便见玉璃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对着她嘟囔:   “嗯……怎么了?”   “你醉了,我们这就回宫去。”   玉璃不满地摇头,“没醉……”她怎可能醉?以前,人人都道她是千杯不醉的“酒神”,万万不会醉的。只是……只是为何头晕晕的,脑袋沉沉的,眼前模模糊糊的呢?   玉璃睁着迷离的双眼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停在了车旁的那道灰色身影之上。   玉璃费力地朝前,伸手抓过他的衣袖,牢牢地拉住他的手,冲他傻笑,口中亲昵地唤着:“墨卿哥哥……”   “嗯……”云墨卿轻轻应了声,语带温柔地道,“你醉了,且回去歇着。”   玉璃拼命摇头,嚷着:“没醉!没醉!”   “好……没醉。”云墨卿依着她,“你困了,回去睡觉可好?”   “困了?”玉璃转了转眼珠儿,随即重重地点头,“嗯,我困了。回去睡觉。”   云墨卿将她的小手从自己手上拿开,又让刘兮扬将玉璃扶到车里头去。结果玉璃才进去,便从侧帘中探出脑袋,朝他傻笑。   云墨卿的脸上也漾开笑意,靠近她柔声道:“乖,回去睡觉。”   玉璃却又伸出手来拽他,“你……你答应过皇帝舅舅,要……要给我指导书画的……”   “嗯……我不会食言。”云墨卿轻语。   玉璃开心地笑起来,“那你……那你记得去公主府……”说到这停了停,随即摇头,“不好不好!不要去公主府。还是……还是我上你这来,就在……就在听雨轩。”   “嗯……就在听雨轩。”云墨卿未作任何思考便应了下来。   玉璃乐了,笑着放开他的手,自觉将小脑袋缩回帘子里头,还高声吩咐刘兮扬“起驾”回宫。   云墨卿瞧着远去的青蓬马车,心中除了满满的柔情外,还有浓浓的不舍,下回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   “宋骁,让云威云武跟着她们。”云墨卿对着宋骁吩咐了一句。   宋骁想了想道:“还是让属下跟着吧!”   “也好!”云墨卿点了点头。回头之时,却见父亲站在那里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头微微发毛儿。他想干嘛?    ☆、金枝玉叶(一)   玉璃回宫后,宿醉了。   第二日,刘凌来寝宫看她,顺带捎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册封公主?”   玉璃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舅舅。虽然她知晓不该这般拿大眼去瞪一个帝王,可她忍不住。只因刘凌方才所说之事着实令人惊诧。莫不是她昨日喝醉了尚未清醒,以至今日脑袋有些犯晕?   “阿璃可愿意?”刘凌看着玉璃,眸中满含柔情。   咦,不是她听错了?   玉璃拿手摸起了下巴,细细沉思起来。   做公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住的是金屋银房,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皇帝的女儿可比皇亲国戚这个身份来得尊贵多了。   玉璃越想越开心,眼睛亮亮的,嘴角慢慢勾起,勾起……眼看着便要点头应下了,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小脸儿随即垮了下来,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要!我不要做公主!”   刘凌颇感意外地挑了眉,脸色跟着黯下来,语气中带着些许失望,“为何?”   玉璃转过头盯着她舅舅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悻悻地开口道:“西街上的陈记糖水生意兴旺,老板人也很好。每回我去,总会给我盛上满满的一大碗。州桥上卖雪梨的顺哥儿好可怜,眼下天气甚冷,他的生意一定越发清谈了。还有夜市里叫卖的王记馒头,白白嫩嫩,松松软软,好吃得不得了。每回都要排上好长时候的队才能买得到……”   玉璃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大串,听得她舅舅一愣一愣的。呃……什么意思?   玉璃见她舅舅良久没反应,不满地翻了白眼,心中暗暗嘀咕了一个“笨”字,随后开口解释道:“若是做了公主,我便如同那金丝雀一般被豢养在高墙深院之内了。每日啃着手指从早闲到晚,直至出阁那日,才被裹成粽子打包了扔到婆家去,随后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啃手指的日子。这样……这样我一辈子都见不着他们了呀!”   刘凌忍不住喷笑出来,全然没个帝王形象。原来这丫头绕了半天,盘算的竟是能否上外头戏耍一事。只是,她方才所言诸事为何皆同吃食有关?   “若是……准你随意出宫呢?”刘凌笑着看向玉璃。   其实,即便玉璃呆在宫内不出,若她真心想要那些东西,还不是他皇帝老大爷一句话的事?   “随意出宫?”玉璃大声反问了一句,身子也跟着站起来。   刘凌抿唇而笑,“便赐你一面宫牌,特允你自由出入大内禁中。”   “舅舅此话当真?”杏眼中冒出好多兴奋的小亮点。   “为君者一言九鼎。”刘凌的语气笃定万分。他知晓玉璃的性子不比寻常闺秀来得那般乖巧娴静。再加之多年病魔缠身,所见所闻又比一般人少得多。现如今好不容盼到她健康痊愈了,他又怎会忍心将她锁于宫墙之内做个金丝雀呢?只是刘凌不知,其实玉璃的“所见所闻”可要比寻常人多很多呢。   “那舅舅定要信守诺言一言九鼎哦!可不许缺胳膊少腿的来个八鼎,七鼎之类的……”   缺胳膊少腿?   普天之下,也只有玉璃敢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这样的话了吧?刘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瞧着她。   那个时候,那个人,也如眼前的丫头这般活泼好动、不拘礼数。她总是拉着他的手,亲昵地唤他。一双灵动妩媚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央他带她出去玩。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缠着他,绕着他,怎生都挥之不去。他想让她这般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然而……然而最终却是他亲手毁了她的一切。他不管她的哭,他无视她的闹,就那般心狠,那般无情地将她锁在那方小小的院落之中。只因……只因想时时刻刻见着她,只因不愿让他人瞧见她的美好,只因……爱她。可是,这一段情终究是孽缘,这一番爱终究为世俗所不容,终究失去了她,再也回不来……回不来。   刘凌不自觉地拽紧了自己的拳头,手背上清晰可见突起的青筋。俊脸又沉又黯,凤眸噙满了忧伤。   “舅舅……你怎么了?”玉璃小心翼翼地去扯他的衣袖。方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嘛?怎的转眼间就变这副模样了?莫不是她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浑话犯了君王忌讳吧?   刘凌抬眼,深深地看了玉璃一眼,随后长臂一伸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搂住,口中呢喃着:“阿璃……我的阿璃。”   玉璃脑中沉沉的,思绪一片混乱。皇帝舅舅该不会对她……余情未了吧?不要啊!人家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打算去后宫暖床了呢!   玉璃微微挣扎起来,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刘凌意识到她的抗拒,这才慢慢将她放开来,脸上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便这般说定了。过继你做女儿,册封公主,嗯?”   玉璃对着他眨了半天眼睛,这才点了点头。既然过继她做了女儿,该是断了那份念想了吧?   玉璃瞧着刘凌,脑中不自觉地便勾勒起另一个人的容貌。只因那人同刘凌一样,有双好看迷人的凤眼。   “昨日去哪了?”刘凌突然开口询问玉璃昨日的行踪。   玉璃脑中嗡嗡作响,仿佛被小锤当头敲了一记。她原本还庆幸杨佩云未将她偷溜出宫一事汇报给“上头”呢。谁知,谁知……哼!果然是皇帝舅舅派来她身边监视的“细作”,吃喝拉撒睡一样不落地给他报上去。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玉璃昨日出宫前,特意留了一张字条给杨佩云,其上交代了自个儿的“行踪”,并言明有刘兮扬这位高手陪同,绝对安全无虞,这才避免了一场浩大的“搜查”行动。当然了,她所述行踪自然不是相府,而是……西街。   回宫之后,杨佩云免不了一阵磨人的唠叨,可字里行间却未提及刘凌是否已知晓此事。她本以为这事就可以这般不了了之了,谁知刘凌眼下又追问起来。好在他神情柔和,语气也算平缓,想来应当不是想要斥责她的。   “去了西街。”玉璃“老老实实”地回答。   刘凌闻言,脸上挂起了笑意,“去了陈记糖水店,见了卖梨的顺哥儿,之后又买了王记的馒头?”   玉璃拼命点头,口中念着:“舅舅真乃神人!”   刘凌脸上的笑容更甚,“不知那酒……又是哪家的美酒?”   玉璃心下一紧,暗叫不好。她怎的忘了昨日是烂醉归来的?糟了糟了,不知她酒醉后可有胡言乱语提起过一些不该提起之人或事。   玉璃抬眼,偷偷觊觎刘凌的眼色。   刘凌对玉璃的真实行踪也不甚清楚,既是这丫头不愿说实话,便由着她吧!横竖也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之事。女孩子家藏些秘密在心里头,也是人之常情嘛!   “日后有了特赐的宫牌,阿璃只管大大方方地出宫玩耍,可不许再扮作小内侍偷偷溜出去了。”   刘凌瞧着他,语气中满满的皆是特有的恩宠。   玉璃红了脸。她昨日的确是……不过小脸儿随即褪去羞愧的红色,转而染上了兴奋的色彩。只见她欢呼着扑进刘凌怀里,亲昵地撒娇道:“舅舅对阿璃最好了!”   刘凌抱住她,见她开心,他也跟着开心。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统统给她,只愿让她这般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若是……她在天有灵,也会这般开心欣慰吧?    ☆、金枝玉叶(二)   景宣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大吉。帝过继胞妹幺女玉氏为嗣,封陈国公主,赐美名曰:文泰。   册封仪式于宫中大庆殿举行。文泰公主盛装上殿,其倾世姿容、华贵气韵为殿上百官及宗亲称赞不已。   仪式完毕后,帝设宴于合欢殿以庆,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及宗亲方有资格入席。席间有人谈笑曰:外甥像舅,这公主的眉眼恰与陛下有六七分相似。刘凌大喜,当即赏赐那人玉如意一柄。此人便是签书枢密院事王阔。   诸事皆毕,已至未时。玉璃托着疲惫沉重的步子进了自个儿的寝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连许发丝也懒得再动一下。   小内侍和小宫女进进出出,身形匆忙地搬运着物什,不断发出各种声响。玉璃徒有好奇心,却无力起身瞧个究竟。累……累人至极。   早知举行一个册封仪式会将人折腾至这般地步,这个公主她不做也罢,横竖皇帝舅舅都视她作心头肉,怎生都亏待不了她。   她身上穿的礼服,头上戴的珍饰,加起来少说值个七八斤。那些宫人也忒毒了些,也不顾她娇小玲珑的身子,硬是往她身上一件一件地“加”东西,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才满意。   这些暂且不提,最最要人命的当属各种繁复的规矩。早在册封吉日前的十来天内,刘凌便派了“心腹”过来,细心教导玉璃学习册封时需遵循的礼仪。那心腹不是别人,正是杨佩云。杨佩云平日里做事便谨慎细致,一板一眼,这回让她“逮”着了机会,更是不遗余力,大显身手,直将玉璃折磨得前胸贴后背。咦,为何会前胸贴后背?呃……因为学得不好没饭吃。杨佩云的老奸巨猾恰恰表现在此。   虽说玉璃十分厌恶那些繁文缛节,可每日依旧用心在学。只因不想于册封当日在大殿上丢了自个儿还有刘凌的脸儿。毕竟底下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瞧,无论如何都要装出些样子来。更何况,自她回京后便在心中暗暗发过誓:定要挤进“五千金”的行列。册封之典无疑是她表现的最佳时机。   不过话又说回来,册封之礼虽说累了些,烦了些,可带给她的震撼亦不在少数。锦衣华服端坐于御座之上,君王之侧,文武百官俯身于脚下,异口同声地称颂着吉祥之词。那个时候,玉璃只觉自己飘飘然欲成仙矣。借着刘凌的天子身份,她足足过了一回高高在上之瘾,这种感觉着实美好。难怪从古至今,总有人为了那把龙椅争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公主,且让奴婢将您身上的衣裳褪了,头上的首饰摘了,好睡个舒坦。”   玉璃迷迷糊糊地正欲睡过去,隐约听见杨佩云在自己耳边念叨着。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如死鱼般躺在床上任由她折腾。   杨佩云和采薇皆是伺候玉璃的贴心人。此次刘凌将她们召入宫中,依旧由她们负责玉璃的日常起居,另又派了几名内侍和宫女过来帮衬着。   至于刘净,此番册封仪式过后,便回自个儿的长公主府了。嫁出去的公主久居宫中免不了惹人非议。   杨佩云手上动作仔细,可多弄几下便将玉璃的睡意渐渐驱散了。玉璃索性坐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转了转略显僵硬的脖子,侧目朝珠帘外头瞧过去。   “他们在做甚?”   杨佩云顺着玉璃的目光瞧了瞧厅中正在忙碌的那群宫人,随后转过头来笑着道:“朝臣们为贺公主大喜,送了好些礼物过来。这不,他们正往屋里搬呢!”   “礼物?”玉璃眼中一亮,残余的睡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她今日方“上任”,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前来“巴结”了,这往后定有不尽的“好处”滚滚而来,想想便开心不已。   玉璃兴冲冲地下了床,也不顾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直直地跑向她的礼物。   小山似地堆了好几座,外头还有好些仍在搬运。玉璃笑得眼睛都弯了,边东看西摸,边听一旁的小内侍在那唱菜名似的说着礼物的来处。   珠宝者有之,古玩者有之……总之全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看来这个公主是当对了。   玉璃将跟前的礼物粗粗地扫了一遍,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可有云府送来的礼物?”   小内侍正欲开口,便见一旁的采薇“嗖”地蹿过来,笑嘻嘻地递上一只精巧的锦盒,“在这呢!奴婢怕他们毛手毛脚地给弄坏了,便特意收在了怀里。”   玉璃不满地瞥了采薇一眼。什么嘛!这样说,岂不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她心中有“鬼”?   玉璃接过锦盒拿在手中瞧了瞧,不满地微微翘了唇。只因这“小巧”的锦盒同那些“庞然大物”相比,着实“寒酸之极”。她倒要瞧瞧,这咫尺之物中究竟能装出怎样的“乾坤”来。   玉璃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待看清盒中之物时,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枚精巧别致的梅花簪子,形状模样与她平日里所戴的那枚丝毫无差。要说有……盒中的这一枚完好无损,而她之前所戴的那枚则有一道裂痕。   玉璃心中有些捉摸不透,不知他送她一模一样的簪子是何用意。   “这簪子瞧着眼熟,似乎同公主平日里常戴的那枚甚为相像。”杨佩云凑到玉璃身边说了句。   玉璃点了点头。   杨佩云随即抿唇笑了笑,轻念道:“云相有心了。”   玉璃闻言,微微红了脸。盯着眼前的簪子,脑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今日所见他的模样。   头戴进贤冠,身着绯色罗袍裙,内衬白花罗中单,外压方心曲领。革带系绯罗蔽膝,腰缀玉佩,挂锦绶。即便身上所着朝服同旁人甚为相似,可他站在那里,依旧如鹤立鸡群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只消一眼,便能将他轻易辨认。   这个男人,着实与众不同。至少……在玉璃的眼中和心中,他是特别的,无与伦比的。   那个时候,玉璃在心中暗暗起过誓,绝不轻易失心于所要诱拐的“猎物”,以免乱了分寸,坏了“大计”。孰知,情之一事本就随心所动,不为意控,哪是她不想失便不会失去的。现在想来,怕是自个儿的心早在月湖相遇时,便已陷去一角了。   她已对他情根深种。他呢……是否也将她放在了心上?   入了宫,封了公主,这个身份对他而言,是愈加迫使其亲近亦或是让他……望而怯步?   玉璃的心头乱糟糟的。    ☆、金枝玉叶(三)   用过晚膳后,玉璃细细盘点了所收的礼物,随后命小内侍将它们一一分类,收入自个儿的“小金库”中。   朝野上下,该送礼的都送了,不该送的也送了,只除了一家,一丁点儿表示都没有,小气得够可以。   此家正是燕王府,此人便是刘悦。   最好莫让她再瞧见他,否则……哼哼,灌他两大碗香喷喷的巴豆汤。   玉璃正在心中暗暗咒着刘悦,谁知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而那人口中所唤正是她的乳名。   玉璃浑身一个机灵,默念道:“不必这么巧吧?”   “阿璃妹妹。”来人边唤她边抬脚迈入了屋子的门槛。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被玉璃咒骂过的刘悦。   “呦,今儿刮的是哪门子的风,居然将大名鼎鼎的燕王殿下给吹来了。”玉璃变着腔调调侃着。   刘悦挑眉,心里头猜想,她该是为了上回在鸭肉中被下药一事,至今仍对他怀恨在心。   可刘悦想错了,玉璃心中惦记的压根儿不是那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而是“讨债”。   “拿来!”玉璃走到刘悦跟前,朝他摊开双手。   刘悦低眸瞧了瞧伸在自个儿面前的小手,不解地问:“什么?”   “礼物啊!”玉璃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今日不狠狠地将他敲诈一番,她便不姓玉……呃,她如今已经改姓刘了,唤作“刘璃”。   “你怎的知晓我有带礼物过来?”刘悦讶异地反问。   “嗯?”玉璃张了张嘴唇,对他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他不可能有带礼物的。   刘悦伸手往怀里摸了一阵儿,随后掏出一物来递到玉璃跟前,笑着道:“喏,给你!”   玉璃接过东西拿在手中瞧了一眼,是只拳头般大小的雕花锦盒。锦盒做工细致、精美绝伦。可打开盒盖,里头竟是空无一物。   玉璃再次细瞧了一番盒子,眸中蓦地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将东西又塞回刘悦手中,“拿个破盒子糊弄我,什么意思?”玉璃故作生气地质问道。   刘悦将锦盒拿在自己手中把玩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玉璃,“阿璃认为这是一只……破盒子?”   玉璃不答,别开话题道:“快将真正的礼物拿出来!”   刘悦勾唇浅笑,一双美眸漾着浓浓的柔情,“此盒非金非银非玉,却是那……”   “我只喜欢金银和玉。”玉璃急急地打断他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她自然知晓那盒子的材质非金银非玉石,却是那不可随意相赠的桃木。桃木的寓意,京中无人不晓。不管刘悦此番心意为何,玉璃都不愿让他挑明。只因心中无他,也不愿捅破了那层纸,徒增隔阂。   “二哥贵为亲王,却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手,传出去岂不让满朝文武笑掉大牙?”玉璃故意唤他“二哥”,意在提醒他:如今他俩已是名义上的同胞兄妹,他不可对她心存 “歪念”。   “二哥么?”刘悦轻声念了句,眼睛却自始自终盯着玉璃。眸中之色一改以往的风流不羁,染上了一层别样的情愫。   玉璃别过眼去,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语带不满地道:“各府皆遣人送了礼物过来,就差二哥的那份了。”   刘悦闻言,垂眸浅笑,伸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递到玉璃手中。   玉璃将盒盖打开,只见小盒里头搁着一对精致的翡翠芍药耳钉,脸上这才现出喜色。   “我替你戴上试试。”刘悦说着便拾了耳钉朝玉璃耳珠上扣去,却被玉璃以手挡了下来。   “我自个儿来就好。”   玉璃夺了耳钉分别摁在耳朵上,又去东间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甚为满意。   “好看!”刘悦赞了一声,目光深沉,不知他口中所赞是那对耳钉亦或是面前的佳人儿。   玉璃轻扇眼睫,掩去满目娇羞。   刘悦看着她,眸中之色愈显深邃。过了一会儿,下巴微动,低声问道:“他送了何物?”   玉璃正在摘耳钉的手略微顿了顿,抬头看他,故作疑惑地问:“他?哪个他?”   刘悦定定注视着玉璃,良久才抿唇一笑,不再提及。   采薇正巧从外头进来,瞧见屋里突然多了个男人,吓得险些惊叫出声。玉璃拿白眼看她,丢过去一句:“这是燕王。”   采薇愣了半晌,这才后知后觉地朝刘悦施了礼,却被刘悦调侃了一句,“阿璃妹妹,你这丫头甚俊,主仆二人皆是美人儿。”   玉璃一听,顿时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这个好色的家伙,居然动歪念动到她丫头身上来了。果真是见一个爱一个,色迷心窍,□□熏心。亏她方才还以为他是真心的。想来那桃木盒是拿来故意调戏她的。   采薇本就单纯,又是未出阁的娘子家,哪经得起刘悦这般“调戏”?当即红了脸,支吾着说要去给他沏茶。   “我不喝茶。”刘悦唤住她,又转过头来问玉璃,“妹妹这可有美酒招待?上回在公主府喝了妹妹的佳酿,心中甚是想念。不知今日可有口福再次品尝?”   酒?怎的他还嫌上回拉得不够爽快吗?   “没了。”玉璃摇头。   从定州带回来的美酒本就只有数坛。早在长公主府的那段日子,几乎都拿出来招待刘悦了。   “没了?”刘悦颇感失望。   玉璃浅笑,“怎的,燕王府上还会缺美酒吗?”   “独爱阿璃所藏之酒。”爱酒,亦爱人。   玉璃瞧着他失落的样子,心中略有所动。这样的神情似乎不适合出现在刘悦脸上。   屋外忽的响起内侍的高和声,竟是刘凌摆驾前来了。玉璃和刘悦赶紧出门恭迎。   刘凌跨门而入,瞥见一旁敛袖侍立的刘悦时,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脸色随之一变。他在厅中的罗汉榻上坐下,目光直逼刘悦,语带苛责地问:“宴席结束已久,你怎的还滞留宫中不曾离开?”   面对刘凌的质问,刘悦的脸上未现丝毫错乱之色。只见他近前一步低首恭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于宴席结束后,陪同母妃回了雍粹宫,直至晚膳过后方才离开。路过文泰宫,特来瞧瞧阿璃妹妹。”   刘凌闻言,脸色愈沉,“朕允你每月进宫两回同母妃问安,这个月的权限已然用完。”   刘悦依旧定定地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地道:“父皇说过,若逢母妃生辰,亦可允儿臣入宫相伴。”   刘凌眉头轻动,定神良久,这才低叹出声:“今日是贤妃的生辰,是朕疏忽了。”   十一月二十六,册封公主的大吉之日,亦是雍粹宫李贤妃的生辰。宫内只知文泰公主大喜,却不闻雍粹宫的院落冷清至极。倒不是这位娘娘圣眷衰薄,而是咱们的皇帝爷向来对后宫的女人不甚上心。争宠之人虽少,可三位娘娘依旧几月才盼得承恩一回。只因皇帝大多时日独自一人宿于朝阳宫内。   刘凌对一旁的黄敬吩咐道:“交代六尚局的人,让她们置备些新的衣料和首饰给贤妃送过去。”   黄敬领命下去了。   刘悦撩袍而跪,朗声道:“儿臣替母妃谢过父皇恩赏。”   刘凌看向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蔼声道:“起身吧!”   刘悦叩谢着起身,却听刘凌复又开口道:“虽说今日特殊,可你这么晚了依旧滞留后宫,着实有失体统。”刘凌说着看了一眼玉璃,接着道,“你同阿璃虽为兄妹,可也该避讳些为好。莫要一时大意,平白坏了你妹妹清誉。”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听着这父子二人颇显客套的对话,玉璃只觉浑身变扭不自在。还好,她同刘凌讲话时不避有所忌讳,想怎样就怎样。果然,最受宠的还是她。   刘凌招呼玉璃挨着他身边坐,又示意刘悦坐在对侧。杨佩云近前奉茶,将刚煮好的月韵端到榻上的桌几上。   刘凌掀开茶碗,用碗盖轻轻拨弄了一番茶水,送至唇边微微啜了一口,随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悦儿过完年就到二十一岁生辰了吧?”   “嗯。”刘悦应了一声,也送了一口茶水进嘴里。   “也是时候娶个媳妇了,也好收收你的性子。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刘悦闻言,放下手中的杯盏,下了榻近前几步,在刘凌跟前恭敬地跪下,“儿臣心有所属,还望父皇下旨赐婚。”   “哦?”刘凌挑眉,笑问:“是哪家府上的千金?若是合适,朕便应你之请。”   刘悦抬头侧目,飞快地瞧了一眼玉璃。   玉璃胸口蓦地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头喷涌而出。果然,她随后听见刘悦坚定地开口道:“便是阿璃妹妹。”   玉璃尚未来得及慌神,便见一旁的刘凌蓦地将手中杯盏重重地按在桌几之上,脸色顿时阴沉到了极点,语中带了怒意,“不行!”   刘悦愣了愣,随即以首扣地,重重拜了拜,道:“父皇,儿臣对阿璃妹妹是真心的。还望父皇……”   话未说完,便被刘凌怒声打断,“谁都可以,就是阿璃不行!她是你妹妹!”   刘悦不依不饶,“可阿璃只是我名义上的妹妹!”   “我说不行就不行!休要再言!”刘凌正在盛怒之中,竟连“朕”字都忘了使用。   玉璃惊怕之余,不免有些疑惑不解。不知刘凌为何如此反对刘悦娶她。刘凌的这个态度,倒是同刘净的不谋而合。   刘悦跪在地上,不敢再驳。搁在膝上的两手却紧握成拳,微微在抖。   立在一旁侍候的杨佩云轻步近到刘凌身侧,端起茶水递到他跟前,低声道:“陛下,您消消气。”   刘凌瞧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杯盏,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这才渐渐敛了胸中怒意。   “过几日,朕命人置一份未曾婚配的朝臣之女花名册及画像送至你府中,你且在其中挑选一个中意的,于明岁生辰过后成婚。至于阿璃,不可再想。”   “父皇……我……”   “时辰已晚,你该退下了。”刘凌挥手撵他。   刘悦瞧了瞧玉璃,心有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哑着声谢退了。   待刘悦告退后,刘凌这才缓了脸色看向玉璃。瞧了她一阵,却是欲言又止。   “父皇,您想问阿璃什么?”玉璃看着他。   “阿璃,你……你可曾……可曾对悦儿他……”   原来是问这个。   玉璃笑笑,“阿璃对二哥没有那种意思。对阿璃而言,他只是二哥。就像太子大哥那样,都是阿璃的哥哥。”   刘凌闻言,心中释然,将玉璃揽进怀里,“那就好。他日,父皇定会替你寻觅一门好亲事,让你开开心心地出嫁。”   那就好?好在哪里?为何好?玉璃的心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疑云。    ☆、燕王亲事(一)   过了半月,便有消息传来,说是燕王妃的人选定下了。   “景家千金?”玉璃蓦地站起来,惊诧地瞪着黄敬,“你说的景家千金可是三司使景大人的女儿,景将军的妹妹景汀兰?”   “正是她。这放眼朝中,景姓人家可就独独这么一户呢!”   玉璃愣愣地坐回榻上,似是很难相信黄敬捎来的这个消息。   “众人皆知,燕王殿下最擅音律,而景家千金抚琴又是一绝。这也算是琴瑟和谐、佳偶天成的一门好亲事啊!”黄敬立在一旁自顾自地念叨着。   玉璃坐在榻上思索良久,随后又开口问道:“定景千金为燕王妃,是我父皇的意思还是燕王自个儿的意愿?”   “是燕王自个儿选定的。奴婢将他的意思转达呈给陛下,陛下略略思索了一番,并未反对,如此便定下了。”   “那……景家那边的意思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受宠若惊、欢喜异常了。那日陛下在垂拱殿召见景大人相问时,景大人甭提有多高兴了,连连朝陛下叩头谢恩来着。”   “景汀兰呢?她是何态度?”玉璃追问。   黄敬顿时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奴婢就不知晓了。奴婢也没机会得见景千金呀!不过想来也该是乐意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燕王贵为皇子且又风流俊俏,哪个娘子见了不喜欢?更何况……”黄敬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凑近玉璃小声道,“这景家娘子今岁一十有九的年纪,再不出嫁岂不是……”   不错!景汀兰的确芳龄十九,严格算来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可她之所以至今仍待字闺中,并非因为寻觅不到婆家,而是……   玉璃对景汀兰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她知道,景汀兰一直在等着云墨卿,等着他有朝一日忽然开窍,决定将这个从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女子娶回家去做媳妇。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佳人痴心苦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情郎的铁石心肠。   单从旁观者的角度而言,玉璃的确从心底钦佩景汀兰的痴情,怜惜她的少女情怀。可是……她也喜欢云墨卿,她心中的情与爱又怎会输于景汀兰?今番景汀兰婚配于刘悦,对玉璃而言无疑是喜事一桩。从此世间又少了一个与她争夺夫君的女人。呃,虽说至今为止似乎也就只出现过这么一个。   可玉璃毕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一想到景汀兰对云墨卿痴情至斯,却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嫁给另一个不爱的男人,心中多多少少对她存了同情与怜悯。试想将心比心,换做自己处在那般境地,也会伤心欲绝吧?   更何况,景汀兰所要嫁的男人还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风流不羁、姬妾成群的皇家子弟。依景汀兰清静如水的性子,又怎会甘愿放下身段去同一屋子的庸脂俗粉争宠耍奸?将来的日子怕是没有幸福可言了。   玉璃为景汀兰的命运暗自嗟叹着,同样还有人在惦记着燕王的亲事。   东华门内皇太子宫中:   鎏金炭盆火暖烟熏,缀珠香帘轻摇微晃。罗帐半掩,从中传来细微的谈论之声。   “子愉真是好福气啊,结了景家这门亲事。”刘慑感叹着,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正在替他宽衣的女子对他的感慨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垂首低眸继续手上的动作。恬静端庄的面容因屋内的暖意染上了一曾淡淡的红晕,如缎的青丝自鬓边倾泻而下,不见丝毫分叉。   “父皇将景汀兰许给了子愉,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刘慑低眸瞧着女子的侧脸。   女子依旧未曾抬头,只是轻启朱唇柔声道:“妾身不知。”   早已料到她会如是说。刘慑淡淡一笑,自顾自地回答道:“景汀兰的父亲位在三司使,掌管着全国财政大权。她的兄长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常年戍守边关,麾下之兵可不经枢府虎符令而任意调遣。”刘慑说到这,微微眯了眯双眸,眼角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重新挂上笑容,叹道,“果真是一门大好的亲事啊!阿悦有福了!”   身旁的女子默不作声,轻轻地替他褪了中单,又去床上掀了锦被。刘慑仰面躺下,两手交叉搁在脑后,双眸盯着头顶的承尘出了神。   女子坐在床沿,褪了自个儿的衣裳。随后倾身滑入被中,偎进刘慑怀里,藕臂覆上他结实的胸膛,轻轻摩挲着。过了良久,方才软言出声道:“殿下亦是有福之人。”   刘慑蓦地抓住她在他胸前拨弄的小手,低眼瞧着她的发梢问:“你倒是说说,我何福之有?”   女子螓首微动,将脸贴上他的胸膛,缓缓道来:“殿下系陛下嫡出长子,位尊人贵,此一福也。”   言下之意,若想废长立幼,无疑名不正而言不顺。   “陛下御极前,常年领兵在外。殿下虽饱尝父子离别之苦,却幸得姨父姨母百般照顾疼爱,此二福也。”   言下之意,刘悦虽多了一个重兵在握的大舅子,可刘慑尚有一位执掌军务,手握虎符可调全国禁军的姨父。   “景家千金才貌双全,令人倾慕。殿下当年亦可接其入宫常伴左右。如今错失佳人的确可惜了些。好在殿下身边尚有太子妃同妾身相伴。妾身虽不比太子妃冷艳无双,也不若景千金清丽可人,却是真心实意爱着殿下。忧殿下之忧,乐殿下之乐,如是而已。”   言下之意,她的身后还有一个足以同景家相抗衡的显赫家族。她的父亲虽已辞官致仕,可尚有不少门生手下跻身庙堂,官居枢府要位。而她的兄长位在宰执,万人之上,将来的仕途更是不可估量。   话音刚落,刘慑便一个翻身将她压于身下,双眸直直探进她眼底,沉声道:“知我者,毓华也。”   这世上,再没有女子能比眼前这人更懂他。心意相通,何须多言?   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如她这般聪颖贤惠。每每论及政事,总是避讳不言,耐心倾听,却能用自己小妇人般的言论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这世上,更不会有人如她这般爱他。以他之乐为乐,因他之忧而忧。纵是当年未曾同时纳景汀兰为妾又如何?有她常伴身侧,此生足矣。   刘慑抬手,轻轻摩挲着她姣好的面容。因皇孙一案,她于佛堂思过将近三月,直至玉璃被册为公主,刘凌方才下旨开恩允其回到东宫。虽然他心疼玉瑢和夭折的孩子,却也忍不住两月的思念。   自成婚至今,他二人从未分别如这般长久。两月来,他狠下心不去见她,甚至鲜少向人打听她的处境。只为避人口舌,免增父皇不满。可又有谁知,他着实想她想得发狂。   他不清楚那日从她的寝宫之中搜查出来的“美人香草”究竟是何物。他只知晓,眼前的女人爱他胜过爱自己。无论她做什么,于他,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慑慢慢低下头来,薄唇含住她饱满的红唇,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似要将诸多思念全都融于她的口中。   云毓华轻阖眼帘,藕臂攀上他的颈项,热情地回应着。她亦想念他。   唇舌纠缠,蜜液交融。软身健躯,紧偎相贴。许久未曾在一起的爱侣,用行动诉说着彼此的情意。   锦被生香,罗帐溢情。春宵正暖时……    ☆、燕王亲事(二)   十二月中,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纷扬的大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   玉璃一连几日皆躲在屋子里不曾出门一步,大多时候缩在被子里冬眠。醒来之时便弹琴唱曲,写字作画,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贤淑模样。只是……这种日子过得有些无趣呢。   陈记糖水,顺哥雪梨,王记馒头,这回她是真想念了。只恨外头甚冷,不敢出门。   “哎!”玉璃两手撑在桌案上,轻轻叹了一声。   “为何叹气?”低朗的男声在屋内响起。   玉璃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站起来朝左右看了看,竟是空无一人。难不成她大白天的见鬼了?   “呵呵……”笑声传来,对面圆光花罩倾缀的珠帘晃了晃,自后头走出一个绯袍身影。   “你你你……你何时进来的?”玉璃瞪大眼睛用手指着那人问。   来人不作答,自顾自地在厅中的罗汉榻上坐下,伸手提起桌几上的玉瓷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起来。   玉璃绕过桌案快步走至花罩前,伸手拨开珠帘进入卧榻间,东瞧西看了一阵,这才满面狐疑地走出来站到那人跟前,不解地问:“你如何进来的?”   那人勾唇浅笑,一双美眸端的是风情万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何人能挡我?”   好狂妄的口气!   “你这般进来,就不怕被父皇抓个现行?”玉璃试图恐吓他。   刘悦放下手中杯盏,悠闲自在地又替自己满了一杯茶,语带随意地道:“父皇此时人在垂拱殿同诸宰执商议政事,我不认为他会突然驾临文泰宫喝茶。”   玉璃撇撇嘴,“你倒是会挑时候。”   刘凌治事理政向来废寝忘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今日又进宫来探望母妃?”玉璃在他对面坐下。   “嗯。”刘悦淡淡地应了一声。   玉璃“啧啧”调侃道:“难得,咱们的燕王殿下竟是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呢!”   刘悦未接她之言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道:“阿璃,我快成亲了呢!”   “嗯。”玉璃点头,“妹妹在这恭喜二哥抱得美人归。”   刘悦闻言,邪邪一笑,正如玉璃前几回见到他时常常挂在脸上的那种风流模样,“可不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嘛。”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只可惜……佳人芳心已许他人喽!”   玉璃听了他的感叹,脸色微微凝重起来,“怎的……你莫不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风言碎语?”   刘悦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痞痞地道:“早知如此,我便该换个王妃人选。横竖京中多的是美人娇娘,何苦寻个同床异梦之人徒添烦恼?”   玉璃轻扇眼睫,落下满目感伤。   刘悦却咧嘴重拾笑容,语带邪魅地道:“话说回来,这样的女人征服起来更有意思,不是吗?”   玉璃听出他话中玩味,脸上微现恼意,认真严肃地看着他道:“汀兰姐姐是个好女孩,二哥当好好待她才是。”   “我是准备好好待她呀!不仅如此,我还愿意为了她遣散府中的莺儿燕儿,好腾出空地儿来供她弹琴读书。阿璃,你说我是不是很痴情?她可会因我的痴情而对我情根深种?”   玉璃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之言。遣散莺莺燕燕?这话是从对面那个家伙的嘴里吐出来的吗?怕是她大白天的听见鬼叫了吧?   刘悦挑眉,问:“阿璃不信我?”   玉璃摇头似拨浪鼓。   刘悦悻悻地叹气,“你瞧着好了,我一定说到做到。”   玉璃歪着脑袋盯了他良久,随后开口道:“阿璃希望二哥能做个一言九鼎的君子。”   君子?刘悦仿佛听到了好玩的事情,笑着将两手往后脑勺一抱,就着锦榻歪栽着躺了下去,懒懒地念叨着:“等着瞧吧,我定会让她忘了那人而死心塌地地爱上我。哼……我就不信,这天下有我搞不定的女人!”   若是果真能让景汀兰忘了心中那人,幸福甜蜜地做她的燕王妃,那刘悦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只是……事情不知能否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称心如意。   玉璃盯着眼前的茶具陷入了沉思。   刘悦忽又坐了起来,脸凑近玉璃道:“可我心中喜欢的却是阿璃你呢。”   玉璃微愣,抬眼瞧了瞧他,随后垂下眼睫状似无所谓地道:“阿璃知道二哥是在说笑,我可不会笨笨地信你。”   刘悦眸色深沉,细细地瞧她良久,方又开口问:“你说,父皇为何反对我娶你?”   刘悦抛出的疑问正是玉璃心中不解之处。刘凌的态度的确令人生疑。   “难不成,你果真是我嫡亲的妹妹,父皇的私生女?”刘悦似笑非笑,脸上神色莫测高深,目光落到玉璃的右耳上。   玉璃浑身一颤,只觉满腔血气朝脑中涌来。她紧张地朝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后凑近刘悦压着嗓音道:“亏你还是皇子,说话竟没个分寸。就不怕隔墙有耳么?”   刘悦无所谓地一笑,“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父皇为何对我的请求雷霆大发。”他说着又往玉   璃跟前凑了凑,做贼似的同她咬耳朵,“你猜,你的生母会是何……”   “人”字还未出口,嘴唇便被玉璃用手捂住了,“不许乱说!”玉璃怒目瞪他,跟着还朝左右瞄了瞄,神情颇显戒备。   刘悦眨着美眸看她。良久,忽而眼角噙笑,微微动了动唇。玉璃只觉手心一痒,心中大骇,闪电般地收回小手,面上一片潮红。   他竟然……竟然用舌头舔她的手心。   真是坏透了!   玉璃将手搁在绣袄上来回擦拭起来。   刘悦看着她,脸上笑意更甚,舌尖在唇上舔了舔,似是在回味。   玉璃看清了他的动作,小脸更红。赶紧别过头去恼怒地道:“二哥该走了。”   刘悦却耍赖似地摇头,“不走!”   玉璃生气地站起来,指着门口道:“我不想留你了。”   刘悦忽地长臂一伸,将玉璃拽了过来。随后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抱住。   玉璃大骇,用手去掰他环在腰际的大手,口中碎骂着:“你放开!”   刘悦哪里肯放,手臂一收搂得越发紧了,头一偏,唇顺势俯下来吻上她的侧脸。   玉璃又羞又恼,拼命闪躲,他却愈加放肆。   玉璃伸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下,趁他吃痛之际挣脱开来,转身就甩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又响亮。   刘悦放了她,抬手抚上自个儿被掌掴的左颊,非但不恼,竟还笑着看她,“真是只小野猫。”   玉璃气呼呼地指着门口,低吼着:“出去!”   刘悦起身站起来,低眸瞧了她良久,方才抬步朝门口踱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他说:你是我的。   玉璃跌坐在榻上,呆愣良久……    ☆、燕王亲事(三)   刘悦怎可以这般轻薄她?他将她当作何人了?他府上那些供他取乐的姬妾么?他既已求了景汀兰为妻,又为何仍要招惹她?他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玉璃心中烦乱不堪,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她不想再见到他。   屋外传来叩门声,玉璃恍然回神,喊了声“进来”。   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人竟是黄敬。   “黄公公,有事?”玉璃迎上去。   黄敬给玉璃行了礼,脸上端笑,“公主,陛下传您去垂拱殿。”   “垂拱殿?”玉璃吃了一惊。垂拱殿是刘凌平日听政之处,传她去那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父皇传我去那有何要事?”   黄敬神秘一笑,道:“好事。公主且前去一瞧便知。”   玉璃被黄敬故弄玄虚的神情和话语勾得心痒痒的,当下烦恼全销,一门心思地想要去垂拱殿一瞧究竟。   梳洗打扮了一番,玉璃坐上御赐的轿辇跟随黄敬去了垂拱殿。   外头仍有零星雪末儿轻飘慢舞,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抬辇的宫人步履齐整稳健,宫靴踩在雪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至垂拱殿后,黄敬引着玉璃到了偏殿的一间书房,却在门口止了步,“奴婢就不进去了。”   玉璃朝里头张望了一番,又瞧了瞧黄敬,这才满心好奇地抬脚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子里暖洋洋的,置着好几个鎏金珐琅炭盆。大红四方如意绒毯上摆放着一个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香炉,熏香袅袅,青雾缭绕。   玉璃转头朝左侧看去,只见桌案前背对着她立着一人。紫色圆领大袖襕袍,腰间束以玉带,头戴展脚幞头。   不是说前来议政的大臣们都散了么,怎的这里还留了一位?   玉璃正在纳闷间,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清他的容貌,玉璃当即狂喜不已,三两步走至他跟前,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下打量,口中“啧啧”称赞着:“你着公服的模样好生威风!”说着,还伸出一指戳了戳他腰间玉带,脸上尽是欣羡之情。   玉璃绕着他周身转了个圈,欣赏完毕后伸手指了指他头上的幞头,语带期许地道:“将你的乌纱帽借我戴戴。”   云墨卿眼底含笑,伸手将自个儿的幞头摘下来轻轻扣在玉璃的小脑袋上。玉璃赶紧寻了铜镜来照,小脑袋东摇西晃,好不开心。   “甚大。”云墨卿念了一句,随即将她头上幞头取下搁在一旁的桌案上。   “你怎会在此?”玉璃直直盯着他瞧。这个男人,怎样打扮都好看。   “午时闻陛下召见,并诸宰执于前殿议政,直至申时方才结束。随后陛下留我于此,只为兑现当初允你的承诺。”   玉璃当即明白过来,竟是刘凌留他于此给自己指导书画。想那黄敬故作神秘,言有好事等着她,竟然是这事。说来也是,还有何事比见他一面更能令她欣喜?   “你不用回去处理公务么?”   虽喜见他,可玉璃也不想因一己之私而误了他的公事。   “眼下申时将尽,政事堂那里的公事已然结束。这两日不甚繁忙,倒也不必非回去一趟不可。”   云墨卿同她解释着。   玉璃弯眼轻笑着看他,“你这算是假公济私?”   云墨卿闻言亦笑,眸中一片碎亮的星点。   玉璃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来,一边东摸西弄,一边念道着:“那日明明说好了去听雨轩的,如今却变了数。”   “陛下的意思如何能驳?”云墨卿站在她身后瞧着她。这丫头也太无所顾忌了些,垂拱殿内的陈设都敢乱摸乱翻。   正想劝阻她,却听“啪”地一声从博古架上掉下一件物什来。云墨卿微微沉了脸,上前几步靠近她,“这儿不比后宫,怎可乱翻陛下的东西?”   玉璃无所谓地对他呲牙一笑,随后将注意力放回刚刚掉出来的那件物什上。   此物是一轴画卷,被搁在博古架的最高层。只因玉璃个子矮,跳着去勾它,这才掉了下来。   玉璃伸手欲解画卷上的绳子,却被云墨卿按住,“快些放回原处为好。”   玉璃不满地瞥他,“如此谨慎作甚?我瞄一眼就搁回去。”说罢,挪开他的手,一把解了绳子。   玉璃之所以想看,是因她对字画颇感兴趣。不仅如此,她猜想云墨卿也一定想看。刘凌私藏的字画,指不定便是哪朝哪代名家的真迹,她如何肯错失良机?   画卷被慢慢摊开来,待看清画作内容时,玉璃的呼吸为之一窒。一旁的云墨卿也跟着顿了顿。   这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玉璃惊叹的是画中女子的美貌,而云墨卿诧异的则是美人的那双眸子。   灵动而又兼具妩媚的杏子眼,恰与眼前之人十二分的相似。云墨卿将眸光从画上女子慢慢移到了玉璃的脸上。   玉璃也注意到了美人的这双眼睛,脑中飞快地闪过几缕记忆,却是支离破碎地抓不住头绪。她灿灿一笑,将画重新卷起扎好,示意云墨卿将其搁回原处。   “我原以为父皇清心寡欲来着,谁料想他竟偷偷藏了美人图在书房。嘿嘿……”玉璃凑近云墨卿同他咬耳朵。   云墨卿微微拧了拧眉,随后又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真是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随便拿来乱说。   玉璃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云墨卿的眼睛贼亮贼亮的,“我也想要一幅美人图。”   云墨卿瞧着她,不解其意。   “我要一幅文泰公主刘璃的美人图。这个任务便交予云大才子你了。”玉璃说着,还伸手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   云墨卿微愣,她竟是想要他替她画像。   “今日本是为你指导书画而来,怎的眼下反倒要我作画?”云墨卿低眸瞧着她。   “本公主的翰墨功夫天下无敌,何须你指教?”玉璃傲慢地拿眼角睨他。   云墨卿哂然轻笑。她这“狂妄”之言倒也在理。想她所写之字所作之画,恰如其性子那般娟秀中透着一股儿野性,的确别具风格。若让他指导,他还真不知晓该从何处下手呢。   云墨卿心中泛起了捉弄之意,缓声道来:“既是如此,那彦之便告退了。”说罢,竟作势欲走。   玉璃一把拽住其公服宽袖,沉了脸问:“你敢不替我画?”   云墨卿眉头轻动,笑问:“敢又如何?”   玉璃不满地嘟了嘴儿,鼓了腮帮子,顺带拿大眼瞪他。   云墨卿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竟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粉颊。随即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赶紧收回手,满脸尴尬之色。   玉璃哪里想到谦谦君子如他,竟会对她做出这般举动,心下又惊又喜,红潮瞧瞧爬上了脸。   云墨卿缓了神色,随后问:“画像需些时候,你可坐得住?”   玉璃赶紧频频点头,“坐得住!坐得住!”   玉璃嘴上应得爽快,其实哪里真坐得住。作画期间,她总是趁着云墨卿低首点墨之时,东挠耳朵西抓腮。待他抬头之际,又装出一副“静如处子”的模样。   她的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云墨卿的眼睛。云墨卿虽专心致志于画作,可眼角眉梢却浸染了点点笑意。越画到后头,他便越少抬头,只因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在心中,只凭自个儿的意念便能将其容貌姿态跃然纸上。   勾完最后一笔,云墨卿将笔搁下,稍稍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   人物肖像并非他所专长。在他的记忆中,似乎鲜少画过人物。可眼前的这副作品却令他满意至极。更让其吃惊的是,前后只花去两刻时间便将此画完成,真可谓是一气呵成。   玉璃兴冲冲地走过来,低头俯在案上仔仔细细地欣赏自个儿的画像。   像……实在是像。看着眼前的画作,她仿佛觉得是在照镜子。   “真好看!”玉璃赞叹着,杏眸流光溢彩,小脸儿漾开了笑花。   “你称赞的是画还是你自己?”云墨卿打趣道。   玉璃抬头看他,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道:“都好看!”   云墨卿嘴角上扬,笑意浓浓。尽管有些“不知羞耻”,可她说的是实话。   瞧了她一会儿,云墨卿又从案上取来笔,蹙眉略略一思索,悬腕在画的一端落下几行字。   “豆蔻初绽,年华正好。出水芙蓉聘婷姿,扶风弱柳婀娜态。粉面姣姣,杏眼灼灼。所谓伊人那堪比,天上人间无颜色。”玉璃轻声念着,心中且喜且羞,抬眼看他,眸光盈盈灼灼,“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的?”   云墨卿瞧了她一眼,眸光轻转,化去寸寸柔情。薄唇微开,润声道:“美人图可还满意?”   “满意!”玉璃笑眼弯弯,粉面儿如桃花初绽。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了起来,开心地念道着:“宝贝归我了。”   瞧着她心满意足的欢喜样,云墨卿的心底似有暖流淌过,温润了整个身子。   玉璃收好了宝贝,看着云墨卿收拾案上的笔墨。半晌,开口问他:“你那日为何送我一模一样的梅花簪子?”   “每回见你,都戴着那残损的簪子,因是去玲珑坊央了老板重新打造了一枚新的。”云墨卿徐声解释着。   “哦!”玉璃淡淡地应了一声。这个大笨蛋,她之所以独爱那簪子,是因为这簪子让她得以同他相识。常常佩戴不过是聊表纪念罢了。只可惜……某人一点也不知晓她的心意。   玉璃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了那事,问道:“你可曾听说父皇将汀兰姐姐许给了燕王?”   云墨卿闻言,顿了顿手上的动作,眼中划过一丝异彩,脸色跟着黯下来,轻轻颔首道:“嗯。”   “你……有何想法?”玉璃不打算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想法么?   景汀兰对自己的心思他哪里会不知晓?多年来对她装聋作哑不过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罢了。谁知这女子竟执着至此,为了等他情愿虚耗自个儿的青春年华。他看在眼里又怎能不为之惋惜?   今番陛下下旨,原以为能让她从此断了那份念想。谁曾料想,她竟于赐婚旨意下达的第二日,直奔相府,坦然对他道出了埋在心底多年一直未敢道出的情意。   她抱着他,低泣着对他说:至始至终,心中唯他一人耳。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望着她悲伤离去的孤寂身影,他的心不是不痛的。相识相知多年,纵是对她未有强烈的男女之意,也或多或少存过一些别样的情愫。能得她痴情苦待多年,他亦深感荣幸。只不过,她想要的他给不了,也不能给。只希望她将来能找到一个真心疼她爱她之人。   可他料想不到的是,陛下竟会将她指给刘悦。刘悦向陛下讨了她为妻,究竟是为她的美貌才情所动抑或是存了其他念想,他至今亦不可过早定论。而这桩亲事于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如今亦不可得知。   云墨卿暗暗沉思着,胸口酸酸涩涩苦闷难当。   玉璃在不远处将他的神情变化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心生醋意。他此番黯然神伤的模样可是为了景汀兰?他是否至今才幡然觉醒,原来自己心中一直是有这个女子的?若是如此,他每每瞧向自己时眼中若隐若现的情愫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一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玉璃暗自伤心了一会儿,随即重新打起精神来,小脸儿放光,自信满满。不论云墨卿对景汀兰是何情意,从今往后,他与她再无交集可言。既然错过了,便容不得他后悔。   云墨卿注定是她玉璃的。谁也甭想从她手中将他夺走!   玉璃看着他,在心中暗暗起誓。    ☆、燕王亲事(四)   云墨卿抬眼之际,便瞧见玉璃站在他跟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那神情,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云墨卿小心翼翼地瞅着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得罪了她。   玉璃盯了他半晌,忽的又展颜粲然笑起来,弄得云墨卿一头雾水。   这时,外头有人叩门,紧跟着传来黄敬的询问声:“公主,奴婢可否进来?”   “进来吧!”   黄敬得到允许,伸手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瞧了瞧玉璃,又看了看云墨卿,笑着道:“公主,相爷,陛下请二位移步朝阳宫用膳。”   玉璃一听用膳,小脸儿顿时染上了一层光晕。别说,她的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云墨卿则对朝阳宫用膳一事颇感诧异。刘凌唤玉璃一道用膳本在情理之中。可他一个臣子加入其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坐着御赐的轿辇到了朝阳宫,又在黄敬的指引下行至东侧花厅。眼下已入夜,天色暗了下来,花厅内却是一片烛火萤煌。刘凌端坐桌前,正闲暇地品着香茗。   玉璃大步走了过去,嘴上随意地唤了一声“父皇”,便大大咧咧地在刘凌的旁侧凳子上坐下。瞧着空空如也的圆桌,小嘴一撇道:“菜还没上么?”话说,她的肚子已经在叫了。原本还以为一至花厅便能闻见香喷喷的饭菜味儿呢。   玉璃在刘凌跟前随性的样子令云墨卿颇感吃惊。不过他只微微错愕了一番,便撩了身上官袍欲向刘凌施礼,却被刘凌出声打断,“这儿不是在朝上,彦之无需多礼了。”   “谢陛下。”云墨卿敛袖,微微低了低首。刘凌招呼其在身侧就坐,随后吩咐黄敬可以端膳了。   “阿璃,你怀里抱的这是何物?”刘凌以手指了指玉璃手中的画卷。自进门伊始,便未见她将此物释手,也不知道是何宝贝。   “美人图。”玉璃笑吟吟地吐出三个字,说着抬眼瞧了一下云墨卿。   “美人图?”刘凌的好奇心被勾起了,问,“我能看看吗?”   “就怕父皇看了挪不开眼睛。”玉璃边说边将画卷递过去。   “哦?”刘凌声调上扬,“朕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人移不开眼睛。”   刘凌边说边缓缓推开画卷,待看清画中之人时,眸光微微一顿,随即稍稍将画拿远些,细细打量,时不时地瞥一眼身旁的玉璃,眸中的笑意由浅转浓。   “嗯……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刘凌的语调七分揶揄三分赞赏,目光稍稍一转,落到一端松秀苍劲的行书之上,心底默默地念着。   “彦之的技艺越发精湛了。”刘凌一边将画卷起来,一边将目光投向云墨卿。   云墨卿闻言,低首垂眸,轻声道:“陛下谬赞了。”   刘凌笑了起来,“观你往日画作,多系山水花鸟之属。这人物肖像倒是难得一见。”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后满面狐疑地问,“不是给阿璃指导书画么?怎的最后变成你作画了?”   “因为阿璃想瞧瞧他人物画得如何啊!所以就央着他给我画了画像呗!”   玉璃可不敢对刘凌道出实情,自己是因他秘藏的美人图才兴了这个念头。   “来日方长,他又跑不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给我指导书画。”玉璃随后又加了一句,语气笃定万分。   刘凌挑眉,细细咀嚼着玉璃所说之话。   同样的,云墨卿也在好奇她所说的“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所谓何意。   玉璃朝云墨卿看过去,见他脸上神情微带不解,于是脑袋一歪问:“怎的,墨卿哥哥不愿意吗?”   正在喝茶的刘凌听到“墨卿哥哥”四个字,险些将口中茶水喷洒而出。   玉璃转过头来,拿手轻拍刘凌的背,“父皇,您慢点喝啦!又没人同您抢。”   刘凌闻言,咳得越发猛烈了。   云墨卿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敛着眸,心中却无比清楚刘凌被呛的原因。自玉璃口中喊出来的这个异常亲热的称呼,连他自个儿听着都觉别扭,更何况是他人。父亲还为此在他跟前模仿过好多次,听得他几欲作呕。然而,时日一久,他不仅渐渐适应了这个称呼,而且还……有些喜欢听她这般唤他。   云墨卿的脸上渐起笑意,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玉璃,眸中温光盈盈,柔情似水。   细心敏锐的刘凌将他的点滴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渐渐了然明朗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敬走了进来,将端来的晚膳放到桌上。不多不少,四菜一汤。   刘凌向来崇尚节俭。作为开国君王,自是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天家的一切用度系百姓辛苦劳作赋税所得,绝不可随意挥霍。因是平日的膳食,多见寻常菜色,鲜少有过山珍海味。   玉璃刚从黄敬手中接过盛了米饭的碗,便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吃起来,丝毫未曾顾及到身边的刘凌。   陛下还未动筷,她便自顾自地吃起来,这番大胆妄为之举着实令云墨卿惊诧不已。反倒是主位上的刘凌,非但未露不满之情,还端起笑意瞧了瞧她,眼中尽是宠溺之色。   “用膳吧!”刘凌举了筷子,朝云墨卿示意道。   云墨卿称谢后方才动手去碰自个儿的筷子。此时的玉璃,早已塞了好几块香喷喷的红烧肉进嘴里。小嘴儿吧砸吧砸作响,吃得甚欢,全然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端淑之样。   然而,她这随性之举非但未曾令人产生嫌恶之感,反而自心底滋生出一股好感和愉悦来。便这般瞧着她大块朵颐,觉着自个儿的胃口也开了。仿佛满桌的菜肴皆是人间极品一般。   “阿璃,多吃点。”刘凌笑着夹了一块硕大的红烧肉到她碗里。每每见她如此“能吃”,刘凌的心中便欢喜不已。   “唔……唔……”玉璃含糊不清地应着,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贪吃的小猪。   坐在对面的云墨卿,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到玉璃身上,眼底染了笑意。每回同她一道用膳,他便甚为享受瞧她的乐趣。比他自个儿享用美食愉快多了。   “唔……你为何不吃?”玉璃好不容易抽空瞧了他一眼,竟发觉他顿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于是,玉璃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他碗里,笑眯眯地道:“吃!”   一旁的刘凌微震,随后便见玉璃又夹了一尾鱼到他碗里,笑着道:“父皇也吃!”   刘凌笑了笑,举筷夹鱼来吃,眼角余光瞥见云墨卿正往嘴里送肉,蓦地瞪大了眼,跟着猛地咳起来。   “父皇!”玉璃不满地低吼过去,“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喝个茶吃个饭都会被呛到?”今晚已经是第二次了。   话音方落,云墨卿及侍候在旁的黄敬都低咳了几声。只因玉璃所说之话着实有些……那个什么。   “怎的,你们都染风寒了不成?”玉璃狐疑地扫了一眼众人,丝毫未曾察觉自己的话有多么“童言无忌”。   刘凌还在为云墨卿方才的举动惊诧不休。只因云墨卿生来爱干净,有洁癖的毛病。这一点刘凌是知晓的。他本以为,玉璃夹了肉给他,他便再也不会去动余下的米饭。谁知,他竟夹了那肉来食,脸上更是未见厌恶之色。真是奇哉怪哉。不过,如此一来不也正表明……刘凌唇边挂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晚膳过后,酉时已尽。云墨卿自知不便久留禁中,便开口同刘凌致辞。玉璃心中虽不舍,却又想不出理由让其多留,只好抱着画像目送他离了朝阳宫,直至紫袍身影消失于茫茫雪夜之中方才舍得将目光收回。此番模样自然被刘凌一一收入眼底。刘凌只是笑,却也不急着开口询问。来日方长嘛……    ☆、除夕守岁(一)   景宣十九年腊月三十,除夕夜。   除夕守岁,辞旧迎新。莫论士庶,挨家挨户皆张红结绿,一片喜气洋洋。京城相较于各地大府州县,显得更为热闹。城内城外爆竹声声,大街小巷锣鼓喧天。   守岁之夜自然少不了一顿团圆饭。此时此刻皇宫大内的朝阳宫中,亦如寻常百姓家那般热热闹闹地摆起了团圆宴。   五福临门,三羊开泰,团团圆圆,年年有余,鸿运当头……满桌子的菜肴不仅色香味俱全,同时又包含了吉祥如意的意思在里头。   这顿皇家团圆宴丰盛而不奢华,所选菜系大多依照普通百姓的年夜饭选编而成。一来,是因刘凌崇尚节俭。二来,这样的团圆饭吃起来才更像“家宴”嘛。   刘凌身边的妃嫔不多,膝下子嗣又少,仅有的这些人聚在一起用膳,倒也称得上其乐融融。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玉璃,因为她一向是以美食为天的嘛。尤其是人多热闹之际,她的食欲便愈加旺盛,“抢”来的东西才好吃嘛!   不过,在皇帝面前 “抢”食物?抽风了吧?更何况,哪轮得到各位贵人亲自动手去“抢”?   喏,每人身旁不是另备了一副“手脚”嘛。想吃什么尽管吱一声,任那菜肴离自个儿有多远,保管一会儿就落到你的碗碟里。什么,你想自己站起来伸长了胳膊去夹菜?开玩笑,皇帝可不想看你耍猴戏。   尽管无人同玉璃争抢食物,可她心中难免有些担忧,深怕自己一个闪神,某盘美食就被旁人无意间“抢”走了。于是,她频频吩咐身后的宫人帮她夹那些离自己较远的菜肴。很快,跟前的碗碟中便堆起了一座小山。   那宫人帮玉璃夹着菜,不一会儿额上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你当她是跑腿跑的?非也!只因玉璃让其夹的菜好死不死皆是刘凌跟前的,她……她能不出汗吗?   “虾。”玉璃啃完了一只肥嫩的鸡腿,赶紧知会宫人继续“抢”食物。宫人在心中默默流下两行泪,抬眼往桌上一扫,迅速瞄准了虾的位置。   “呵……夹完了父皇跟前的,又盯上我这边了。”刘慑揶揄了一句,笑着看过来。   众人闻言,俱是一阵轻笑。   玉璃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座之人,随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周围又是一连串的笑声。   “阿璃,还是坐到朕身边来。”主位上的刘凌朝玉璃招了招手,脸上同样挂了笑容。   早在开席前,刘凌便有意让玉璃坐到自己身边。只因当时许下的是右手边的位子,紧挨着刘悦,玉璃这才不愿就坐。只说许久未同长姐亲近,想要坐到玉瑢身边去。   自上回与刘悦闹翻后,玉璃便有意躲着他,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刘悦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她可记着呢。心想着躲过这些日子,待刘悦同景汀兰成亲之后她就安全无虞了。   刘凌也不勉强玉璃,便让她坐到了玉瑢和云毓华中间的那个位子。玉璃乐了,这样一来,她非但不用靠近刘悦,还能将玉瑢和云毓华这对“仇敌”拉开距离,避免她二人在席间碰出摩擦来,真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玉璃瞧过去,见刘凌这回所指之处是他左手边的位子,紧挨着刘慑,想了想,便起身走了过去。当然没有忘记让宫人将那个装得满满的碗碟一并端过来。   刘凌同刘慑之间又加了一把椅子,玉璃就坐到了那里。为了方便宫人夹菜,每两个位子之间本就隔开些许距离,多加一把椅子进去倒也未曾显得拥挤。   刘慑对玉璃占了刘凌左手边的主位这事一点儿也不恼怒,还刻意将自个儿的椅子朝玉瑢身边挪了挪,以期给某人留出更多的空地儿来夹菜。玉璃自然没有辜负刘慑的好意,屁股还没坐热,便从他跟前夹走了好几只肥溜溜的大虾,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对面那两位美人跟前的菜肴之上。   两位美人见玉璃身边的宫人凑到她们跟前来夹菜,先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地抿唇轻笑起来。这一笑,让玉璃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道记忆的灵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早在玉璃第一回见到这二位美人时,便觉得她二人眉目间有几分相似,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方才不经意地瞧了一眼,便让她恍然大悟了。   问题就出在她二人的眼睛之上。杏眼含情,秋波无尘。这两双眼睛像了个七八分,也像极了……玉璃的眼睛。   玉璃的眼前忽的又闪过另外一双眼睛……顿时,凌乱的思绪如珍珠般一个一个从脑子里蹦出来,很快便串成了一串,一切顺理成章。   竟然是这样!   难怪一向不喜女色的刘凌会在数年前先后接了林赵二位美人入宫,难怪他会对自己这个病秧子外甥女格外上心,恩宠有加。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眼睛。因为她们拥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一双让刘凌魂牵梦萦的眼睛,一双像极了画中女子的眼睛。   如此说来,她那日在垂拱殿中见过的画中女子该是刘凌心底的挚爱了?难道……此人便是传说中过世已久的先皇后,刘凌的原配,刘慑的生母?   玉璃侧目朝刘慑看过去。都说儿子长得像母亲。可玉璃怎么在刘慑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那画中女子的影子呢?看着看着,倒觉得他跟自己长得挺像的。咳……姑表兄妹嘛,长得相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想到刘凌是因这双眼睛才如此喜爱自己的,玉璃心中竟然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咳……不会吧?她居然吃起了画中女子的醋?   哎!若非碍着她的身份,刘凌应该会将她一并收入后宫聊表慰藉吧?这么想着,玉璃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了。亏她前阵子还以为自己真是刘凌的私生女呢。   既然刘凌对她有所企图,那么……他会不会霸着自己一辈子,让她出不了宫嫁不了人呢?呜呜……不要啊!   “怎么不吃了?”刘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顺带夹了一个胖乎乎的饺子到玉璃碗里。   玉璃侧目瞧了他一眼,回给他一记憨傻的笑容。心里头却在盘算着:若是刘凌果真要霸占她一辈子,她该想什么法子才能让自己顺利嫁人呢?   玉璃正在苦思冥想之际,旁侧忽的响起一阵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随后便见刘慑身旁的玉瑢以手捂着嘴巴匆匆忙忙地离席跑了出去,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   “阿瑢怎么了?”刘凌放下筷子朝刘慑问道。   刘慑也是一头雾水,“儿臣过去瞧瞧。”   两个人出去了一阵,回来之时玉瑢的脸色有些苍白,还未来得及解释,只见她又是一阵干呕,随后再次匆匆跑了出去。   众人皆是一愣。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贤妃开口道:“太子妃是不是有喜了?”   刘凌一听,挑眉看向刘慑,刘慑一阵茫然。显然,他也并不知情。   刘凌想了想,吩咐身旁的黄敬去请太医。   除夕之夜,大小官吏皆回家守岁去了。翰林医官院的太医们自然也无需在宫中当值。于是,只能上门去唤人,路上免不了耽搁许久。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黄敬才领着一位太医姗姗而来。这除夕夜被拎来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玉璃熟识的许长庆。   许长庆给刘凌行了礼,随后便去给玉瑢诊脉。   正如李贤妃所想,玉瑢已然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闻此喜讯,在座众人莫不欣慰感叹。刘凌赶紧吩咐黄敬前往长公主府给刘净报喜。   玉璃却在心中惊叹:好快啊!距玉瑢生下头一胎至今不过半年有余,居然又怀上了。想来应该是前阵子痛失爱子,刘慑才会对其关怀备至。更何况,那时云毓华被禁足佛堂,她可不就有更多的机会承受 “雨露”了嘛。   不过玉璃之前听说玉瑢宫寒难孕,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般好孕了?难道是生了一个后,突然气血通畅,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玉璃在心底腹诽一番,随后悄悄地将目光朝云毓华投去。云毓华也是一脸的欣喜,可眼角却染着一层淡淡的孤寂和落寞。她……不是不羡慕的吧?有哪个女子不渴望替心爱的男子生儿育女呢?   玉璃眸光一转又看向身边的刘慑。只见他端着笑温柔地同玉瑢说着话,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越过玉瑢落到云毓华的身上。玉璃心想,刘慑作为储君,原本是很难拥有真心的。然而,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他却很好地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只是可惜了她的长姐……哎!   玉璃感慨间又瞥向花花公子刘悦,这位显然是基因突变的。只见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怎么,难道这花心大萝卜也想生儿子了?   刘悦抬眸,看到玉璃在看他,脸上蓦地绽开一朵大大的笑花。   玉璃丢给他一对白眼,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食物。现在大家都忙着恭贺玉瑢喜得贵子,正是玉璃狂扫桌上美食的最佳时机。    ☆、除夕守岁(二)   许长庆给玉瑢诊完脉,开了些安胎药便起身告辞了。没走两步便被刘慑喊住,到外头“借一步说话”去了。   众人以为刘慑是想私底下询问玉瑢的情况,也就没怎么在意。可玉璃就坐不住了。因为她担心许长庆会不会一个不留神将“美人香草”的事说溜嘴。于是,玉璃借口如厕溜了出去,躲在角落偷听某两个人的对话。   不出玉璃所料,刘慑向许长庆所问并非玉瑢如何调理安胎一事,而是询问为何云毓华多年未孕。   许长庆的口风倒也紧,只说云毓华身子无恙,只是机缘未到,让刘慑安心等待。   好吧,在机缘二字面前,一切事实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玉璃同刘慑前后脚进了屋,众人围在一起继续吃年夜饭。   过了两刻时间,长公主刘净到了。   刘净一袭杏红花开富贵明绣缎袄,同色曳地撒花百褶裙,外罩狐毛镶边的银灰大氅。朝天髻高束,珠翠钗环光彩夺目。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绝美的容颜倾国倾城。   刘净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那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纪,中等身量。身着深灰锦袍,外披灰鼠大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张国字脸端端正正,既不英俊也不丑陋,属于搁人堆里很难再找到的那类人。唯一让人记住的是他的笑容,很随和,很亲切,就像乐于助人的邻家大叔。   玉璃听说她的父亲,也就是传说中长公主的驸马玉行仁于年前回来了。那么,想必眼前的这位邻家大叔就是了吧?   玉璃看不出她的父亲有何出彩之处,总觉得公主娘亲配他有些可惜了。不过这位驸马也不是无能之辈。听说他是景宣元年科举考试的一甲头名,大金开国的第一位状元。想来也是一个满腹才学的才子。   只可惜刘凌于开国初便明文规定,凡迎娶公主者,官阶不得越正四品,且不掌实权。因此,十多年来,这位状元爷一直停留在从五品驸马都尉这个虚衔的位子上,人称“玉不动”。   悲剧啊悲剧!想当年同玉不动先生同窗共读名落孙山后第三年再战也只捞了个三甲头名的赵青,现如今已官居从二品刑部尚书的位子了。这叫玉不动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难怪他要化悲愤为力量弃文从商了。   刘净夫妇同刘凌行过礼后便满心欢喜地过去长女玉瑢身边贺喜了。一桌子的人自然又跟着吹捧一番,除了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的刘悦以及奋力扫荡残余美食的玉璃。   玉璃正待咽下最后一口,却听耳旁忽然传来低沉的询问声,“你是阿璃?”   玉璃抬头,眼前那人正是她的父亲玉不动先生。   玉璃愣了一阵,随后小声支吾了一句“父亲”。   玉行仁温和地笑笑,伸手想要摸摸玉璃的脑袋以示长辈对小辈的关怀,眸光瞥见对面的刘凌,手上动作略僵,随后止了动作笑着叹了句,“长成大姑娘了。”   玉行仁随后让侯在门外的小厮端了东西进来,据说是送给幺女的礼物,是他在外行商之时所得。   玉璃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套精美的翡翠首饰,包括项链、耳环和手链。珠体圆润,翠□□滴。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听闻珠宝玉石便是玉行仁经营的主要产业之一,他手中有这般好货倒也不奇怪。   玉璃欣欣然地收下了。珠宝嘛,哪个女人不爱?   玉璃心想,这个初次见面的父亲待他倒是不错的。至少今日除夕夜,他送了压岁礼给她这个幺女,而那长女玉瑢却是没有的。   也难怪,谁让玉璃还是“小孩子”呢?就连刘凌之前也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呢。别人可是没有的。   刘净夫妇在朝阳宫呆了一小会儿便离去了。因为在长公主府中也正吃着团圆宴呢。刘净嫁作玉家媳妇,自然是要同公婆一道团圆的。不过碍于玉行仁算是半个身子入赘皇家,因此这宴席是摆在公主府的。听听,是叫公主府啊,可不是驸马府。   刘净夫妇离开后,朝阳宫这边的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登上了宣德楼。   宣德楼是大金皇宫的南门,也是京都的中心。宣德楼南朝御街,御街宽约二百步,两边是御廊。   每年除夕,宣德楼前皆会燃放美丽绚烂的宫廷烟花。烟花高耸入云,漫空皆是。非但帝王妃嫔可近距离观赏,文武百官也可在府中看得一清二楚。就连寻常百姓也是看得到的。不得不说,这是每年除夕夜全京城人民辞旧迎新,共同欢乐的一刻。   亥时末刻,绚烂的烟花准时燃放。响声遏云,光如白昼。与此同时,各家各户皆燃起了自个儿的鞭炮。   景宣十九年,就在这般鼎沸的热闹声中逝去了。又是新的开始。   观赏完烟花后,众女眷又去御花园燃放自个儿的小烟花。今晚,注定是不用睡觉的。   玉璃借着燃放烟花的机会,偷偷向云毓华询问美人香草一事。   “姐姐,那东西你还在服用吗?”玉璃拿着两支点燃的烟花凑过去。   云毓华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玉璃皱了皱眉,帮云毓华将手中的烟花点燃,“服多了伤身。万一日后……”日后不孕可就玩大了。女人这辈子图什么?不就是嫁个好夫君,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么?若是生不出孩子,那也太悲惨了。   云毓华给了玉璃一记宽慰的笑容,“我自有分寸。许太医也替我把着关。时常开些调理身子的汤药来缓和。”   宫中女子,上至太后皇后,下至普通宫女子,所需药物一律由翰林医官院提供,不得私自调配药物。因此,云毓华才会借着请脉的名头,拖相熟的许长庆给她带了些北疆特有的“美人香草”。这种草药有避子的功效。同时又比普通避子汤少些伤害。   云毓华不是不想生孩子,而是从小深受父亲教导,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她的父兄已经位极人臣,若她再生下长子,如此显耀的一家怎能不受帝王忌讳?   玉璃自然不清楚这其中的腻腻歪歪,听云毓华这样说只能无奈地应了声。后宫的事,真让人纠结。   云毓华瞧她那样,心中一暖,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玉璃的脑袋,就像姐姐对妹妹那样。   “但愿太子妃这胎诞下男娃,这样我也可以停了那药。”云毓华随后叹道。   的确是这样。不过……玉璃暗翻白眼。什么嘛,她这愿望也忒不符合后宫女人的逻辑了。敢情她看过的那些关于后宫争斗的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听说你近段时日同我阿兄走得挺近的?”云毓华随后问玉璃,语气中带了一丝暧昧。   玉璃蓦地红了脸,低了头,支吾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云毓华抿唇窃笑。自然是从刘慑那听来的。别看那个太子爷平日里一派储君的威严,其实私底下八卦着呢。   “你且说说是真是假?”云毓华只问不答。   玉璃低头挣扎了一番,随后鼓起勇气对云毓华说:“我做你嫂子可好?”   云毓华呆掉了。因为她没想过玉璃会这般直白白地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不过,她就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做她嫂子,当然好了。而且据刘慑的情报,云墨卿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也别有情愫呢。若果真能成就他二人的这番姻缘,家中长辈的心愿也得以一了了。云厚德可是十分担心他儿子将来会打光棍呢。   只不过,还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云毓华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阿璃,你可知道陛下有言……”   “我知道。”玉璃不待她说完便打断。玉不动先生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跟前,她想不知道都难。   可那又怎样?这根本不是问题。她可以不要公主的身份,也可以不做皇女。横竖损失不了什么。   云墨卿就不同了。他年纪轻轻已在右相之位。上面的左相已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头子了。等他致仕后,十有□□能顶上那位子。到时候,可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玉璃喜欢他,又怎会舍得耽误他的前程?再自私点说,玉璃也希望自己的夫君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啊。她可不希望将来有人喊她夫君叫做“云不动”……呸呸呸!!!   云毓华不知玉璃心中所想,脸上没了笑容,幽幽地说:“我阿兄那人……我最是了解。别看他表面温润谦和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傲着呢。跻身庙堂,建功立业是他从小的志愿,很难有人事得以撼动。”   玉璃听罢云毓华对云墨卿的评论,心中免不了一阵失落。她知道,若是要在功名和女人之间二选一,云墨卿无疑会选择前者。   可那又怎样?眼前又没到非要做出抉择的地步。只要她褪去皇室身份,就可两全其美了呀。人生苦短,何苦纠结那些无关紧要之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就很不容易了。女人何苦为难男人?为难男人就是为难自己。    ☆、群英荟萃(一)   年节,自然是要放假的。正月初一至十五元宵节总计休朝十五日。文武百官该回乡的回乡,该吃喝的吃喝,该串门的串门,舒坦过后好为景宣二十年的事业努力奋斗。   刘凌也难得清闲几日,除了祭拜天地祖先等必要的活动外倒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不过每年正月初七初十这两日的大型活动却是必不可少的。   素闻前朝以文治国,好逸恶劳,贪欢享乐,以致君昏臣奸,蛮族入侵,民不聊生。而再前朝则以武治国,好大喜功,东征西讨,以致君暴臣蛮,经济衰败,生灵涂炭。   刘凌研究总结完了前两朝的盛衰史,决定大金朝来个文武兼修。   自景宣元年始,刘凌于天下间广纳贤臣,提拔了一批又一批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青年才俊。时至今日,已有为数不少的人官居宰执之位,更有大量学术着作流传于世,开创了一代文韬盛世。   至于武略,刘凌本身就出身行伍,更是不容荒废。除了提拔年轻将领及加强禁军战斗力之外,刘凌还要求朝中的文臣也需加强锻炼,提高身体素质。能走路的尽量不要坐轿,能骑马的尽量不要坐马车,最好还能研习一到两项武艺。   每年正月初七初十这两日的活动就是为测试文武百官的文韬武略而开展的。初七比武,初十斗文。   可不要认为比武只是武官的事,文臣不必凑热闹;也不要以为斗文只是文臣的权利,武官可站在一边凉快。其实,每年的文武比试皆要求文武官员一同参加。武试另设文官组,文试另设武官组。总之,受邀参加比赛者不得无故缺席,文官尤其不能缺席比武,武官尤其不能缺席斗文。不论你只会背三字经也好,只会跑步也罢,人人必须做到“文武兼修”。   初七这一日的比武赛场设在皇宫西南角的校场。受邀者为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禁军以及京中文武百官,品级高低不论。比试除了分文武两大组外,又设了武艺、骑术、射术等若干小组。每个人可根据自己的特长选择所要报名的小组。最少一组,最多可全报。文官若有胆量还可以报名武官组,武官却不能报文官组,否则只有被鄙视的份。   由于参加比赛者都是朝中官员,因此原则上试场中不得出现女子。当然凡是都有例外。比如长公主刘净就被允许参赛,又比如云骑尉刘兮扬也有这个资格。而今岁初七,却又多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此人正是刚被册封不久的文泰公主玉璃。   玉璃自然不是来参赛的,而是来观赛的。之前被允观赛之人都是朝中德高望重可年龄却不符比赛规则而不能参赛的官员。后宫之人历来是无资格进入试场观赏的。而这个规矩如今却被文泰公主打破了。朝中官员私底下纷纷猜测,恐怕皇帝陛下准允公主观赛的目的不单纯。   怎么个不单纯法?   没听说公主今岁正值二八芳华吗?没瞧见比赛者皆是朝中翘楚,其中又不乏文武双全且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吗?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明白了,明白了。   而事实上,刘凌的确存了让玉璃在这批才俊中挑选一位称心如意者做驸马的打算。玉璃自然明白刘凌的暗示,不过她心中自有计较,不便明说,只管按时出席。   初七这日,玉璃盛装出席,与刘凌同坐主席台。除了他们父女外,两旁各坐了数名宰执以及已然致仕却曾有过不小功绩的官员。这些人中尤以魏国公云厚德以及枢密使严承靖最受皇帝器重。   不过朝中百官都知道,云严二人是“死对头”,互看不顺眼。可如今他俩却被皇帝安排同桌而坐,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呃,如果大家有眼镜的话。   玉璃不知其中猫腻,只看见两个人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互不理睬,就差在桌子中间划一道三八线了。   好奇,真的很好奇啊!云严两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明面上,大家不都是“□□”吗?怎么如此不友好互助呢?   玉璃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偷偷向侍立一旁的黄敬打听内情。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时光还得回到三年前。话说当时云墨卿还只是一名参知政事。家世显赫,年轻有为,才貌双全。朝中有为数不少的高官都想要招他做女婿,不过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众人虽然被拒,却也不恼,毕竟这等人中龙凤不是凡女所能匹配的。更何况他身居要职,将来十有八九是要位列宰辅的,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轻易招惹。   严承靖就是想要招云墨卿为女婿的高官之一。在云墨卿拒绝了无数芳菲之后,严大人大大方方地上云府求亲去了。结果可想而知,也被拒了。   被拒就被拒吧,连左相的孙女都被拒了,更何况他当时还只是个太尉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情出在几日后。有流言自云府传出,说是云墨卿私底下讥讽严承靖的女儿无才无貌,既不能做红颜,又当不了知己,娶来何用?   于是,问题大条了。要知道云墨卿以往拒绝他人求亲时,莫不卑谦有礼。不是说自己不敢高攀就是说无心婚事,怎地这次就直白白地驳了严家人的面子?呃,虽然他也没当着人面直说,只是好死不死地传出了八卦而已。   严承靖听到流言后简直要气死了。想他女儿虽无倾国倾城之貌,但好歹称得上五官端正、干净清秀吧?再说才学,琴棋书画的确不是样样精通,但好歹念过书,识得字吧?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凭什么让那臭小子说得如此不堪?凭什么?凭什么?   关于严家娘子无才无貌的流言就这样在京城蔓延开来。以至于有好长一段时日,严承靖都被朝中官员当猴子看了。   严承靖不服,去皇帝那告御状。刘凌给他的回答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也可以编排云家的女儿啊?   严承靖差点撞了垂拱殿的龙柱。编排云家女儿?他有那胆子吗?想那云毓华可是太子殿下预定的良娣啊!他可不想因为此事而同自己的外甥产生隔阂。   云严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了。更要命的还在后头。因为云墨卿的讽刺,严家娘子从此滞销在家,到了双十“高龄”,依旧待字闺中。   严承靖于数月前又面见刘凌,让他看在亲戚的份上把这棘手的问题解决一下。刘凌答应他做这个媒人,将严家娘子指给了一名外放的知州做继室。   严承靖虽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毕竟自家女儿的名声和年龄摆在那里,能嫁出去就已经不错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   玉璃听到这儿,心里泛起了嘀咕。她知道云墨卿骨子里高傲,连景汀兰那样的极品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更何况是平凡的严家娘子呢?只是,那般讽刺之言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玉璃总觉得怪怪的,这不像是某人的作风。    ☆、群英荟萃(二)   玉璃泛嘀咕这会儿,比武大赛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首先是刘凌一番慷慨激昂的开幕词,听得一众参赛者那个斗志昂扬、群情激奋,高声三呼“吾皇万岁”。呃,虽说有对丰厚奖品垂涎欲滴的意思在里头。   皇帝致辞完毕后,接下来是一场蹴鞠暖场秀。   蹴鞠是大金民众十分热衷的体育活动之一。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残障人士,都能来两手。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也时常能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玩蹴鞠的情景。   本场暖场秀的表演嘉宾共两组。以刘兮扬为队长的禁军组,以及以刘悦为队长的纨绔子弟组,咳咳……   话说刘兮扬带的这一队是近年来朝中崛起的一枝蹴鞠新秀,实力堪比民间专门从事蹴鞠活动的俱乐部协会人员。刘兮扬因此得了个“飞毛腿”的昵称。去岁比武大赛的暖场秀就是飞毛腿队长带领一众少年派战胜了刘凌亲自带队的老一辈革命队。刘凌深感自己“老”了,应该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后生,于是默默地退居了二线。   众人正在好奇今岁挑战飞毛腿队的会是什么人,结果让人大吃一惊。竟然是燕王刘悦子承父业挑起了大梁。   暖场蹴鞠的目的在于活跃气氛,调动参赛者的积极性以及让观众一饱眼福。可想而知,定然是十分精彩出众的。因此,上场的两队必须势均力敌,这样才能将比赛的精彩激烈程度提高到极致。   众人好奇的是,刘悦带领的这支纨绔子弟队,咳……明面上自然不会这样称呼,而是美其名曰“皇亲贵胄”队。这支皇亲贵胄队是如何战败重重对手,最终得以出现在今日的舞台之上的呢?   哈……想想纨绔子弟最擅长的是什么?   是啦!遛鸟赛狗,泡妞聚赌等一众吃喝玩乐的勾当可不是他们最拿手的嘛!小小的蹴鞠自然不在话下啦。   今岁暖场秀的比赛自一开始便拉开了热火朝天的局面,两队选手旗鼓相当,秋色平分,看得观众大呼过瘾。   玉璃一开始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边吃东西边观战,到了后来便站起来欢呼呐喊了。她原本是替刘飞毛那队加油的,奈何刘悦那厮蹴鞠的功夫实在了得,那圆圆的皮球儿在他脚上仿若牵了根无形的线,非但能够任他花里胡哨地耍弄,而且还能冲破重重阻碍最终准确无误地飞入对方的球门。   过瘾,实在是过瘾啊!玉璃情不自禁地将崇拜的目光投到刘悦身上。就在她“如痴如醉”地望着某人时,不远处的台下亦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那双眼眸中最初泛着温润的光泽,之后暗了暗,直至最后隐隐浮现寒光。   最终,纨绔子弟队以高出一分的成绩险胜刘飞毛队。刘凌十分欣慰,去年丢掉的面子总算赢回来了。   刘悦上台领奖的时候亦是一派踌躇满志的样子,还拿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瞥玉璃,很有挑衅的意思。   玉璃将他的眼神自动翻译为:怎么样?小王我还是不错的吧?有没有后悔没瞧上我?   玉璃拿杏眼瞪回去,目光中亦带了一丝挑衅。   刘悦也在心中自动翻译:踢个破蹴鞠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本娘子好马不吃回头草。   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让刘凌逮了个正着,当即脸色一冷咳了一声。   刘悦得了刘凌的警告,赶紧将目光收回,低眸的同时敛去了眼中的算计和嘲讽。   这个时候,内侍黄敬上前朝刘凌回禀道:“陛下,方才云相同奴婢说,他欲改报武官组的比试。”   玉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刘悦则微微蹙了蹙眉。刘凌在楞过神后则看向一旁的云厚德,“叔道,你这儿子出息了。”   云厚德尴尬又憨厚地笑了笑,娃娃脸配络腮胡,着实有趣。   坐在云厚德身旁的严承靖用鼻孔哼了哼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自量力”。   众人都听到了却又假装没听到。刘凌笑着对黄敬说:“朕允了。今日且瞧瞧彦之的本事。”   玉璃相信云墨卿有以文官之身同武官比试的能力。彻查万清寺那日,她见识过他的武艺以及从枯井中徒手爬出来的臂力,相信这一次,他同样不会令她失望。   暖场秀结束后,比试正式开始了。最先开场的是武艺。参赛者大多系禁军侍卫。除此之外,最受瞩目的当属太子刘慑,燕王刘悦以及年三十匆匆而归的棺材脸景策。   武艺比试采用的是“大锅淘汰式”。也就是说所有报名参加武艺比试者都会被扔进一个事先用栅栏围好的大圈中,待哨声一响,所有人打作一团。被打飞出圈以及被打倒后再不能起的人都作淘汰。最终,圈子里只能胜出冠亚季三名王者。   这个比试的场面十分壮观耐看。不过玉璃心中是有疑惑的。因为她觉得太子和燕王这两个“皇二代”在其中不免有被“放水”的嫌疑。试想,哪个禁军侍卫吃饱了撑着敢把这两位皇二代打趴下?肩膀上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有问题就要虚心请教。于是,玉璃十分虔诚地朝身边的刘凌问了这个问题。刘凌含笑着解释:刘慑和刘悦两个的武艺乃是他当年亲自传授,实力决不在普通禁军侍卫之下。早在前些年的比试中,他就开过金口,谁若能打败太子和燕王,另有重赏。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士,玉璃瞧见那些年轻些的禁军侍卫拼了命地朝刘慑和刘悦两兄弟招呼过去,仿佛他们所要招呼的不是两名皇子,而是两坨金灿灿的财宝。   禁军们朝财宝招呼的同时,有一张棺材脸默默地,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伸出手来,三两下将围着财宝的一干人打得稀里哗啦落花流水。   一炷香之后,原本如同蚂蚁炸开锅的大圈子里只剩了十来个人仍在做殊死搏斗。这十来个人中毫无意外的有棺材脸,皇二代兄弟以及实力颇强的殿前司都指挥使秦烈。   刘慑在倒数第二轮的搏斗中不幸挂掉,刘悦则侥幸进入了前三强,另外两人分别是景策和秦烈。   圈子里最终屹立不倒的三位王者在众人的高呼声中脱颖而出。不过这三人还需分出高低来。也就是说还要再打。最后一轮的三场比试才是整个武艺比试最精彩的部分,着实养眼至极。   玉璃听云墨卿提过,棺材脸的武艺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真让她大饱眼福。景策的招式不但好看,而且招招致人要害。不过毕竟是比试,他也只能装模作样做做样子,并未真下狠手。   更让玉璃吃惊的是,刘悦这个倾国倾城的纨绔皇二代居然也颇具实力,有好些招式连秦烈这个高手中的高手都接得有些费力。不过最终,刘悦还是屈居了第三,秦烈得了第二,棺材脸则如众人所料般摘得了桂冠。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场轰轰烈烈的武艺大赛便结束了。前三甲得了丰厚的奖品。另外,景策和秦烈因“勇敢”地击败皇二代还得了另外的赏赐。当然了,虽未进三甲却在最后关头打败刘慑的那员将领也得了奖励。   正月的天气虽冷,可玉璃的一张小脸儿兴奋得红扑扑的。显然,这场比赛让她瞧得十分过瘾。   刘凌笑眯眯地问她:高兴否?   玉璃点头答曰:高兴。   刘凌意味深长地又问她:景策武艺如何?   玉璃脱口而出:甚好。   刘凌语带暧昧地再次开口:景策尚未娶妻。   玉璃眼带警惕地答道:知道。   父女两的三次对话结束后,第二场比试也开始了。   这一场较量的是枪法。诸多精彩场面自是不用多说。一个时辰后,最终脱颖而出的分别是景策,   禁军甲以及玉璃的闺蜜加死党刘兮扬。   刘凌再次笑眯眯地问玉璃:高兴否?   玉璃点头答曰:高兴。   刘凌指着禁军甲意味深长地又问她:此人枪法如何?   玉璃脱口而出:甚好。   刘凌语带暧昧地又道:此人尚未娶妻。   玉璃再次眼带警惕地答道:不知道。   父女两又一次对话结束后,第三场比试开始了。   这一场较量的是骑术。大半个时辰后,最终脱颖而出的分别是禁军乙,太子刘慑以及秦烈。   刘凌笑眯眯地又问玉璃:高兴否?   玉璃点头答曰:高兴。   刘凌意味深长地再问:禁军乙骑术如何?   玉璃提前警惕地答曰:甚好。   刘凌正待语带暧昧地开口,玉璃已抢先道:此人尚未娶妻。   刘凌:……   三场比试结束后,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刻。刘凌下令与会众人中场休息,吃饱肚子后再战。   整一个上午,玉璃都不曾见过云墨卿的身影,心中不免郁闷。比赛场上群英荟萃,殊不知,她心念之人却只他一个。   好在下午比试的第一场是射术,正是云墨卿报名的那一场。玉璃决定午膳之时将肚子填得饱饱的,一会儿好有力气在心中替他呐喊助威,给予其精神上的支持。   玉璃心想,连刘悦那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都表现得这般厉害,没理由出身将门的云墨卿会败得一塌糊涂吧?虎父无犬子什么的,老祖宗说的话通常都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可是,他报的是武官组呢!   那又怎样?刘悦那厮报的也是武官组啊!   听说刘悦历来都是报武官组的,而云墨卿是头一回“弃文从武”。   啥?那他好端端的抽哪门子的疯打肿脸冲胖子?若是惨败了,丢的可是本公主的脸。   喂喂喂!跟你有半文钱关系啊!   ……    ☆、群英荟萃(三)   未时初刻,第四场比试正式拉开了帷幕。一众参赛选手浩浩荡荡地自校场东南角缓缓而出,顿时引来了一阵雄浑的欢呼声。这阵阵欢呼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不少女子尖锐的,兴奋的,又略带矜持的叫声。   玉璃发誓,她并未开口。作为一国公主,这点尊严体面她还是有的。那么,这些若隐若现的女子声从何而来呢?   玉璃的疑惑很快得到了一旁善解人意的黄敬的解答。黄敬拿手指了指校场四周的高墙。玉璃顺着方向望过去,只见四周墙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数以百计的月白色帷帽。   黄敬继续善解人意地解释:这些帷帽下的脑袋都是朝中百官的家眷,尤以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为主。皇帝陛下自然知晓女孩儿们心中的计量,每每都睁一眼闭一眼地任她们在墙头做“偷窥者”。久而久之,女孩们也就放开胆子前赴后继地过来观赛,人数一年多过一年。而参赛的年轻儿郎们自从知晓四周多了无数“隐形”的观众,越发使劲了浑身解数在赛场上斗酷耍帅,争个你死我活。   好吧!原来京城的民风已然开放得这般如此了。玉璃觉得自己日后要多参加贵妇千金们的聚会,否则,都要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呢。   将目光自墙头收回,玉璃转眼继续在刚刚进入赛场的人群中搜索她要找的人。   啊,找到了。   一身红色的劲装将他颀长的身段衬得异常刚劲挺拔。向来打理齐整的发髻一如既往稳稳地固于脑后。齐眉处则勒了一条皮质抹额。一张弓,一壶箭。原本温润如玉的俊颜散发着勃勃英气,眼角眉梢因为自信而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飞扬神采。   玉璃就这样远远地望着他,整个人都似醉酒般云里来雾里去的。周遭的喊声呼声再听不见,只余自己扑通扑通凌乱的心跳声。   冬日的暖阳遍洒校场,她看到阳光下那双温润深邃的俊眸亦在远望着她。是的,她就是这般笃定,他也在看着她。似乎在用眼睛告诉她,他要在这铮铮赛场中一展雄姿。   射术比试依旧遵循前几场的规矩采用淘汰制。一开始的标准定得相对较低,武官组十米距离射靶,文官组减为五米,未中红心者淘汰。   据说武官组的十米距离乃今岁破格而定,只因里头多了一个“孱弱”的文官。   有关云墨卿“孱弱”的言论并非空穴而来。前些年他所报名参赛的皆是文官组的骑术,而且连前三甲都挤不进。试问这样的档次能不列入“孱弱”的队伍嘛?   今番破格从二十米的距离减至一半,很明显的是皇帝陛下不想让其堂堂丞相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脸面罢了。   玉璃是见识过云墨卿的武艺的,她十分有信心某人不会在第一关就丢人现眼地被淘汰。不过,凡事都有万一。毕竟玉璃未曾亲眼见过他拿弓箭,心中免不了一阵忧虑。   趁着选手们在场中做热身运动之际,玉璃悄悄地将目光投向左下手的云厚德。只见云厚德老神在在地端坐于椅子上,一派悠闲地边喝酒边望着台下的教场,神情中未见丝毫焦虑和担忧。   这下,玉璃放心了。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嘛!她坚信云墨卿是有实力的。   果不其然,比试的哨声响起后,云墨卿从容地拉弓搭箭,“咻”地一声将羽箭射出,正中红心,一气呵成,动作帅气十足。   “好!”主席台上一片喝彩声,尤以刘凌为甚。玉璃知晓,刘凌的这声“好”乃为云墨卿而喝。   玉璃心中自然波涛汹涌,不过她选择刻意压抑。只因不想让刘凌发现她对某人钟情,以免坏了她的“诱拐”计划。   接下来的几轮比试实在耐看至极。射靶的距离依次推远,三轮下来,已有不少选手被淘汰了,所幸云墨卿依然稳站脚跟。   到了第四轮比试,换了个花样,改由马上射靶,难度系数直线上升。可以预见被淘汰者的数量也会直线上升。   玉璃忍不住又开始提心吊胆。传闻中某人的骑术不行啊!   玉璃再次悄悄地将目光投向云厚德。只见云厚德依旧老神在在地端坐于椅子上,依旧一派悠闲地边喝酒边望着台下的教场,神情中依旧未见丝毫焦虑和担忧,雄厚的大掌摸了摸自个儿浓密的络腮胡,颇为享受的样子。于是,玉璃又将跳得厉害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玉璃眼见着云墨卿骑着马,从校场的一头飞驰而出,快到中心时,取箭拉弓,毫不费力地正中红心。那矫健的身姿如战场上翱翔的雄鹰,那从容的神态似将一切敌人藐视。   于是,全场欢呼了,主席台成员拍手了,就连严承靖都忍不住握了拳头以示兴奋了。   玉璃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于将涌到喉边的欢呼咽了下去。这个时候,必须表现得淡定。   淡定淡定再淡定!   玉璃凝目望着下方,即便站在一群身姿挺拔的矫健儿郎中,那人依旧如阳光般光彩夺目,似乎要将她所有的目光都夺去一般。   六轮比试结束后,场中只剩十几名选手。接下来,花样又换了。仍是边骑马边射箭。不过这回的箭靶子不是死的,而是活的会动的。箭靶子由武装齐全的侍卫们抗在手中自校场这头跑到那头,而比试之人有三次机会,只要射中一箭即可不被淘汰。   这回玉璃学乖了,提前去瞧云厚德的脸色。只见对方居然淡定中略带了一丝兴奋的神采。于是,玉璃也提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过程是精彩的,整个校场欢呼声,鼓掌声,尖叫声汇成一片。隐在墙头的那些脑袋似乎拔高了许多,还有好些连帷帽都摘了,以便瞧个仔细。   结果也是精彩的,三轮下来,场中只剩两名选手。云墨卿云同学不负众望屹立不倒,居然与素来有神箭手之称的禁军丙站在了一起。   皇帝陛下犯难了,该想个什么花样好让两名选手一举分出胜负呢?毕竟下来还有好些比试,可得节约时间啊!   关键时刻,严承靖提了建议,说是来个射活物,还是要一箭双雕的那种。不能双雕的直接淘汰。   众人对严承靖的提议表示认可。虽说冬日的晴空没什么飞鸟的踪影,但好在皇宫里养有现成的。   玉璃对射杀小动物的行为十分不满,提出自己的想法。她的想法也是受射鸟的建议启发的。就是将活物改为死物。命人用器械将诸多代替活物的死物射到半空去。同时,两名选手看准时机发射,一箭双雕者留下。   刘凌对玉璃的提议十分赞赏,命人迅速下去做准备。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切准备就绪。   看清了代替物,主席台上的一群人一片哗然。刘凌果然够奸诈,居然用咪点大的铜钱来代替。难度系数直线飙升。   两名选手知道了比赛规则倒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这种考验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   哨声响起后,在场几百号人莫不屏息凝视,深怕一个闪神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出场顺序是由抓阄决定的,禁军丙开了头炮。玉璃暗暗高兴:这倒是给了云墨卿观察的机会。不过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禁军丙发射完毕后,黄敬报上来的数目竟是四枚。天呐!一箭四雕。还是咪点大的雕。这就意味着云墨卿要射中五枚才能胜出。这是多么艰巨的一项任务啊。   玉璃再次看向云厚德,发现他老人家居然有些不淡定了,剥了花生直接将壳丢进了嘴里也不知。   完了完了!这下铁定完了!   在玉璃的哀叹声中,哨声再次响起。随后,噼噼啪啪地自四面八方飞上去百来枚铜钱,看得人眼花缭乱。一瞬过后,站在规定场地的云墨卿“咻”地将手中的羽箭凌空射出。几声清脆的声音在半空中一闪即逝,羽箭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奉命拾箭的禁军匆匆跑过去,又匆匆跑回来。玉璃一下子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禁军跑到主席台前恭敬地跪下,面无表情又隐带兴奋地回禀道:“陛下,云相中了六枚!”   全场一阵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主席台上咻咻咻站起三道人影。分别是刘凌、云厚德以及严承靖。他们似乎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想要亲自验看。至于玉璃,依旧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呃,倒不是淡定,而是……被震撼到了。   半晌过后,主席台下传来刘凌兴奋的声音,“好你个叔道,居然瞒朕瞒得这般紧。怎么,还怕朕拐了你这文武双全的儿子做女婿不成?”   云厚德:……   严承靖:……   玉璃:……   云墨卿击败了禁军丙获得最新神箭手的称号,自然是要大赏特赏一番。除了冠军理应得的那份奖品外,刘凌打算另外赏他一样东西。   这东西是什么呢?黄敬已然去宫里取了。因此,众人在这边一边等一边继续观赏接下来的比赛。   云墨卿得了刘凌的恩赐坐于主席台右手边的位子。虽说天气严寒,可某人刚刚大干了一场,免不了出一身汗,额头还冒着细微的汗珠儿。玉璃贴心地吩咐一旁侍候的宫人递了帕子过去。   玉璃的这一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刘凌的眼睛,刘凌高深莫测了一番。   约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黄敬回来了,手中捧了一个长条形的墨漆锦盒,想来该是奖品了。   得了刘凌的吩咐,黄敬恭敬地将锦盒递到云墨卿手上。云墨卿赶紧起身谢恩。   刘凌笑眯眯地让他打开看看。云墨卿照做了。   盒子里所装的是一卷轴。不出意外,该是字画了。刘凌颇为懂得他这位肱骨之臣的喜好。   云墨卿将字画小心翼翼地展开来,只展了一角,脸上蓦地现出狂喜之色,赶紧下跪叩谢隆恩,居然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意。   玉璃好奇,究竟是什么字画能让本就以字画名扬天下的云墨卿这般喜不自禁呢?   “是什么?”玉璃忍不住起身走过去看。   云墨卿依旧保持跪姿,将手中的字画展开一些给玉璃瞧看。玉璃看了一眼,顿时羡慕嫉妒恨了。   居然是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真迹。   这幅价值连城的真迹玉璃在朝阳宫的书房见过,曾经被刘凌宝贝般地供奉着,一般人是无缘得见的。玉璃好几次想将它“借”过来在自个儿的书房里挂上几天,结果每每都以失败告终。然而今番,刘凌却大大方方地将如此宝贝拱手赠与外人了呢。真是嫉妒死她了。   不过转而一想,云某人迟早都是她的“囊中之物”,这真迹自然也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了。于是,玉璃淡定了。    ☆、群英荟萃(四)   比起初七这日隆重的比武场面,初十的斗文活动就略显低调了。至少刘凌不到场。他将本次活动全权交予太子刘慑负责,自己则滚回龙床睡懒觉去了。咳,这是玉璃自己想的。   文斗的赛场安排在皇家园林琼林苑。说是比试,其实就是大伙儿聚在一块饮酒品茗、吟诗作词,末了交些“作品”上去给刘凌瞧瞧便是了。简单随意的文斗活动更得玉璃的心……哦,或者说是胃。因为园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和美酒供应。   玉璃一手端着十年的“醉花阴”,一手捏着松软的桃花糕,吃得不亦乐乎。边吃边在园子里悠闲地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时不时地点点头,颇有领导下基地考察的范儿。   被玉璃“考察”的那群人一堆一堆地分散在园子的各个角落,有的在吟诗,有的在作词,还有一些在摆弄乐器或是挥笔洒墨,叽叽喳喳的倒也热闹。看到有意思的,玉璃就停下来驻足细赏一番,偶尔也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这些人中不乏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为了让玉璃这个黄金单身女停在自己这边,全都卯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争奇斗艳,以至于事后交上去的“作品”比以往几年的水准要高出许多,乐得刘凌大加赞赏。当然,这其中的猫腻玉璃本人并不知情。若让她知晓了,非要向刘凌所要形象代言费不可。   玉璃考察累了就回到园子中央的亭子里休息。亭中的石桌之上,七荤八素地摊满了各队交上来的作品,两位领导正在认真地逐一审核。   玉璃歪在亭子的围栏上痴痴地盯着某位领导的侧影出了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领导之一的刘慑见她这样,十分自觉地踱步离去,美其名曰:去外头视察视察。   没了刘慑这个“碍眼的”,玉璃欢欢喜喜地坐到石桌前的凳子上去,双手托腮盯着作品细瞧。咳……当然你不能阻止她时不时地拿眼睛瞟某人。   某人今日穿了一袭上等的银色锦袍,外头披了件价值不菲的白狐裘,这般高大上的打扮配上工作时认真专注的神情简直要把玉璃迷死了。真想执其之手,将其拖走……   云墨卿哪会不知玉璃在偷看他?只不过碍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可明目张胆地回应她罢了。   他随意地指了指一旁的盘子,并不抬头,“这是刚做好的点心。”   玉璃闻言,嗷呜一声将爪子伸到盘子里。   云墨卿依旧低着头垂着双眸,眼角却勾出一抹宠溺的笑意。如此……甚好。   幸福总是短暂的,美好的画面总是会让人打破的……这不,玉璃瞧着不远处款款而来的那人,啃鸡腿的心都有了,“刘悦牌”鸡腿。   一身锦袍红如火,艳似霞,这还没到成亲的日子呢,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跟朵大红花似的,扯哪门子的威风?刺激本娘子还没嫁人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这厮天生就适合这种“艳色”系的打扮,媚而不俗,风华绝代。   刘悦弯着桃花眼笑嘻嘻地朝玉璃二人走来,左手捏了张素纸,右手勾了一个精致的酒壶。人未近前,调侃的声音已经传来,“二位好悠闲呐!”   闲你个大头鬼。玉璃翻白眼。没瞧见她家丞相大人忙着么?忙着工作。没瞧见她玉璃也忙着么?忙着……呃,吃东西。   云墨卿停了手头工作,朝刘悦笑道:“不及燕王自在。”   刘悦又朝前走了几步到亭中,眸光一扫朝玉璃看来,稍作停顿后才看向云墨卿,“小王近日闲来无事谱了一首新曲,想请相爷代为填词,还望不吝赐教。”说话间,一张写着曲谱的素纸递到云墨卿手中。   云墨卿接过曲谱匆匆扫了一眼,随后抬头问道:“这曲子可有命题?”   “不曾。”刘悦以指勾开酒壶的盖子,仰头喝了一口,神情颇为享受。   玉璃隔着些距离闻到酒味,杏眸一亮。而一旁的云墨卿也是凤眸一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相爷的音律造诣不在小王之下,这曲子只消听上一遍就会知晓该如何命题了。”刘悦将开了口的酒壶放在石桌上,抬手击掌。   掌声落,只见一名宫人手捧一架古琴缓步走来,身后还跟了以刘慑为首的一众牛皮糖。咳,刘悦竟要当场演奏么,如此一饱耳福的机会大家岂会错过?   未久,指落,声起,众人凝神静听。   婉转缠绵,如泣如诉,碎人心,断人肠。曲是好曲,音是佳音,只不过……这般哀怨的节奏怎么听都不跟谱曲之人搭得上边呀?   玉璃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朝刘悦看去,正见他收了尾音。   曲终,余音缭绕。   云墨卿睁开眼回过神来,提笔,落墨,毫不犹豫地在曲谱上写下三个字。   玉璃凑过去一瞧,念出声来:“长相思。”   “正合吾意。”刘悦击掌道。   玉璃再次抬头,正巧看到刘悦朝自己投过来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眸光,心下一慌,总觉得自己知道了点什么。   玉璃定了定神,朝一旁的云墨卿看去。只见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身形突地一晃,随后毫无预兆地朝前跌去。   玉璃回过神,正好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无奈力气有限,还是让某人的脑袋跟石桌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咚”响。   玉璃瞧着突然晕过去的某人,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情况?   还好及时上前的刘慑解了她的疑惑。   “醉了?”玉璃讶异地喊出声来,“没见他喝过酒!”   “呃……”刘慑瞥了一眼石桌上的酒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玉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没沾过,全是这家伙喝的!”说着拿手指刘悦。   刘悦见玉璃指向自己,似是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哎呀呀……”他连着哎呀呀好几声才解释道:“我怎么忘了这是尘封数十年的‘千里醉’啊!”   千里醉又怎么了?跟某人有关系么?他又没喝过。   玉璃正在疑惑间,只听刘慑喝退了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句。   玉璃听了,先是错愕,随后是憋笑,最后拿杏眼瞪刘悦。哼!这家伙是故意的。什么新曲填词,明明是使计想让某人在众人面前出丑。这个仇,玉璃记下了。   “太子哥哥,我先送他回去。剩下的还要劳烦您顶着。”玉璃随后对刘慑道。   刘慑干脆地回了一句“好”,随后吩咐宫人给玉璃帮忙。   直到坐到马车上,落了车帘,玉璃才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来。   “你说你,怎的闻闻酒味都能醉得不省人事?真乃古今第一人也!”玉璃瞧着躺在身边不省人事的那人,边笑边说。   不过照刘慑所说,若非“千里醉”那般烈酒,某人也不会出这等洋相。也是,以前在云府花园里,玉璃就逼他喝过酒,也没见出什么事。看来还是因为千里醉太烈了。以后干脆改名叫“一步醉”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刘悦使坏,要不然某人怎会在众目睽睽下出丑。要知道,本朝男儿向来以酒量自傲,尤其看不起滴酒沾不得之人。云墨卿本就因这个“缺点”不知遭了多少人闲言碎语,今日这事传出去,又该被笑掉大牙了。刘悦这招真可谓是羞人于无形。亲自弹奏那一曲,恐怕也是为了把其他人引过来瞧某人闹笑话吧?   至于那么小气么?不就是你未过门王妃的“前绯闻男友”么?咳……玉璃心下作了总结,自动忽略另外一个让刘悦看云墨卿不顺眼的原因。   再次朝云墨卿看去,只见他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着,丝毫没有因为马车的颠簸受到影响。真够醉的啊!   玉璃见他呼吸均匀睡得甚熟,就放了胆子俯下身去仔细瞧他。这眉,这眼,这鼻,这唇,每一处都那么好看,那么完美,让她心动不已。   看着看着,玉璃试探着伸出食指细细描绘起他的五官来。看着哪有摸起来舒服?嘻嘻……   摸着摸着,玉璃又不满足了,总想着再进一步。于是,鬼使神差地,小心翼翼地,略带羞涩地,她吻了吻他的眉。见他没有反应,玉璃稍稍放了胆子,又吻了吻他的眼。还是没反应,很好!玉璃继续往下,吻了吻他英挺的鼻梁。接连三个吻,蜻蜓点水。   “你再不醒,我可要继续喽!”玉璃趴在他身上小声“威胁”道。   还没反应?很好!   玉璃无声奸笑,随后再次低下头来,樱唇对着某人的薄唇吻了下去。哇唔……软软的,凉凉的,就像她喜欢的某种美食一样。   玉璃正为这种感觉赞叹,冷不防背上一紧,被一只大掌牢牢扣住往下按。还未反应过来,脑袋又是一紧,被另一只大掌按下来。然后……她的脑袋就不是她的脑袋了,糊得比浆糊还糊。   玉璃只知道自己被吻了,被某个突然“诈尸”的人吻了。不似自己刚才那鹅毛般的轻吻,而是……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飞沙走石,狂风暴雨,咳……总之事后玉璃回想起这个吻的时候只能这样感叹一句:平日瞧这厮挺温润儒雅的,没想到还有这般孟浪的时候。果然人不可貌相。这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玉璃被那人死死抱着,唇齿纠缠,连呼吸都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就在玉璃以为自己快窒息的时候,突然一个天旋地转,随后就被某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下。玉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要把刚刚被某人夺走的空气全都补回来。突然,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颚,温润又带点魅惑的声音扫过她的耳际,“知道后果了?”玉璃还来不及反应,樱唇又被封住了。   不同于方才的狂风暴雨,这一次他吻得十分温柔。辗转慢吮,缠绵轻咬。即便如此,玉璃依旧被他逗弄得气喘吁吁,神魂颠倒。心想着:果然眼见为虚,实践为实啊!这感觉真不错!是以当他将软腻的长舌再次伸到她的檀口中时,她毫不犹豫地伸出香舌勾住。他低喘一声,吻她吻得更深。   马车外嘈杂声不断,已然进了闹市,而马车内的二人却只听得见彼此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那时不时溢出的低喘轻吟……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玉璃觉得外头的天色可能已经暗了,云墨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平复呼吸后,玉璃一根青葱般的玉指直指云墨卿鼻梁,“你装死!”   两个人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他笑出声的时候玉璃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他胸膛传来的微震,   “唔……方才的确‘死’了,后来被某人‘轻薄’又活了过来。”说完,好看的薄唇一张,将鼻端的那根玉指含进嘴里轻吮起来,一双染着别样流彩的凤眸静静地凝视着她。玉璃清楚地在他的眸中看见自己张着嘴瞪圆了杏眼的样子。   这人……太坏!玉璃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云墨卿看清她的动作,凤眸沉了沉,将她的玉指含得更深……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外传来宋骁的声音,“公主,相府到了。”玉璃蓦地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松气。她只知道,若再同他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会疯的。   云墨卿终于放过了她,整了整自己微显凌乱的衣裳,打开车门同宋晓说话。玉璃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云墨卿抱进了怀里。   “去哪?”玉璃窝在他怀里小声地问了句。脸蛋红红的,声音糯糯的,好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兔子。云墨卿看着心动,忍不住又低下头去吻她……   当玉璃再一次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时,马车已停在了大内西华门前面。西华门紧临着皇帝后宫,是内侍宫人以及妃嫔们出入皇宫的捷径之门。   “你欺负我……”玉璃揪着云墨卿的狐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云墨卿低叹一声,她这摸样,真想让人“欺负到底”。不过好歹到了宫门口,他可不敢再如方才那般放肆了。   “今日之事,会给你一个交代。”云墨卿轻声哄着玉璃,在她额头上印下暖暖的一吻。   “什么交代?”玉璃抽了抽鼻子。   “到时候就知道了。”云墨卿宠溺地刮了刮她可爱的玲珑鼻,着手替她整了整衣衫和发髻。   玉璃在马车里狠狠地“报复”了一下某人的“不良行径”才哼哼唧唧地回了宫。   怎么报复的?没瞧见某人颈边一排清晰的牙齿印么?估计一时半会的消不去。嘿嘿……    ☆、出使定州(一)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返回> ☆、出使定州(二)   云墨卿是个会享受的主儿。比如他眼下落榻的这个客栈是整个骆驼镇环境最好的,闹中取静,临窗还能望见远处绵延的雪山;再比如他在这个客栈包了一个独立的院落,没有闲杂人等打扰清净;还比如他自备被褥床单洗漱用具等,甚至连月韵也带来了。   玉璃一边擦头发,一边瞧他悠闲地喝着茶,心里免不了鄙视一番:这个洁癖龟毛的贵公子。   不过不得不说,洁癖也有洁癖的好处,瞧他即便出门在外,屋子也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住着就舒心。于是,玉璃在自个儿的房间沐浴后便不客气地跑到他屋里去擦头发。   女孩子的头发很长,每次洗完后擦干是个大工程,因此,云墨卿一盏茶都喝完了玉璃还在忙碌。   云墨卿放下茶盏,自告奋勇地要替她擦头发。玉璃立刻欢呼地将手巾递给他,转身背对他而坐。   不得不说,云墨卿适合做细活。这头发擦得,忒有条理了。玉璃舒服地哼哼。   瞧她这享受的小模样,云墨卿轻笑,“公主殿下,小人伺候得可好?”   “甚好!”玉璃笑着点头。听他喊她公主,难免又想到了“云不动”,心里一阵难过,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   “怎么了?”他见她脸色忽然颓败,不明所以。   “哎!”玉璃轻轻叹道,“指婚这事吧,你处理得不好!”   云墨卿蹙眉,“哪里不好?”难不成她后悔了?   玉璃转过身来看他,“云不动啊!”   云!不!动!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云墨卿不解地看她。   玉璃翻了一记白眼,细细同他解释何为“云不动”。云墨卿听后浅笑出声,可不成了“云不动”么。   “公主殿下可是怕云不动将来养不起你?”他同她打趣。   玉璃心疼他又气他鲁莽,故意道:“是啊!你不知道我很能吃吗?将来吃跨了云府可怎么办?”   “小馋猫!”云墨卿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小俏鼻。他当然知晓玉璃担忧的其实是他的前途。说实话,要他放弃大好前程甘愿成为“云不动”也并非一句话的事。之前他也有过犹豫和挣扎,否则也不会迟迟不向刘凌开口提尚主的事。说起来这事也怪刘凌不厚道,好端端地册封什么破公主,明明他可以事业美人双丰收的。   自玉璃被册封公主以来,云墨卿过得并不舒心。一方面不甘放弃唾手可得的高位,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玉璃。于是,他只好借酒……呃,借茶浇愁。然而,玉璃对他的影响却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更深些,他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也见不得其他人尤其是刘悦对她的虎视眈眈,一想到自己若是放弃她,从此以后她就会落入他人怀抱,这感觉真让人难受得无以复加。最终,感情战胜了理智,才有了垂拱殿的那一幕。   云不动就云不动吧!自此以后,他可以悠闲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吟诗作词煮茶弹琴,抱抱娇妻,再养一窝小猴崽。啧,这日子,想想也是极好的。至于钱财……   云墨卿笑着开口:“你不必忧心,我在江南有许多铺子和良地,原是我母亲的嫁妆,母亲去后全留给了我。不说日进斗金,富上三代是不成问题的。我也不是不做官,驸马都尉的俸禄也不算少,待父亲百年后还要承袭魏国公的爵,到时就食双禄啦!”   玉璃眼珠滴溜溜地打转,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哦!魏国公是世袭的爵,铁帽子,子子孙孙沿袭,将来子孙即便没出息,做个纨绔子弟也绰绰有余了。江南的产业那可是稳赚钱的,没想到已过世的婆婆还留了这一手,真是好样的。再想想自己从刘凌那里讹来的嫁妆……哦哈哈,玉璃真想仰天长“笑”。不过说到底,云墨卿这么个大才子不做官还是有些浪费了。   “父皇也真是的,你都快成云不动了,还派你来出这差做什么。”玉璃不满地嘀咕。   这也正是云墨卿不解的地方。他自跻身庙堂以来,从未外放过,可类似于定州这样的差事却办过不少,也算是一种历练吧。朝中之人都知道,每次他外出办差,都是做得极好的,回来之后便是一次次的高升。可这一次不一样,有了指婚的旨意,明言是要尚主的,就不可能再有升迁的可能。也就是说,这趟差办得再好也没好处可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大好的机会让给他人呢?朝中坐等升迁的官员莫不捶胸顿足!   云墨卿也知道这趟差事或许是他为官生涯中最后一次表现的机会,虽然再无升迁的可能,可依着他孤高的性格,还是要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务。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想法。”他笑着摸摸玉璃的头,忽然发现他的小丫头不知何时长高了,小脑袋已然够到他的下巴。再瞧她五官,褪去了之前的婴儿肥变得更加精致立体,每一处都似精勾细描。十五六岁的妙龄,素颜朝天也是极美的。再往下是身材……□□,该发育的全发育了。   云墨卿一阵口干舌燥。自有过马车上那段香艳的体验后,他这几日总忍不住想些不该想的。   贵胄子弟,早在成年之初便有通房丫头贴身伺候。都道鱼水之欢销魂蚀骨,可他生性洁癖,看到那些女人脱光了躺在他床上只觉得恶心无比。别说没成事,还把寝具烧了个精光。   云厚德为这事白了好几根头发,一度让人搜集绝版春宫图以及各色美艳丫头往他儿子屋里送,就怕他儿子有什么不为人道的“隐疾”。云墨卿做得比他爹狠,把那些丫头和春宫图原封不动地打包送到他爹床上去。   后来听说他爹被继母剪光了最宝贝的络腮胡,之后便再也不敢乱来了。从此云府又清净了。云厚德却时常抱着酒坛子在元妻墓前哭诉:“夫人哎夫人,儿子这是要绝我孙子哎……”   玉璃不知此时云墨卿看着她已然有了些“想法”,她伸手抱住他,小脑袋顶了顶他的下巴,问:“对了,有个问题要问你。”   云墨卿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知无不言。”   “听说三年前严家同你提亲,被你婉拒了?”玉璃说婉拒那是给他面子。   “嗯。”云墨卿淡淡地应了声。心想玉璃现在翻旧账莫不是在盘查他已往是否有不良记录?还好那些通房丫头几年前就处理掉了。   “那流言是以讹传讹吧?”她问的是某人讥讽严家娘子这事。   “不是。”云墨卿接得很干脆,“我故意让人传出去的。”   “啥?”玉璃吃惊地抬头看他,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颗大鸭蛋。   “小鸟飞进去了。”云墨卿笑着合拢她的嘴巴,将她抱起来一块儿坐到椅子上。   “这个说起来话长。”他慢悠悠地说。   “那就长话短说呗。”虽然很喜欢听他的声音,可好奇心被勾起的玉璃现在急需知晓真相。   “好。”云墨卿稍缓了缓,道:“严承靖是太子的姨父,兵权在握;而我是太子的大舅子,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地。是以我两家不能结亲。”   好吧!原来真相很政治。   “就算如此,这般诋毁人家娘子不好吧?”玉璃十分善良地为前“情敌”打抱不平。   “陛下喜欢听到这样的言论。”云墨卿解释道。不过那时他的目的是让刘凌和严家听到这些流言,却不曾想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对于素未谋面的严家娘子,他的确内疚了好一阵。   玉璃将云墨卿的话反复琢磨了一阵,总算明白过来了。说到底,真相依旧很政治。她不住地点头,点着点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地叫出来。   “怎么了?”云墨卿问。   “我明白了!”玉璃点头如捣蒜。   “明白什么了?”   “你拒绝景家姐姐也是一样的道理对不对?”玉璃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拍手称快。   “你怎么知道我拒绝过景汀兰?”云墨卿狐疑。   “呃,我不该知道么?”玉璃也狐疑。   “唔……不提这些了。”云墨卿打算略过这个话题。   “为什么不提?难道你心里有鬼?”玉璃不怀好意地看他。   “君子坦荡荡。”他淡然道。   玉璃不满,作势去掐他脖子,“你说,若不是碍于她们的家世,你会同意娶她们么?”不等云墨卿回答,又凶神恶煞地接口,“不许说会。”   云墨卿沉沉地笑出声来,“霸道!”顺带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是我的,谁也不许同我抢!”玉璃搂住他的脖子,霸道宣布主权。   云墨卿顺势将她抱得更紧,唇贴着她的耳畔低语:“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玉璃满意了,让他抱了会儿。后来又想着应该在他身上盖个章,于是奸笑着伸出魔抓扒开了某人狐裘的领子。   之前咬过的那个牙印已经了无痕迹,看来这回有必要咬深一些。   “嘶……”云墨卿吃痛地出声,“真是只小野猫。”   玉璃看着略带血迹的牙印,高兴了。   “满意了?”云墨卿低头看她,眼底微沉。   “满意了。”小绵羊毫无知觉地点头。   “那……该我了。”某人的声音略带危险。   “吓?”   云墨卿自然没有依样画葫芦地在玉璃身上盖牙印章,他比较“务实”,直接攻城略地。   玉璃喜欢被云墨卿吻。因为他吻她的时候,她能闻到他嘴里散发的淡淡的月韵香。云墨卿也是极喜欢吻玉璃的。亲吻这种事,以往他觉得应该是件很恶心人的事,若让他那样对待女人,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吐出来。自然也不曾实践过。可到玉璃这就不一样了,吻一次便如着魔般深陷其中。   他吻她的时候总是很急切,狂风暴雨般,与他温润的性子不太符合。或许,男人一旦碰到这样的事就会如狼似虎吧?   玉璃奇怪这种时刻她居然还能分心想些有的没的。云墨卿自然注意到她在开小差,抱紧她吻得更深。玉璃忍不住娇喘一声,正好落入门前经过的宋骁的耳朵里。   宋骁并非路过,他是有正经事要回禀云墨卿。可听屋里的响动,用膝盖想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话说你倒是闪开过会再来呀!嘿嘿……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这种响动谁不想听个墙角。于是,宋骁心安理得地在门口候着。美其名曰:正经事要第一时间回禀。   屋里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刻,哪会注意到门口多了个偷听的。于是,两人的私语也全数落入了宋骁耳朵。   宋骁听到云墨卿哑着嗓子低声问玉璃:“哪学来的?”   屋里沉默了一会,又传来玉璃小心翼翼的回答:“呃……那个……青楼,你……不喜欢?”   屋里又没了声,半晌才听到云墨卿更加低沉的嗓音,“喜欢……”   宋骁听得心猿意马,脸红心跳,正当此时,旁边又来一人,毫不客气地将他推至一旁,紧接着拿指戳破窗户纸往里看……   宋骁看着如此大胆豪放的刘兮扬,傻眼了。   刘兮扬眯眼望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云墨卿将玉璃压到桌子上,茶具碎了一地也不管。男人……果然都一个德性。   擦枪走火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声响,云墨卿第一时间拿狐裘盖住玉璃衣衫不整的身子,一双凤眸冷冷地瞥向双双跌进门来的两个人。   玉璃要哭了,发誓要将自己埋在萝卜坑里十年不见日光。呜呜……    ☆、出使定州(三)   要说云墨卿玩起人来,那真是阴狠阴狠的。得罪他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比如某两个偷窥兼偷听的人,事后回到京城整整在云府倒了一个月的夜香。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当日宋骁确实是有要事回禀。云墨卿安顿好玉璃后就匆匆离去了,一消失就是五六天。玉璃整日提心吊胆,就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好在几日后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却带来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你确定那个人是我的父亲?”玉璃坐在马车里不可思议地问云墨卿。   “千真万确。”云墨卿点头。   此次景宣帝派云墨卿出使定州,明着是视察边疆的贸易,实则是让他追查驸马玉行仁在定州的一些“猫腻”。   话说这位玉不动先生还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名义上在定州做些玉石生意,暗地里却背着朝廷同克兰做些茶马交易。景宣帝最痛恨的就是下面的人背着他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尤其是茶马勾当。除了朝廷军队,其他人要那克兰的“雪鹰”做什么?   玉不动先生也不知道他的“客户”要“雪鹰”做什么,他只知道拿定州的“月韵”交换克兰的“雪鹰”,然后再把“雪鹰”转卖给他的“客户”,赚得钵满盆盈,小日子过得有滋有润的,外室也养起来了,庶子女都蹦了好几个出来。   提到“月韵”,云莫卿恨不得做个小人狠扎玉不动。怪道每年只能上贡这么些,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不过这次收货最大的既不是玉不动先生,也不是“月韵”,而是茶马交易查出了一个兵工厂。这个兵工厂就隐藏在定州某个县城的某个小山坳里。云墨卿带人顺藤摸瓜,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查到,期间九死一生,凶险重重,这些他都未曾对玉璃提起,不想让她瞎担心。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必须连夜启程往京城赶,以免夜长梦多。   此时此刻,马车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上,还好云墨卿自带的被褥十分齐全,到也不会很难受。   “你说……父亲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父皇会放过他吗?”玉璃靠在云墨卿怀里问。她问这话其实心里已经有底了。以她对刘凌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帝王,大义灭亲什么的,估计他常常干。二十年前他不就亲手夺了姐夫的江山,生生把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子女送入地狱么。而今不过是一个犯了事的妹夫,他自然更不会留情。   云墨卿微微叹息,拿手摸了摸玉璃的脑袋,以示无奈。看来,玉不动的这条命是保不住了。至于家人……   玉璃一个机灵;“父皇他……他不会判公主府连坐吧?”   云墨卿笃定地开口:“放心,陛下不会为难长公主与你们姊妹的。”   玉璃也觉得父皇不会为难她,他是那么宠爱她,她又是何其无辜。不过,自己的亲身父亲被斩首,总归让人痛心疾首。尽管她对这个父亲很陌生而且没有丝毫感情。也不知道娘亲和姐姐们知晓了此时会怎么样。   “起风了……”云墨卿淡淡地叹了一声。   京城,的确有风将起。   马车行驶到树林也起了风,此时天色已暗,一轮明月高挂枝头。夜黑风高,杀人正是时候。忽然,林子里的树丛上刷刷刷下面条似的下来数十条黑衣人,刀光剑影,一看就是训练有数的死士,顷刻间便将玉璃一行人团团围住,厮杀声骤起。   敌人虽然多,可我方人士也不少。除了宋骁、刘兮杨这两个绝顶高手外,刘凌分别指派给玉璃和云墨卿的禁军也不在少数。两方人马势均力敌,一时间不分胜负。于是,玉璃两个暂时还能躲在马车里做缩头乌龟。不过这样的“悠闲时光”显然过不了太久。随着十几支火箭从天而降,马车立刻变成了一只燃烧的刺猬,躲在里面的两只乌龟……呃,两个人只能出来应战了。   所谓应战自然是云墨卿应战,玉璃这个小乌龟不添乱就不错了。话说人家还真没添乱,没瞧见敌人每次攻击云墨卿的时候都避开她吗?这其中定有猫腻。   玉璃很奇怪自己在生死一线的当下居然还能思考问题。看来是护着她的人太厉害了。文能考状元,武能御强敌,真不愧是她的男人。   糟糕,情况不妙。那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箭是什么鬼?狗血桥段告诉我们,当一支箭莫名其妙冒出来时它通常是有毒的,而且这个时候需要主角之一牺牲自己去救另外一个主角。   玉璃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平时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的情节可真写实。她好想笑,可看到云墨卿惊慌失措的眼神时她又笑不出来了。他的眼神向来是荣辱不惊的,真是难得呢。嗯,等她醒了要把这种眼神画出来。她最擅长画眼睛了。   接下来异常激烈的打斗玉璃自然无缘得见。总之两方死伤都很惨重,连一向英勇善战的刘兮杨都挂了彩。好在之后总算脱离了险境顺利抵达京城。   得知玉璃受伤的刘凌龙颜大怒,悔不当初让她千里追夫,好好的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把人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好在有经验的太医许长庆诊断说不是什么剧毒,有药可解,配合南山行宫的御汤泡身,不日便可痊愈。这个说法总算让刘凌心下稍安,但仍脸色语气皆不善地吩咐云墨卿带玉璃去南山解毒,严明再有差池提头来见。   迷迷糊糊的玉璃跟着云墨卿去了南山排毒,却不知京城这边风起云涌,短短几日就连着爆出好几桩大新闻,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一,卫国长公主的驸马玉不动先生突然暴毙于公主府内,原因不明。   其二,三司史景公明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撤职查办,回家吃自己。   其三,定州境内查出一个兵工厂,前朝余孽及一众战马一网打尽。   其四,皇二子燕王殿下同景府千金的婚事临近,并未因为景公明一事而受牵连。    ☆、南山御汤(一)   南山离京城不算远,快马加鞭只需一日便可抵达。   南山在远古之时属火山地质,山麓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温泉,历来为皇家所用。到了大金朝,刘凌还在那里修建了一座行宫,闲来无事度个假,泡个温泉什么的,甭提多惬意了。   因南山温泉对身体大有益处,所以历来除了皇帝本人外,其他人即便尊贵如太后皇后也没有这个福气享用。当日许长庆提出让玉璃泡温泉辅助解毒时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谁知刘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见玉璃在其心中的地位。之前十年在定州养病,也是因为那里有处神奇的温泉可以治疗她的身体。若非如此,刘凌又怎么舍得将她送到那边远之地一去就是十年?   玉璃本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腻腻歪歪,自中毒以来一连数日都昏昏沉沉的,只能听凭他人给她喂很苦很苦的药,完了替她宽衣解带,然后放到热热的水池里泡澡,泡完后又替她穿好衣服,抱她回寝宫睡觉。这个他人就是她的亲亲未婚夫君云墨卿,虽然清醒的时辰不多,但玉璃能感受到他对她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全,有他在,她觉得很安心。   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日,到了三月初,玉璃的身子终于大好了,此时此刻,南山的桃花已开,整个行宫弥漫在烂漫的□□中,一片生机盎然。   温泉四周的桃花开得最盛,水雾缭绕,桃色夭夭,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这日午后,玉璃用过药,云墨卿便带着她继续来此处泡一刻时间的温泉。虽然体内毒素已清,但后期的保养是必不可少的。刘凌之前来看望玉璃时便同云墨卿交代过,时间不是问题,公务也不是问题,他目前唯一的职责就是照顾好玉璃。   云墨卿对玉璃有愧,只想她早日恢复身体,公事之类的目前皆是浮云,自然乐得听刘凌的吩咐,乖乖做好公主殿下的贴身奴婢。   泡温泉的时间也是固定的,比如一开始一天一泡,之后改为三天一泡,到了后期就是五天一泡。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五天。五天前,玉璃的脑子还不是那么的灵光,今日却已经完完全全地清醒了。既然清醒了,自然不好意思再让云墨卿替她宽衣解带。虽然迟早是他的人,可是人家就是会不好意思嘛。因此,当云墨卿同之前一样熟练地来给她宽衣时,玉璃羞得红了脸。   云墨卿倒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如之前那样按部就班,不过当他看到玉璃羞涩的样子时总算有了些觉悟,轻声询问:“你自己来?”   玉璃垂首点头,随后转过身去……   此时此刻若是刘兮扬在场,定会嗤之以鼻地哼一句:装,继续装。不过她目前人在云府悲催地倒着夜香,这日子,甭提多刺激了。   春寒料峭,没有了衣衫的遮蔽,身体仍会感到寒冷,玉璃赶紧步入水池,将胸。口以下全数埋入水中,随后发出满足的叹息。   云墨卿还是同之前一样,坐在水池边照看她。只不过,之前玉璃中毒昏迷,他一心盼着她早日康复,自然不会去想其他的。可如今,玉璃已恢复了十之八九,这般美丽的玉体就在他眼前,真是……要人命啊!   玉璃虽然在水中一派舒适惬意,其实也有些心猿意马,总感觉身后之人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她又不着寸缕的,这画面真是少儿不宜。若是刘兮扬在此,一定会再次嗤之以鼻:看你能装到何时。   玉璃果真没有辜负刘兮扬的期望,没多久便发挥色。女本色,企图勾引某人。   云墨卿正同玉璃说着话转移注意力,谁想她突然转过身来,伸出湿漉漉的小手来拉他的手,胸。口的曲线因这个动作变得十分明显,那若隐若现的画面简直让人身不如死。   “好好泡着。”云墨卿扶着玉璃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往水中压了压。看似严肃,可那低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玉璃之前同他亲热过,自然听得出来。于是,她又伸出两只湿漉漉的小手拉住他,柔柔地撒娇道:“云郎,你也下来一起泡呗。”   玉璃对云墨卿的称呼总是随心情而变,比如这声 “云郎”就表明在勾引诱惑他,之前在定州时她就这般唤过,真是……要人命啊!   “陛下准你泡温泉已是坏了规矩,如今我又怎可……”话未说完,便让玉璃拽着拖下了水。如果此时刘兮扬在此,定会流着口水拍手称快:好样的!终于出手了!   云墨卿没想到玉璃会来这样一出,狼狈不堪地跌入水池,还呛了好几口泉水,一张温润的俊脸憋得通红。如果此时宋骁在旁边,定会惊讶地掉了下巴,因为他家郎君即便面对敌人那也是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何曾这般狼狈过。   刘兮扬:好戏在后头呢!   宋骁:你家公主想霸王硬上弓?   刘兮扬眼神示意:你懂得。   宋晓:默默吞下口水。   ……   玉璃发出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抱着云墨卿道:“墨卿哥哥,你的衣服全湿了,赶紧脱了同我一起泡澡呗!父皇又不在,不会有人知晓的。”   云墨卿皱着眉头想上去,玉璃却抱着他不放:“云郎,你是不是想让妾身替你宽衣?”魅惑的声音,外加蠢蠢欲动的色爪……云墨卿赶紧背过身去,沉声道:“我自己来。”   玉璃就在身后虎视眈眈……   话说云墨卿的身材真不是一般的出色,这比例,这线条,这肌肉,这肤色,几乎完美。某色女艰难地咽了口水,随后伸出魔爪摸上去,呜哇……触感也很棒哦!   “不许玩火……”云墨卿忍声道。   “人家哪有玩火……明明在玩水……”玉璃从背后抱着他,两只小手上下游弋,玩得不亦乐乎,杏眸中满是奸诈的算计。   云墨卿咬牙任其胡作非为,心里想着病人为大,他忍得住……   玉璃能感受到怀中之人越来越紧绷的肌肉,她觉得好玩极了,于是胆子越发肥起来,一双小手忒不老实……   云墨卿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这样下去迟早守不住。   玉璃就喜欢看到他因她而失控的样子,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娇声道:“云郎,你欢不欢喜?”   云墨卿直接以行动证明他有多欢喜。只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反抱住玉璃,在她惊呼之时迅速堵住她的小嘴急切地纠缠起来。   刘兮扬:小样,玩火自焚了吧!   宋骁:一定的,我家郎君可不是吃素的!   玉璃:且看本公主收了他!   云墨卿:……   一阵激烈的纠缠过后,他的吻不再急切和粗鲁,变得异常温柔而绵长,带着十二分的宠溺诱惑着她张开小嘴,让他滑腻的舌头探入口中,勾起她的香舌与之共舞。   喜欢这种美妙的感觉,玉璃微微哼了一声,藕臂环住他的颈项,热烈地回应着,池内温度一路攀升……   春风袭来,桃树落英缤纷,合着缭绕的雾气,一派□□旖旎……    ☆、南山御汤(二)   玉璃是在翻书声中醒来的。睁开惺忪的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书。拿书的那只手漂亮修长,不是她亲亲未婚夫君的又是谁?   云墨卿靠在床头,借着窗外已然灿烂的阳光悠闲地翻着闲书。感受到身侧之人转醒,放下书本低头看她。玉璃还不甚清醒,就那么呆呆地将他望着。云墨卿勾唇轻笑,俯身吻住她,良久才放开,轻声道:“醒了?”声音清润低沉而极具魅惑,听得玉璃心神荡漾。   很快,玉璃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她肚子饿了。肚子饿很正常,关键在于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应该是下午吧,外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老高了,那么久的时间,她居然滴!食!未!进!作为一个吃货,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什么,你问她究竟在干什么?咳……   想到昨日,玉璃的脸瞬间泛红。昨日下午在温泉池边云雨后,两个人借着池水清洗了一番,随后她被云墨卿抱着回了寝宫。结果一躺到寝宫柔软的大床上,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缠绵起来,直至半夜方休。   玉璃昨日才知晓,她的夫君不但才貌双全,能文能武,连床上功夫也是一流的。昨晚她真的好累好累,开始退却,开始抗拒,可他却步步紧逼,迫使她与他共舞,直到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意识模糊前,她心想:果然玩大发了。   云墨卿看到玉璃泛红的小脸知道她想起了昨夜的疯狂,目光向下,掠过她雪白胴体上留下的点点红印,最终落在左肩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箭疤上。真是该死!她的伤才刚好,体内毒素也刚刚清除,他怎么就受不了诱惑要了她。明明是初承雨露,他却把持不住自己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真是该死!   云墨卿懊恼不已,将玉璃抱进怀里,低声道歉:“对不起,阿璃,是我孟浪了……”   玉璃伸出小手回抱住他,小脑袋蹭着他的胸膛轻轻摇了摇。坦白说,除了第一次有点痛以及之后很累之外,整个过程她是很享受很欢喜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好不容易追到手的,是她心爱之人,她自然愿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他,那种身心合一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再说了,是她勾引在先嘛,咳……   云墨卿将她抱了一会儿,放开她,以手轻轻摩挲她的伤口,轻声问:“还疼吗?”   玉璃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委屈地将他看着:“你会嫌它丑么?”   云墨卿胸口一窒,随后低下头吻住伤疤……他怎么会嫌弃它丑?阿璃甘愿牺牲自己为他挡箭,他怎么敢嫌弃又怎么忍心嫌弃?得妻如此,不是他三生之幸又是什么?   云墨卿以唇舌细细描绘着伤疤,极尽缠绵,惹得玉璃难耐地娇喘……不行,这样下去,她又要被吃干抹尽了。玉璃赶紧推开他,委屈地说:“墨卿哥哥,我饿了……”   她的确饿了。   云墨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风卷云残地扫光了满桌子的佳肴,再想想她用了几碗饭来着?呃……好像是三碗?   “真是个小饭桶!”云墨卿轻笑一句,随后低下头来,将她粘在嘴边的饭粒轻轻舔去。   玉璃瞬间红透了脸,心想着:这个世人眼中温润的君子,其实很会调情。   酒足饭饱后,玉璃又回床上补眠去了。云墨卿一边守着她,一边处理一些京里发来的公务。刘凌也就口头那么一说,其实哪会真正让他闲着?有些事情也的确需要找他商量。另外,尚书左仆射徐桧这阵子是越发不管事了,一心坐等回家养老,整个政事堂的担子几乎全落在云墨卿身上。这就是所谓能者多劳吗?命苦哎!   对于京城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云墨卿还未向玉璃提过。首先就是她的生身父亲玉行仁突然暴毙一事。虽然对外宣称其乃身染恶疾,因病而逝,其实那是为了顾及长公主府的面子。真正的死因其实是谋杀。主谋是谁不言而喻。不过就算那帮人不杀他,刘凌也不会放过他。这件事云墨卿正愁怎么向玉璃开口,刘凌却着人传话来说暂时不必告知玉璃,倒是省了心。   父亲身亡,按理说作为子女必须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可婚嫁。还好玉璃已经过继给刘凌,入了皇室玉蝶,跟玉家没什么关系了。否则,玉行仁死的还真不是时候。三年?云墨卿恨不能马上将玉璃打包回家,三个月他都嫌太长了。   玉璃的身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迷,刘凌过继她做养女似乎也没那么简单。很多年前云墨卿就时常听刘慑提起那个体弱多病的小表妹。刘凌对她的关爱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呢。结合这一年来云墨卿自己的所见所闻,更加肯定了这一点。不过不管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要宠爱她一辈子。想到这里,云墨卿朝床榻看去,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   还有一件烦心事就是刘悦同景汀兰的婚事。这次茶马案还牵扯了朝廷的财政,要说景公明同前朝有牵扯应当不至于,不过他识人不清,用人不明,中饱私囊是肯定的。这个节骨眼上,景汀兰下嫁刘悦无疑是保住整个家族最好的选择。   不过,云墨卿总觉得刘悦那小子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这个疑惑不单他有,刘慑有,就连刘凌的态度都怪怪的。因为前几日他听到的消息是刘凌出动暗卫在跟踪调查刘悦。   他是怎么知道的?嘿嘿……谁的手底下没有几张秘密网。刘悦有问题,那么景汀兰嫁过去就未必是好事。景策已经失去了玉瑾,若是景汀兰再被牺牲,作为二人的好友,云墨卿实在是于心不忍。   想到这里,云墨卿默默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身后突然响起玉璃脆生生的嗓音,紧接着一双白嫩的小手环住他的颈项。   云墨卿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胸前,随后抱起她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笑着问:“睡醒了?”   玉璃点点头,倚进他怀里。   “晚膳后,那个汤药还需再用些。”云墨卿以手摩挲她因睡觉而略显凌乱的头发。   “嗯……”玉璃羞涩地点点头。   那汤药是避子汤,事后紧急找许长庆开的。许长庆听到云墨卿问他讨药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瞧瞧他们伟大的丞相都干了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这事若是被刘凌知道……咳……他还是赶紧开些有效又对身体伤害小的汤药吧!   “对不起……”云墨卿又一次向玉璃道歉。虽然许长庆很有把握地说万无一失之类,不过毕竟受苦的玉璃,他真不忍心。都怪自己,以往面对那些倒贴上来的丫头明明可以成功变成柳下惠,结果一遇到玉璃就成了这样。若是他老爹知道此时,定会抱着酒壶坐到母亲坟前大笑道:“哈哈……夫人啊夫人,原来儿子没病,咋们很快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玉璃抬起头来在云墨卿脸上亲了一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云墨卿再次将她按入怀中紧紧抱住。   “晚膳后带你去屋顶看星星可好?”他提议。   “好啊!”玉璃兴奋道。反正和他在一起,要饭都是开心的。   云墨卿心想:朝堂上的那些烦心事就别去想了。反正他就快变成“云不动”了,守着妻子好好过日子才是王道。   晚膳过后,两个人爬到屋顶上看起了星星。夜净无云,月朗星密,枝头传来阵阵虫鸣,一片幽静。玉璃靠在云墨卿怀里,觉得异常幸福很满足。她都有些乐不思京了呢。皇宫锦衣玉食,可到底少了自由,宫娥内侍一堆人围着,哪有此处逍遥快活。若非顶着公主头衔,她的夫君何至于将来变成“云不动”。思及此,玉璃默默叹了口气,目光触及远处,顿了顿。   “那是什么地方?”玉璃抬手指着不远处一座殿宇道。放眼望去,那里有几个侍卫走来走去巡视着,尽然是殿前司的禁卫军模样。   “不知道。”云墨卿坦然道。南山的行宫只有少数几处宫殿,除了刘凌的寝宫和今日他们所住的寝宫外,还剩那处有禁军把守的宫殿了。云墨卿一来就发现了那里的异样,玉璃前阵子昏沉自然还不知道。   “有猫腻。”玉璃摸着下巴鉴定完毕。心中想着:找个时间去探探。   云墨卿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揉了揉她的脑袋提醒道:“不可胡来。”刘凌既然派了禁军把守,自然有他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在里头。玉璃若是搞出什么动静来,他还真不好交代。不过,她能安分听话么?   事实证明,玉璃当然……不能安分听话。    ☆、南山御汤(三)   第二日午后,玉璃趁云墨卿埋头处理公务之际偷偷前往那处神秘的宫殿探险去了。   说来奇怪,明明有那么多训练有素的禁军轮番把守,可玉璃只略施小计变轻松骗过了他们,顺利入室。真不知道是禁军太笨还是她玉璃太聪明。   这座宫殿的名字唤作“念清阁”,名字有些怪异,里面更加怪异。因为玉璃一入室就感到一阵凉意。   屋内摆设并无特殊,同她平时所住寝宫大致相同。玉璃小心翼翼地在屋里细瞧,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猫腻。意兴阑珊之际,忽然瞧见博古架旁挂了一幅图,一幅似曾相识的美人图。她赶紧过去细看,果然是之前在刘凌书房看到过的那个美人。   自从知道这个美人的存在,玉璃心中就一直有一团疑惑不曾解开。这个与她有三分相似的美人究竟是谁呢?他同刘凌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缠绵的往事?为何她的存在会如此神秘莫测?   玉璃一边任脑中思绪纷飞,一边抬手轻轻抚摸美人图。画工虽及不上云墨卿那样的大家,可却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作画之人的用心和用情。玉璃见过刘凌的画作,知道这美人图同御书房的那幅一样,皆出自刘凌御笔。   感慨间,忽然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随后,博古架突然向两边推开,凛冽的寒气随之扑面而来。   竟然有暗室?   好奇心作祟,玉璃大着胆子走进暗室,顺着台阶往下,到了地下室。然后……眼前所见几乎让她吓得尖叫出来。本想赶紧逃出去,可腿迈开一步又定住了。还是……看看吧!   玉璃捧着颤抖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朝那水晶棺挪去……   不错,这是一间地下冰室,整个房间置满了厚厚的冰层。而在房间的中央,赫然放着一口透明的水晶棺,棺内躺着一名红衣女子……呃,女尸。   玉璃挪了半天,终于靠近了水晶棺,捧着小心脏一看,恐惧立刻被惊讶和恍然代替。   那棺中女子……呃,女尸,不是别人,正是画中的美人。原来,她比画中还要美。玉璃感叹着。   这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虽然脸色苍白,可那精描细摹的眉眼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杏眸紧闭,可玉璃知道,那是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美眸。   随后,玉璃又发现墙角供有一个牌位,赶紧过去看,却是刘凌御笔亲题:爱妻清秋之位。时间是景宣五年三月。   原来,这位名唤清秋的女子竟是刘凌的妻子。不对,玉璃所知,刘凌的原配,刘慑的生母闺名好像唤作敏蕙来着。而且这位皇后早在刘凌登基前就去世了,如今早已葬入皇陵多年,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位景宣五年才过世的美人呢?   这位清秋夫人过世多年却不曾下葬,可见刘凌对其有着变态的执着。而她生前生后也没留下什么名分,可见她的身份是比较特殊的。真是……超级大八卦啊!   玉璃从密室出来后赶紧去找云墨卿,他比她年长那么多,从小又同刘慑亲近,说不定知道些猫腻。   云墨卿用“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玉璃,还没来得及细想为何玉璃能轻易躲过禁军看守以及刘凌冰屋藏娇一事,就被那个名字吸引了。   “清秋?”云墨卿默默重复一遍。   “不错!墨卿哥哥,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字?”玉璃睁着好奇的大眼将他望着。   云墨卿思索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以前听父亲提起过,前朝有位安邑公主,闺名似乎就唤作‘清秋’。”   “前朝公主?”玉璃惊呼,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禁庭中的锦华宫。是了,那天她还遇到李贤妃了,那女人望着锦华宫三个字疯疯癫癫念着“锁清秋……锁清秋……”原来,李贤妃不是疯子,她是知道内情的一个人。她还说玉璃的眸子像极了公主殿下,原来,她口中的公主殿下并不是本朝的卫国长公主刘净,而是前朝的那位安邑公主萧清秋。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了呀!   云墨卿的下一番话立刻让那顺理成章变成了不成章。   “那安邑公主的确薨于景宣五年,当时我十来岁,依稀记得那是一场极为隆重的葬礼。”云墨卿回忆道。   前朝皇室早在刘凌夺位之际就统统斩草除根了。那个荒唐的前朝末帝据说自缢于紫宸殿,随后皇后自刎于寝宫,太子趁乱逃走,之后还是被刘凌找到杀了。其余年幼皇子统统斩杀,后宫妃嫔则送去尼姑庵出家了。单单留下这位清秋公主,可见刘凌的确爱她至深。只是这份爱隔着国仇家恨,也难怪无法公诸于世了。不过既然是地下情,为何会有隆重的葬礼呢?   “那安邑公主是崇文帝唯一的皇女,生母微贱,养在皇后名下,夏灭国后,一直住在宫里。”云墨卿又道。   是了,太子不能留,公主自然可以。   等等……突然想到了什么,玉璃同云墨卿愕然看着对方,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彼此的惊讶。   养在皇后名下?皇后是谁?那是刘凌和刘净的亲姐姐。那么这位清秋公主岂不就是刘凌名义上的……外甥女?   玉璃:父皇,您果然有恋甥癖!   云墨卿:陛下,您口味好重!   口味很重的刘凌一日后收到了自行宫发来的密报,看完后,他长叹一声道:“阿璃已见过清儿。”   侍立一旁的黄敬闻言吃了一惊,随后跟着叹息:“陛下不是一直想让她们见面么?”   刘凌端坐于书案后沉默良久,随后问:“你说,阿璃可会……怪我?”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玉璃会不会把他当神经病看待。   黄敬自然知道刘凌心中所想,宽慰道:“陛下宽心,公主那么喜欢您,即便将来知晓了真相,也不会怪您的。”   玉璃当然不会把刘凌当神经病看,因为她自己也曾对她的舅舅有那么些“不好的想法”嘿嘿……   殿内又是良久的沉默,随后一道暗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刘凌和黄敬也不惊讶,看着来人默默递上一道密函。刘凌接过密函匆匆浏览,眸中随之浮现一道狠厉和杀气,之后又是悲凉和无奈。清儿,你给朕丢了这么个烂摊子,当时可曾想到?   黄敬虽不知晓心中所述内容,却猜到了应该同燕王有关。看来,京都的确要起风了。只是这来自二十年前的风,邪乎得很呀。   “黄敬,陪朕去趟南山行宫,去接阿璃,也去看看清儿。”刘凌忽然道。   黄敬恭敬应下。    ☆、风起云涌(一)   玉璃回京后迎来了两桩大事。   其一,她的生父玉不动先生前阵子挂了。期间她在南山疗养,因此也没来得及参加葬礼。她回公主府看了看刘净,见她状态尚好就放心地回了宫。   其二,尚书左仆射徐桧退休回家,云墨卿正式接替他的位子。   众臣:陛下,说好的云不动呢?   刘凌:撤销玉璃公主的封号。   众臣点头:陛下英明。   刘凌:改封陈国夫人,其皇女身份不变,依旧宗归刘氏。   众臣愕然:怎么还是皇女?   刘凌无辜:朕当年只说尚主者官阶不得越正四品,且不领实职。玉璃她如今不是公主了。   众臣吐血:陛下,您这是掩耳盗铃。   刘凌:怎么,不服?来咬朕啊!   众臣:……   刘凌:嘿嘿   就这样,让玉璃郁闷很久的一桩心事就被厚颜无耻的刘凌轻松解决了。父皇果然真心疼爱她。   又过了几日,到了燕王娶亲的日子。红妆十里,锣鼓喧天。燕王府的喜宴排得满满当当的,很是热闹了一番。   玉璃自然是要过去赴宴的。不管之前同刘悦有过多少过节和暧昧,从今往后都将付诸云烟。真心祝愿他和景汀兰能够白头偕老。   玉璃坐在贵妇那桌,正在狂扫美食,突然有个小丫鬟过来附耳言道:“夫人,王妃有请。”   景汀兰要见她?这大喜的日子,她不好好呆在洞房娇羞,唤她过去作甚?好奇归好奇,玉璃还是低调地跟着那个丫鬟去了。   走着走着,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婚房怎么会设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该不会有人想要害她吧?奇怪,她也没什么仇人啊!好奇心作祟,玉璃还是继续跟着那人走。   事实证明,好奇心是要害死猫的。等玉璃从迷香中醒过来已是当天晚上。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因为她被关在一个地下室。只能根据肚子饿的情况判断应当是晚上。   地下室并不简陋,反而相当奢华。看来主人是个有钱的。   身上衣衫完整,发髻未乱。看来主人暂时不打算劫色。   那么,究竟是谁那么大胆敢在燕王大婚当日绑走她堂堂皇女陈国夫人?   没人给玉璃解惑。前来送晚膳的奴仆神情肃穆,除了遵循应有的礼节外,其余一问三不知。   玉璃是个心大的,即使天塌下来也要先把肚子填饱。于是,她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呜哇……满满一桌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太棒了!   用过膳,侍女又过来伺候她沐浴更衣。这地下室也够大,竟然还有浴池。于是,玉璃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梳洗完毕,侍女鱼贯而退,房间里又剩了她一人。玉璃觉得有些困,就爬到床上休息去了。   身上穿的寝衣是七彩阁出产的料子,屋里及被褥的熏香都是她以往用惯的顶级宫廷货。由此,玉璃判断,这个绑她之人定然熟悉她且身份不凡。迷迷糊糊间,她就想到了刘悦。嗯,这厮胆子不小。玉璃睡着前如是想着。   在地下室住了两日,除了伺候她的婢女外,玉璃始终没有见到“幕后老板”。这是要闹哪样?一句话不说把人掳到这么个不见光又不通风的鬼地方,然后就没下文了。简直脑子有病。   又过了一日,玉璃躺在床上熟睡,忽然感觉有只修长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粉嫩的脸颊。迷迷糊糊间,她的脸往那只手轻轻蹭了蹭,呢喃道:“彦之……”,黑暗中,那只摩挲她的手就骤然停了动作。   又过了许久,玉璃感觉有什么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轻轻落在她的眉毛、眼睛及翘鼻上,一下一下如鹅毛般轻扫,弄得她痒痒的。   “别闹……”玉璃不满地翻了个身。在南山的时候,云墨卿就时常趁她睡着的时候这般闹她。此时此刻,她以为自己还身处南山行宫。   身后有结实的手臂伸过来环抱住她,随后两片薄唇压上她的。一开始还只是浅吻轻啄,没一会便探入她口中胡搅蛮缠起来。   “嗯……”玉璃不舒服地哼哼,这气息、这味道不是她所熟悉的。一个机灵,玉璃终于清醒了,用力推开身上那人,小手第一时间自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你是谁?”黑暗中,她看不清来人,拿匕首对着那个轻薄她的人影。这匕首还是刘兮扬亲自给她打造的。小巧精致却锋利无比。玉璃一直带在身上,既可作装饰物又得以防身。   那人不曾出声,而是踱步离开床畔。没过一会儿,室内的灯烛被点亮,烛光中映出那人俊逸的笑脸。   玉璃气结,吼过去:“刘悦,果然是你!”同时,这两天提起的心吊起的胆也终于放下了。还好是刘悦,不是其他子丑寅卯。至少刘悦不会伤害她,这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阿璃,你想不想我?”刘悦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新婚大喜放着老婆不管,把我掳到这鬼地方做什么?”玉璃继续怒视他。   “我没有不管她呀!”刘悦无辜,“你瞧,我宠了她几天才过来看你。”   玉璃简直要吐血,牙齿磨得咯咯响,“你到底想干嘛?别装神弄鬼的。”   刘悦再次靠近他,居高临下将她看着,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阿璃,我说过,你是我的。”   玉璃心里一颤,他的确说过这话。原只当他开个玩笑,谁知他竟然真有胆子敢掳她。   “你这么做,就不怕父皇知道了削你的爵,治你的罪?”玉璃瞪过去。   刘悦笑了,笑得高深莫测:“若是他不再有这个权利呢?”   玉璃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你……你什么意思?”   刘悦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阿璃,等我做了皇帝,就立你为后。”   玉璃整个人都僵掉了。    ☆、风起云涌(二)   刘悦要逼宫!刘悦要逼宫!   之后的一日,玉璃满脑子都是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他为何要逼宫?他怎么敢逼宫?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走夺嫡这条不归路,权利,对于男人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玉璃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个号称要逼宫的男人这几日除了不定时过来看望她一下,其余时间皆不见人影。嗯……逼宫令他十分忙碌。   又过了几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具体暗无天日的日子玉璃也记不清了,总之刘悦不再出现在密室。一开始,那些侍从还按部就班地给她送吃食,伺候她洗漱,渐渐地一切都不对了。   玉璃躺在床上仔细推算,一、二、三、四……她已少了六顿膳食。这个时期大部分人每日只食两顿,当然玉璃这个吃货是另类,一天最少三顿,有时四五顿也是有的。也就是说,她已经被整整饿了两天。两天滴米未进,两天滴水未饮。天呐!谁来救救她!她不想落得个饿死的下场啊!这死法对吃货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玉璃捂着肚子痛苦地在床上打滚。   好饿!好饿!好渴!好渴!   迷糊间,密室外突然传来响声。   有救了!有救了!   玉璃翻身从床上坐起,一脸祈盼地牢牢盯着密室的门……   良久,门缓缓从外打开。久违的阳光透过缝隙直射进来。玉璃眯了眯眼,自光影中一眼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身影。   “墨卿哥哥……”玉璃低叹,豆大的泪珠自眼眶中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来人疾步上前一把将玉璃扯入怀中紧紧抱住,良久良久……   他抱得很紧,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口中一直念着“对不起”三个字。玉璃也不管,就伏在他肩头不停地哭,鼻涕眼泪全抹在他干净整洁的衣衫上。   良久,终于哭累了,玉璃才抽抽噎噎地说:“他们……呜……要饿死我……呜……我两天……呜……没吃饭了。”   云墨卿闻言心疼得要命。他的阿璃,怎么可以被饿着。他放开她,将她打横抱起朝外走去,“阿璃乖,这就带你去吃饭。”语气柔得竟是在像哄小孩。   玉璃此时才看清云墨卿的样子。同自己惨兮兮的样子相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下巴上还冒着一圈青色的胡渣。对向来注重形象的云墨卿而言这简直同玉璃挨饿一般是不能为世俗所接收的。   “墨卿哥哥,你变丑了……”玉璃抬手摸着他的胡渣道。可见自己不见的这些日子他有多着急,多疯狂。   “嗯……”云墨卿顺势拿胡渣摩挲着玉璃白嫩的小手,惹来玉璃一阵咯咯的轻笑。   看到玉璃露出了笑容,云墨卿总算缓解了心疼,柔声说了句“吃饭去”,脚下步子加快。   酒足饭饱后,玉璃总算恢复了体力。由云府的丫鬟伺候着洗漱干净,赖在云墨卿怀里连跟头发丝都懒得动。   失而复得,云墨卿只有将她抱在怀里才能让自己心里平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他的阿璃竟然连着两次遇险,他自然心疼不已。好在除了饿了两天肚子,她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否则……他定要将刘悦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刘凌来看过玉璃后,默许她暂时留在云府平复心情,而他自己则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云墨卿看玉璃差不多平复了心情,才有心思同她细细道来近段时间发生的大事。   大体玉璃也从刘悦口中猜到了七八分,可令她惊诧不已的是刘悦竟然会是前朝已故太子的遗腹子。好一招偷梁换柱,竟然将刘凌蒙在鼓里二十来年。那些前朝余孽自是知晓这位皇孙的存在,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出动静来。   玉璃心想,使出这样一个计谋的幕后之人可真是厉害,竟然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了二十年的祸根,亏得刘凌将这实际是重外甥的刘悦当亲儿子养了近二十年。   不过好在刘凌前阵子已发现了异样,因此对于刘悦的所作所为来了一招将计就计、瓮中捉鳖,轻轻松松地解决了一场宫变。朝中那些有异心的臣子已被连根拔起。只可惜了景府一家,平白受了牵连。   好在景策是个睿智的,一发现异样就及时同刘凌里应外合,才没有引起帝王的猜忌。只是苦了那景汀兰……不管怎样,这女子的一生算是毁了。因此,几日后云墨卿传话来说刘悦想见玉璃最后一面,她是不曾答应的。   刘悦也猜到了结果,握着锦帕的手微微颤抖,似是不甘,又似是释然。他是真心喜欢玉璃,满打满算想要在事成之后给她最尊贵的身份。只可惜成王败寇,他最终只能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弱冠之年。若非身负血统使命,他又何曾不想做个抚琴弄箫的闲王,同爱人白头偕老,共此一生?一切的一切,终归是孽缘。   “好好照顾她……”   云墨卿最后从他嘴里听到的是这样一声无奈的叹息。   云墨卿出了天牢,便见长公主刘净带着食盒默默自外头进来。他知晓她所谓何来,只微微点头示意。   背对着光,坐着身穿囚服的高大男子。听到身后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就这么直直将刘净看着。他的右脸有烧伤的痕迹,若是此时玉璃在场,定能猜出这人就是万清寺挟持她的面具大叔。   刘净走进牢内,默默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面具男默默用了这丰盛的断头饭,眼睛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刘净,想要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了,刘净收拾碗筷,将要起身的那刻附在他耳边轻语一句:“阿瑢……是你的骨血。”   转身,离去,只留眼角一滴泪。   面具男,也就是陈庇,默默地闭上眼睛。   如果,当年他选择同她一道归顺,是否也能花前月下,儿女成双?   如果,当年他在那场厮杀中死个一干二净,是否不会带给她和自己死而复生又生而复死的痛苦?   如果…如果,人生又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花好月圆   景宣三十年冬,帝禅位于皇太子慑,自称太上皇,迁居南山行宫。   同年,皇太子登基,改元天启。立太子妃云氏为后,皇长子承为东宫太子。   天启元年二月,尚书左仆射云墨卿请辞,帝允,又令其领尚书令、太子太傅、观文殿大学士三职。   天启元年端午.南山行宫   偌大的花园里,十来个萝卜头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年长的十来岁,年幼的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宫人们小心翼翼伺候着,恨不能每人多长一副手脚和一双眼睛出来。   十岁的云家长子捧了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时而看书,时而抬眼瞧瞧那架在水面上的鱼竿是否有动静。这娃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才学气质,小小年纪便已名满京城,被称作“京城四小郎君”第一人。   坐在云大郎身侧的男孩子同样一副好相貌,一身华服尊贵无比,虽看着只有□□岁,性子却比云大郎还要沉稳几分。东宫养大的太子,自是非比寻常。太子殿下同是“京城四小郎君”之一,此时此刻,他的鱼儿上钩了,小大人般严肃的脸上难得闪过一抹惊喜。   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兴奋地叫嚷着:“哦!有鱼汤喝喽!有鱼汤喝喽!”   云大郎和太子殿下同时转头看向奶娃娃,不约而同地鄙夷道:“吃货!”   不远处躺在美人倚上纳凉的玉璃闻声朝这边看来,嘴角微微勾起。吃货怎么了?她生的儿子自然像她,能吃是福好不好。   号称吃货的云家二郎转头与玉璃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惹得端坐母亲一旁吃着水果的云家长女会心一笑。小弟不但长得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性子也像了个十足。   “你可得学着你弟弟多吃点,太瘦了将来不好找婆家。”玉璃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这张小脸像足了某人,真让她爱不释手。   七岁的云家长女闻言刷得红了脸,娘亲总是这般不正经。她才几岁?就同她说这些。还说什么先下手为强,若是看到中意的,可以抢过来从小培养感情。囧……   “姑姑您又在说笑了,妹妹哪里瘦了?”说话的女孩子十一岁,身子已见长,花容月貌不在话下,高贵的气质更是浑然天成。这是天启帝的长女,去岁刚册封的平阳公主,金枝玉叶一枚。   玉璃想到她的生母,心中免不了一阵叹息。玉瑢终是没有做皇后的命,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了。好在此女自小由云毓华带大,品性言行无一不是百里挑一,将来也不知谁有这个福气摘了这朵帝女花去。   三人说笑间,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朝花园这边走来。走了一半,怀里的儿子吵着要同树下蹲着的其余几个年幼的皇子皇女一起掏蚂蚁洞。妇人便将其交给一旁的乳母,自己则施施然地朝玉璃她们走来。   “阿姐来了?”玉璃示意一旁的女儿让座,自己则顺手从矮几上摸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塞入嘴里。   妇人在玉璃身旁坐了,一旁的平阳公主赶紧问道:“姨母,我外祖母可好?”   妇人笑笑:“还是老样子。”   吃斋念佛,能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陈庇和玉瑢去后,刘净便去了静慈庵带发修行。从此佛香青灯为伴。   “可见到你小姑子了?”玉璃问道。   “见到了。”妇人点头。   “如何?”玉璃追问。   妇人摇了摇头。   还是没想通。玉璃叹息一声。   同刘净一起修行的还有前燕王妃景汀兰。这也是个痴的。刘凌准许她改嫁,可她还是一意孤行,十年了还是没想明白。玉璃也明白她的心思,每年也只是徒劳地遣人过去相劝而已。   十年来,唯一能让两个修行之人欣慰的便是玉瑾回来这事了。   五年前,克兰左贤王因病过世。王妃玉瑾嫁去多年不曾留下一儿半女,于是刘凌便遣使者将其接回,然后赐婚给景策。一对分别多年的苦命鸳鸯终于得以团聚。   说来也怪,多年未出的玉瑾同景策成亲不久便怀了身孕,可见之前在克兰是水土不服。咳……实际情况却是,那左贤王原来是个断袖,当年求娶玉瑾也不过是打个幌子。玉瑾虽是再嫁,身子却是冰清玉洁的。咳……这当然只有景策自己知晓。   总的来说,这真是一件好事。玉璃也真心替他们两个开心。   说话间,水池那里又是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云大郎的鱼上钩了。云二郎两眼放光地围着他兄长又叫又跳,嚷嚷着“鱼汤鱼汤”。同样在一旁闲钓的太上皇刘凌抱起小外孙亲了又亲,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笑意。   玉璃看着那温馨的画面,脸上也荡漾开幸福的笑容。她已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感动于父母那刻骨铭心的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踏着夕阳,她看到那人缓缓朝她走来,一如从前那般温润如玉。明明是个老男人了,却依旧稳坐京城第一美男的宝座,身边桃花无数。好在他自觉,又有那洁癖在身,桃花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自去岁辞官领了三个虚职后,夫妻二人真正过起了吟诗作词,论道品茶的清闲日子,真是惬意不过。   云墨卿来到玉璃身边,也不顾周围一群萝卜头在看,只温柔地执起妻子的手问道:“孩子可闹你?”他指的是玉璃肚子里的那个。   玉璃笑着举起樱桃,“我给她吃好吃的呢!”   云墨卿便顺势就着她的手把那颗樱桃含入口中。   周围发出一阵“咦”的暧昧声。   玉璃抬头看夕阳,绚烂无比,正如她此时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到此完结了。明天还有皇帝舅舅同清秋公主的番外。 ☆、番外 情锁清秋   (一)   夏崇文十五年秋   皇宫大内,一片喜气洋洋。今日是帝姬安邑公主整十岁的生辰。作为皇帝陛下唯一的女儿,这位小公主一向都是整个皇宫的宝贝疙瘩。她的生辰自然马虎不得。生辰宴尚未开始,前方就有消息传来,前不久刚攻克克兰十万大军的骠骑大将军刘凌凯旋归朝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呐!   十岁的清秋端坐在梳妆台前,一边让宫娥替她上妆,一边听身旁的杨佩云声情并茂地描述着大军归来,万民欢腾的那一幕。可惜今日是她的生辰,不能随意溜出宫去看热闹,真是遗憾呢。   刘皇后一进锦华宫就瞧见女儿耷拉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下了然,定是还在埋怨自己没有答应她出宫看热闹。她笑着走到女儿身边,递过去一只漂亮的锦盒,道:“喏,你舅舅送你的生辰礼物。”   清秋闻言顿时一扫忧愁,神采飞扬,接过锦盒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雕雄鹰赫然出现在眼前。舅舅送的礼物总是出其不意的。去岁送的是一匹克兰小红马,前岁送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猴,再之前还送了许多好玩的小玩意,不管哪样,总能讨她欢心。   “母后,今日生辰宴舅舅可会留下来?”清秋期盼地望着刘皇后。   “自然,今日是你生辰,又恰逢大军搬朝,你父皇已下令将宴席设在大庆殿了。”也就是说原本公主殿下的生辰小宴变成了犒军的大宴。   清秋兴奋不已。终于可以见到舅舅了。尽管舅舅每年都会送她生辰礼物,可实际上清秋是不曾见过刘凌的。哦,小的时候还在襁褓中或许是见过的,之后就不曾见过了。她只知道身为骠骑大将军的刘凌是众人心目中的大英雄。深闺中的小娘子,自然对英雄有着执着的向往和追求,是以她总期盼着见到心目中的英雄也是合情合理的。   刘皇后笑着捏捏女儿的脸颊,“赶紧梳妆,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你的大英雄了!”年轻有为的弟弟也一向是刘皇后的骄傲。   清秋甜甜一笑,灵动妩媚的杏子眼染上了一层光晕……   一向听说大英雄刘凌不但骁勇善战,而且还是个美男子,等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清秋才发现,舅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俊美。尤其是那双深邃的凤眼,多瞧一眼就会令人心神俱醉。   清秋拍拍胸脯,把异样的心跳归结为见到英雄后的激动。   端坐案前的刘凌感受到了窥伺的目光,凤眸一转朝清秋望去,随即看到了一双灵动妩媚的杏子眼。   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词语足以形容。刘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   夏崇文十八年元宵佳节   夜幕降临,一道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自锦华宫摸索而出,随后鬼鬼祟祟地朝西华门而去。   正在交接班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陈庇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贼头贼脑的身影,这样的戏码过几日便要上演一场。他避开同僚,尽自尾随而上。   “公主,又要溜出宫?”陈庇在西华门前拦住偷偷摸摸的清秋。   清秋闻言暗自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是陈庇。   “天佑哥哥……”清秋谄媚地朝他甜甜一笑。   又来了!陈庇哀叹。   清秋双手合十朝他拜拜。   陈庇皱了皱眉,“今日元宵,不太适宜。”宫外那么多人,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清秋眨眼,“我舅舅在宫外等我!”   嗯?竟然有接应?陈庇将信将疑地跟着清秋出了西华门,果然瞧见将军府的马车停在那里,于是便将心放下了。   “两个时辰。”陈庇伸出手指。   清秋讨好的再次双手合十,上马车前不忘丢下一句:“姨母说了,你上回送的那张弓不错。”   陈庇闻言红了脸。想到县主刘净姣好的面容和飒爽的英姿,一阵心潮澎湃。心里暗下决定,该是时候让父亲去提亲了。   这个元宵节对清秋而言是特殊的,也是幸福无比的。以往每年元宵虽也偷溜出来,可哪一次也不如今夜这般有舅舅相伴。   清秋歪头偷偷打量了一番身侧的刘凌,俊美的侧颜在柔和的灯光下越发清俊。清秋越瞧越欢喜,便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   小巧而柔腻,触感极佳,刘凌顺势将塞入他掌中的小手牢牢握住,牵着她慢慢朝前走去,脸上挂起一抹愉悦的微笑。   刘凌带着清秋将西街走了个遍,沿途吃了一些小食,猜了灯谜,又看了烟花。两个时辰不知不觉便悄悄流逝。清秋虽不舍,但也不好意思让陈庇为难。   “以后舅舅还会带我出来么?”站在州桥边上,清秋恋恋不舍地看着刘凌问。   刘凌温柔一笑,抬手摸了摸清秋可爱的双髻道:“清儿若是欢喜,舅舅一定常带你出来。”   绚丽的烟花染红了天际,清秋踮起脚尖迅速在刘凌脸上印下一个轻吻,随后一派天真地喊着:   “舅舅最好了!”   凤眸瞬间在阑珊的灯火下染上了一层惊诧的光芒。   (三)   夏崇文二十年秋   备受宠爱的安邑公主及笄了,萧家有女初长成,正是含苞待放的豆蔻年华。今日的及笄礼十分隆重,事后刘皇后在御花园摆了菊花宴,朝中三品以上重臣的家眷受邀出席,其中不乏尚未婚配的各府青年才俊,其用意不言而喻。   “殿下,奴婢觉得那李尚书家的二郎不错。”轻纱曼帘后,贴身宫娥杨佩云笑嘻嘻地打趣清秋。   “奴婢倒是觉得太尉家的大郎更甚一筹。”另一个贴身宫娥李琰附和。   两个奴婢自小同清秋一起长大,被宠坏了的丫头说话一向都是没大没小的。   清秋各赏了两人一记栗子,调侃道:“既是你二人都觉得不错,明日便将你们打包了送去如何?”   “好殿下,饶了婢子们吧!”杨佩云摆出一副惊恐样,随即又暧昧地瞧着一旁的李琰,“阿琰怕是抵死不从的。”   清秋瞧李琰瞬间红了脸,也帮着一块儿打趣道:“莫说她抵死不从,怕是我阿兄也不会放过我。”   李琰是内定的太子良媛,两个人在清秋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李琰家世清白,又识文断字,若非早年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充入宫中为奴为婢,给太子做妾也是刘皇后准许的。何况那太子妃嫁入东宫多年,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做母亲的自然着急,塞个小妾给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殿下,那您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李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再次转移到清秋那里。   清秋闻言,脑子里顿时浮现一张俊美的容颜,毫不犹豫且略带骄傲地说:“要嫁就嫁舅舅那般的大英雄。”   两个丫头也不觉得清秋所述有何不妥,跟着崇拜地附和。英雄么,大家都喜欢。   好不容易结束了无聊的菊花宴,清秋却一直未曾等来她的大英雄。说好了今日会来看她,这个不守信用的大骗子。   清秋落寞地坐在锦华宫门口。   杨佩云也不知为何公主的心情那么糟糕,出了个主意,“殿下,我们去练舞吧!您不是说要把新近习得的惊鸿舞作为寿礼献给皇后娘娘么?”   于是,清秋听了杨佩云的话换了衣服跳起那已然娴熟的惊鸿舞来。   舞步停歇,余音缭绕,回眸一顾百媚生,迷离了灯火阑珊处驻足良久的那一人。   清秋惊喜地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刘凌跑去,正要指责他为何来得这般晚,却见刘凌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从今往后,不许在他人面前跳这舞。”   彼时清秋不知刘凌这番警告的话语所谓何意,只当是他嫌弃自己跳得不好看,很是郁闷了一阵,也真的不曾再跳过这舞。而那时的刘凌却清楚的知晓,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单纯地将清秋当作外甥女看待。他要她!这个心声铿锵有力。   (四)   金景宣元年夏   没了!什么都没了!一夜之间国破家亡。   清秋知道她的父皇不是仁君,这些年所作所为早已引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可是他再不好也是真心疼爱自己的父亲,更何况母后和太子哥哥都是无辜的。   她恨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对待她的家人,对待她的国家?她想追随父母兄长一起去,可他不许,天天派了那么多人看着她,将她锁在锦华宫这一片小小的四方之地。   为什么?为什么?   杨佩云看了看呆坐在窗前的清秋,欲言又止。   “何事?”清秋发现了她的异样,懒洋洋地问。   杨佩云瞅了瞅周围那些刘凌派过来的宫娥,上前在清秋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原本死气沉沉的杏眼闪过一丝亮光,“果真?”   杨佩云肯定地点点头。   李琰竟然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那是太子哥哥的遗腹子,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于是,有了她与刘凌共饮的那一晚。看着他迷离而又恍惚的神情,她恨不得就此结果了他。可是……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第二日清晨,宿醉的刘凌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宿在了锦华宫,身上不着片缕,而他的身侧则躺着同是□□的清秋的贴身侍女李琰。   清秋看他的目光平静而深沉,不带一丝情绪。他想,哪怕她用憎恨的目光看他,也好过这般令他痛心和悲凉。   第二日,李琰被册封为美人。   八个月后,“不小心”跌倒的李美人早产诞下皇二子,取名悦,李美人连越数级荣升为贤妃,成了新皇后宫第一人。旁人不知道的是,新皇自那一夜后虽然隔三差五去李贤妃的寝宫坐坐,却再也不曾碰过她。而他去的更多的则是锦华宫。   锦华宫中住着前朝的安邑公主清秋。公主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身边也有一大堆精细的伺候之人。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公主失去了自由。   之后的若干年,让朝臣颇为头疼的有两桩事。其一,刘凌不肯选秀,除了已故皇后留下的虚位和唯一的妃嫔李贤妃外,后宫再无他人。其二,安邑公主日渐年长,可驸马人选却迟迟不曾定下。有那好做媒的臣子出谋划策,每每总被刘凌挑三拣四,搁置一旁。   (五)   金景宣四年三月   锦华宫宫门紧闭,里头却似打仗一般,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伺候着。寝宫的床上躺着安邑公主清秋,此时此刻,浑身汗湿的她嘴上死死咬着一块绢帕,不让自己喊出来。   宫婢们进进出出,端了清水进去,却又端了血水出来。驻足门外良久的刘凌再也忍不得,踹门而入。里头的宫婢见状,赶紧出声阻拦,口口声声喊着不吉利。   去他娘的不吉利。   他大步来到清秋的床前,只见床上的人儿脸色惨白,浑身湿透,气若游丝。   刘凌将她抱在怀里,心被生生剜去了般痛不欲生。   清秋在她怀里缓缓睁开双眼,声如蚊蚋:“阿凌……若是……保孩子……”   不要!他不要孩子,只要她!是他该死!是他该死!   夜幕降临,一声响亮的啼哭自锦华宫传出,一室人悬了两天的心总算得以暂时放下。   “是个女儿。”刘凌颤抖着将襁褓中的孩子抱给清秋看。清秋虚弱地睁开眼睛,只见小小的人儿紧闭着双眼躺在襁褓中,一只小手含在嘴里吮吸着,可爱极了!她的右耳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点,也很可爱。清秋心满意足地笑笑,疲惫地又合上了双眼。   同天夜里,长公主刘净于府中“诞下”夭女,取名玉璃。   (六)   金景宣五年秋   锦华宫内一派死寂,十几个翰林医官院的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寝宫门口,身子抖得如筛糠。   轻纱幔帐后,躺着命悬一线的安邑公主清秋。床畔矮身蹲坐的景宣帝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一片哀色。身后站着的杨佩云泪流满面,怀里抱着刚满一周岁的玉璃。   这样的静谧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清秋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原本已渐渐死寂的杏眸突然在这一刻恢复了以往的灵动妩媚,她朝着刘凌笑了。   刘凌俯身将清秋抱入怀里,却又怕伤到她,只敢轻轻地抱着。清秋伸出双手回抱住他,享受这一刻的安静。身后的杨佩云抱着玉璃默默退到外室。   良久,只听怀里的小人儿轻轻说了句:“阿凌……清儿不悔。”   她恨过,怨过,可终究还是爱他!不悔!   刘凌闻言,抱紧了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突然有些激动,抽泣着道:“阿凌……清儿害怕……清儿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黑冷的墓室中……我怕……阿凌……”   “不怕……清儿……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刘凌抱着怀里心爱之人,泪如雨下……   景宣五年八月二十三,安邑公主薨。这个生于秋天的清秋公主,同样选择在秋天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而她美丽的容颜则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桃李年华。   安邑公主的葬礼极为隆重,众所周知,她虽是前朝公主,却也是当今天子极其宠爱的外甥女。最终,她被安葬在了前朝皇陵,她父母亲的身边。只有极少数人知晓,那皇陵中安邑公主之墓不过是个衣冠冢,真正的安邑公主则被秘密送往了南山行宫。至此以后,众人只知皇帝陛下隔三差五地便往南山跑,想来那边风景独好。   景宣六年秋,天子下令修建本朝皇陵。皇陵一修数年,直至景宣十二年秋才全数竣工。随后,太子生母,已故陆皇后的棺椁迁入皇陵。众所周知,帝后百年后自然是要合葬的。可只有那负责迁陵的周聪知晓,帝后的棺椁并未迁入帝王的主墓室,而是在一侧的副室中。皇帝陛下竟然不愿同皇后合葬么?周聪至死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他自嘲地笑了,若非自己怀揣这一秘密,陛下又何须让他赴死?人啊,果然不能背负太多的秘密。   彼时,刘凌一如既往地坐在冰室中同清秋说话:“清儿,陵寝已修建好了。待我百年后,我们便一同下葬,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留你一人孤孤单单。”   生不能相守,死也要同穴。如果上天要惩罚这段孽缘,就让他陪着她一起堕入地狱,不得超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了。谢谢小天使们一路的支持!期待下部作品再见到大家。么么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